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葉家(二)
葉夫人一番話說得話裏有話、綿裏藏針, 連葉夫人的丫鬟都在心底一聲哀嘆:哎!可憐小郎将!夫人這話說的,可真是紮的人心裏頭疼。
只是,江月心卻一直蹙着眉,歪頭不解其意。“所以……?”她問,“那又怎麽了?”
葉夫人微勾唇角,道:“小郎将不覺得不痛快麽?從前竟有個女子,與你一般相似,又伴在陛下身旁……”
她的話說的極有技巧,漏一半, 藏一半,令人遐想連篇;可說完這半句,她卻再也不說話了, 緊緊閉着那張佛口,自顧自撥弄起手裏的念珠來。
一旁的丫鬟又在心底想:哎!夫人這話說的, 換了是誰,心底都不會好受啊!
江月心愈發摸不着頭腦了:“九叔老婆是九叔老婆, 我是我,這有什麽好不痛快的?我又沒見過人家,怎麽知道她是個怎樣的人?”
葉夫人撚佛珠的手停了一下,似是有些無言。她眸光四處轉了下,又和藹道:“哎, 說的也對,是我多心了,小郎将就當我不曾說過吧。陛下惦念舊人, 在小郎将身上找尋魏氏影子的事兒,也不過是訛傳罷了,不必放在心上。”
她笑呵呵的,一副誠心誠意的樣子,面龐真如那廟裏的觀音似的。
旁邊的丫鬟又在心底驚嘆起來:夫人真是妙!好一招以退為進,看似讓步了,實則是把話頭直接甩了出去!這回,小郎将總該明白夫人的意思了!
江月心撓撓頭,果然道:“京城中竟有這樣的傳言?這種說法,在下還是頭一回聽見,謝過葉夫人告知了。”
葉夫人溫和地點點頭,耳垂下的東珠墜子熠熠生輝:“何必言謝?婉宜與你一見如故,我也覺得你甚是面善,總不會害你。……小郎将也不要心底難過,這天家從來都最是無情,帝王恩情亦是輾轉即逝。你能入宮,便已是大幸了,也不必多想那些有的沒的事兒。”
一旁的丫鬟在心底大嘆一聲:夫人就是夫人,不愧是立于葉家衆女眷頂端的女子,能夠将姑婆都收拾的整整齊齊的。瞧瞧這無聲無息的套近乎,一般人能做得到嗎?
那頭的江月心卻絲毫不見憂愁之色,而是爽朗地笑了起來,道:“葉夫人多慮了!我是不會多想什麽的。阿延與我說了——他不會再娶妻納妾,會只喜愛我一人,那我便信他。市井流言,聽聽就罷,不必往心裏去。”
頓了頓,月心真摯道:“初初見面,葉夫人就如此關切月心,月心十分感激。”
葉夫人的一口茶險些嗆在喉嚨裏。
她緊緊拽了會兒念珠,才恢複雍容華貴模樣。旋即,她幽幽嘆一聲,一副哀傷模樣,“男人啊,總是如此。口中說着一生一世,又有幾個能信守諾言呢?不過是本性罷了……小郎将莫要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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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心:……?
江月心望着葉夫人的眼裏,陡然透出一分憐憫來。
——看來,這位渾身朱紫、雍容華貴的貴夫人,看似風光無限、前後簇擁,其實在暗地裏也流了不少辛酸淚,也許她的夫君在年輕時許諾了同生共死,可等她年紀大了,便色衰愛弛,夫君也納妾娶小……
太可憐了!
江月心一邊憐憫地望着葉夫人,一邊道:“夫人放心,正所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此乃為将者準繩也。我既為了阿延上京城來做他的妻,便不會再懷疑他。無論旁人如何說,我始終是信他的。”
葉夫人面上哀婉的神情僵住了。
很快,她便恢複了一片平淡和藹,語氣略不愉快地說道:“罷了,談了這麽久,小郎将肯定也累了,快去席間休息休息罷。”
江月心更摸不着頭腦了。
——這葉夫人怎麽有一搭、沒一搭的,面色變得和六月的天一樣快?
