第47章 葉家(三)
江月心一句話, 就成功讓葉婉宜變了臉色。
江月心見她神思恍恍惚惚的,便伸出手,在葉婉宜面前晃了晃,好心問道:“葉大小姐?你沒事吧?……剛才說什麽來着?你要入宮?”
然而,方才還因為“入宮”而驕矜無比的葉大小姐,現在聽到“入宮”這個詞,便似被燙了一下,眼神有些躲閃。好半晌,她才恢複了優雅模樣。
“方才身子有些不适。”她扶了下鬓發, 對江月心滿懷歉意道,“讓小郎将見笑了。……我這就去尋個大夫替我瞧瞧,想來是夏日炎炎所致。”
江月心似懂非懂地點頭, 道:“噢!那葉大小姐可要好好休息了。”
葉婉宜蒼白着面色,匆匆去尋找自己的母親葉夫人。
葉夫人正與另外幾名貴夫人談笑甚歡, 見心愛的長女神色恍惚地過來,有些詫異道:“婉兒, 你這是怎麽了?那小郎将給你臉色看了?”
葉婉宜搖搖頭,請母親與自己一同到角落裏說話。母女倆至了一處無人屋宇下,葉婉宜便焦急地開了口:“娘,淮南王要娶妻了,這可是真的?”
葉夫人聽了, 不悅道:“便是真的,又與你何幹!”她瞧見女兒的面色滿是焦灼,渾然無平日精心教養的穩重溫柔, 心底的不悅便愈發了,“瞧你這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哪兒有點葉家嫡女的樣子?”
葉婉宜怔了一下,立刻垂下頭去,藏着自己的臉面,又小聲問道:“娘,他要娶的是何人?”
“……沒娶!”葉夫人沒好氣道,“淮南王還不曾向哪家女子提親呢。若是有消息,你娘能不知道麽?可這淮南王娶了誰,又與你有什麽幹系?你是要嫁給陛下的人,終日心心念念着他,叫旁人如何看你?”
葉婉宜的面孔青一陣、紅一陣,只能溫聲道:“女兒并無非分之想,既心知要嫁給陛下,便不會再與旁人有所牽扯。淮南王多番前來,女兒皆借口不見。但淮南王到底是舊識,這才想要知悉一二。”
她這番輕聲細語的解釋,總算讓葉夫人的面色好轉了。但葉夫人生怕女兒還放不下那李素,又好聲勸慰道:“婉兒,我知你情深義重,但你身份高貴,非天子不足以匹配。葉家撫育你二十年,不是讓你嫁給那樣一個空有名頭的酒色閑王的。你是葉家人,便不可胡來任性,應以整個葉家為大。嫁入宮中,為陛下生兒育女,如太後娘娘從前服侍先帝一般,這才是你應當做的事兒。”
葉婉宜點頭,道:“女兒知道。”
她當然清楚母親所說的事。葉家的興衰,不僅僅寄托在男子的肩上,也與女兒們有幾分幹系。穩固葉氏女在後宮的地位,令天家的血脈與葉家血脈融為一體,本就是她該做的事兒。身為家中最寵愛的長女,她便該擔起這個責任來。
當今陛下與前代帝王不同,不重用葉家,反而寵信那寒微出身的霍家。葉家世代富貴,不能眼睜睜看着權勢流入霍家手中,正想方設法地鞏固自己的地位。因摸不透君心,也只能先将女兒送入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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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夫人撥了下念珠,和藹地笑了起來,道:“更何況,我知婉兒你從來是個只喜歡華美嶄新物什的孩子。舊了的東西,你也會要?”
這句話,便似一顆定心丸一般,叫葉婉宜徹底下了決心。
沒錯,她是葉家金嬌玉貴的長女,本就只有天子才得以相配。與淮南王的種種,早該過去了。她了解自己要什麽,她是絕對不會與一件舊物什過不去的。
葉夫人見她恢複了平日神态,便滿意道:“娘已做好了準備。屆時司天官報上天有祥瑞之象,須以你為貴妃方可令龍氣綿延長澤,再令太後娘娘下一道懿旨,滿朝文武進言,陛下又怎舍得拒絕?從來都是男子三妻四妾,又怎會有天子真的只娶妻一人!如今民間都有傳聞,說陛下要娶你入宮,這絕不會是空穴來風,婉兒放心便可。”
葉婉宜從來都對母親敬重無比,見母親這麽說,葉婉宜也柔柔笑道:“娘考慮的周到。”
葉夫人放下了心。她理了下女兒鬓發,轉身問身後丫鬟,道:“陛下的轎輿可在路上了?既陛下答應了會來,沒道理爽約才是。”
丫鬟連忙應道:“應當是快到了。”
葉夫人點點頭。
今日這賞花宴,本就是為了讓葉婉宜大出風頭,蓋過那江氏女一回,陛下可不能不在場。前幾日邀請陛下來這賞花宴時,陛下說是“看在小郎将的面子上”來,但因政務繁忙,不能開宴便聖駕親至,得午後再來。
因着不能親至,陛下還特地派了王六過來敲打葉夫人,讓葉夫人不可薄待江月心。
也不知道這江氏女是有什麽魅力,竟叫陛下這般處處護着她!
母女倆一同步回了花園。
葉二小姐葉柔宜等在去花園的路上,正借着一棵大樹的陰涼遮蔽着日光,手拿一把小團扇扇個不停。見姐姐出來了,便快步跟上去,問道:“娘又與姐姐說了些什麽呀?柔宜也想聽聽。”
葉柔宜的語氣裏頗有些豔羨。
“不過是一些普通的話,沒什麽好聽的。”葉婉宜答得淡然,“叫我行有行姿、坐有坐姿,不要丢了葉家的臉面。這些話,娘也常常與你說。”
葉柔宜拖長語氣“哦”了一聲,卻是一副不信的樣子。她垂着眼角跟在姐姐後頭,兩手相扣,手指在袖子裏頭幾乎要打結了,一把小團扇擰來擰去的,被折磨得不輕。
葉柔宜一直以姐姐葉婉宜為傲,在外人面前都是張口閉口誇贊自己的姐姐。但真到了母親的面前,葉柔宜的心思卻變得有些複雜——
葉柔宜很羨慕姐姐,希望自己有一日也能如姐姐一般得到母親的器重。
母親可從不會與自己說那麽多話,也不會千辛萬苦地安排自己入宮去。家族的大業,便似是和自己沒關系一般。無論自己這麽懇求,母親只會撚着佛珠,叫自己“莫要鬧了”。
葉家母女三人回到了花園,便見得江月心正與幾位年輕小姐說話。這幾位小姐俱是家世二三流出身,平時連那些一等貴女的裙角兒都摸不到,難得見到未來的皇後娘娘,她們便上來拉拉關系。一談之下,發現這皇後娘娘平易近人,比那些眼高于頂的葉小姐、吳小姐好相處多了,她們便愈發熱絡了。
小姐甲好奇地問道:“小郎将,方才葉夫人喊你去說話,都說了些什麽呀?”
“也沒什麽吧!”江月心一股腦兒地說道,“說什麽陛下日後一定會三妻四妾,還有什麽‘沒有男人會信守諾言’。雖然我覺得這話不太對,但葉夫人說的話,一定自有她的道理。”
小姐乙倒吸一口氣,又問道:“葉夫人當真這麽說?”
“诶,當真!”江月心信誓旦旦地點頭。
衆小姐的表情一陣古怪——葉夫人說這樣的話,不僅僅是在敲打江月心,也算是在挑撥未來帝後的關系。如此明目張膽,可見葉夫人的野心不小。
一時間,衆人皆以古怪的眼神望向葉夫人。葉夫人被這些針紮似的眼神瞧得腦仁疼,只能撚着佛珠轉過身去,假裝正平和地念着佛號,不理不顧。
——這小郎将也太不懂事了!
換做京城任意一位小姐,都不會直白地把這些話說出去,免得落了自己面子。怎麽她偏偏一股腦兒全倒出去了?真是一點不把他們葉家放在眼裏!
葉婉宜見氛圍古怪,便笑道:“今日請大家來,也是為了作作詩、賞賞花。茶已喝了半日,不如坐下來一道兒談詩論辭。由那頭的男賓牽題,諸位小姐輪流作詩,如何?”
這可是個一展文采的好機會,諸位小姐自然躍躍欲試。
于是,下人們便布了一張桌案,上置筆墨硯臺等物。雲母屏那頭喧鬧了一陣,便有丫鬟過來遞了一張紙,原是男客們挑出的詩題。
第一個題,叫做“桃源玩月”,聽起來頗具情韻。葉夫人見了,便笑道:“小郎将先請。”
江月心搖頭,道:“我不懂這些文绉绉的,怕是做不出詩詞來。人各有長,本是常事。有些人擅舞文弄墨,我只擅舞刀弄槍,比不來。”
她這番話說的坦蕩蕩,叫人想要嫌棄都無從嫌棄起。若要嘲笑她文采薄,還得先掂量下她的武藝有多高。但江月心自認掃了他人興致不好,便道:“這樣吧,我自罰三杯!……呃,三杯有些不過瘾,便五杯吧!”
說罷,便甚是豪爽地取了酒杯,一口灌入,眼兒都不眨一下,如喝水似的。
葉夫人見她自罰了酒,只能作罷。旋即,她轉向葉婉宜,道:“婉兒,你來罷。在諸賓客面前獻一番醜,抛磚引玉。”
葉婉宜笑吟吟應了是,上前取了詩題仔細看。
好半晌,她嘆口氣,道:“這詩題,是陛下出的罷?陛下已到了?……桃源玩月,可不是詩豪劉夢得的大作?詩中言‘塵中見月心亦閑,況是清秋仙府間。凝光悠悠寒露墜,此時立在最高山。’在座諸位,又有誰敢在這句詩前賣弄文采?”
雲母屏那頭響起一陣輕笑聲來。
“葉大小姐倒是知道的清楚。”
李延棠步了出來,笑道,“此詩确實世間絕品,難有第二。”
作者有話要說: 更遲了不好意思哦,昨天加班,困得要命,沒碼出字來...
【1】塵中見月心亦閑……,劉禹錫,《八月十五夜桃源玩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