但江月心比較老實,還是出了寶珑堂,朝着花園那頭去了。待江月心出去後,葉夫人輕扶鬓發,冷眼道:“我就不信,我說的話,她一點都不曾放在心上。”
丫鬟也跟着附和:“沒錯,只要是個女子,就定然會将這些事兒暗暗記在心裏頭的。”
丫鬟雖然是這樣說的,心裏卻是另一個聲音:呃……比照方才小郎将的反應來看,小郎将應該就是一點都沒放在心上了。
但是,這話可不能明着說出來。
“茶冷了,去重新煮一杯。”葉夫人呷了口茶,使喚丫鬟去換茶。
***
江月心回到了園子裏,卻見得園裏的模樣已與去時大不一樣了。原本是一群夫人、小姐圍着葉家女眷,叽叽喳喳、莺聲燕語。現在,竟然是一群人圍着妖嬈的褚蓉,不停地打聽着什麽。
江月心大奇,連忙湊上前,卻聽得幾名婦人正争先恐後地問問題。
“褚姑娘,你所說的這苗疆養顏的方子,到底要如何做?你這一身曬不黑的雪肌,當真是只靠着這方子養好的?”
“還有你面頰上這胭脂,色澤瞧着分外好看,又是哪家的貨?若是那關城異國的玩意兒,又該如何買到?”
“褚姑娘方才所講的去繭子的法子,可否再提一遍?我特意尋了紙筆來,現在大可記下來了……”
熱熱鬧鬧、莺聲燕語不停。
而褚蓉,就像是停留在花叢中的一只蝶,扇着翅兒四處留戀。一會兒從容不迫地給這位夫人講講,一會兒洋洋得意地給那位千金說說,衆女眷将她裏三層、外三層地圍了起來。
獨獨葉柔宜,在外頭咬牙切齒地看着,恨恨不已。
沒一會兒,葉二小姐就側過身去,低聲囑咐自己的丫鬟:“去,你也去打聽打聽那美白的方子,別說是我問的,就說……就說是吳令芳問的!”
這兒正熱鬧着,冷不丁聽見一聲“大小姐來了”。衆人回過頭去,便見得葉大小姐葉婉宜,攜着丫鬟施施然走入了花園。
她穿了條銷金刺繡的十二幅長裙,蔥綠腰帶當中垂了個色澤光潤碧盈的玉環绶,外頭罩件淺水綠的披帛,整個人如五雲瓊臺上的仙娥似的。
美人誰都愛看,更何況是有着京城第一美人之稱的葉婉宜。諸女都朝她投去了豔羨目光,私底下說着葉大小姐今日穿的如何飄逸合宜。連雲母屏那頭的男賓,都紛紛探出腦袋來,悄悄窺伺這邊的動靜,一睹葉婉宜的風采。
趁着衆人都在瞧葉婉宜的功夫,褚蓉脫出身來,走到江月心身旁,拿手肘捅一下江月心的肚子,道:“心心,你回來啦?那葉夫人喊你過去,說了些什麽?八成沒什麽好話。”
“也沒什麽。”江月心将葉夫人所述的話簡單地說了一遍,唏噓道,“未料到葉夫人看起來風光無限,在人後卻是這副落寞樣子,果然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褚蓉一聽,就覺得不對勁。
“她這是在敲打你,陛下日後要納妾呢!你竟還有閑心去憐憫她?”褚蓉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雖你家那口子看起來不像是會偷吃的人,但難保這老妖婆想把葉婉宜塞給你男人做妾!”
因為江月心的緣故,褚蓉對葉夫人的好感直線下降,已直接偷偷摸摸地将其稱呼為了“老妖婆”,認定了她是一只幺蛾子。
“不會吧?”江月心懵了下,“上趕着讓女兒做妾,她是親娘嗎?!”
“皇上的妾,那可不是一般的妾啊。”褚蓉跺了跺腳,恨恨道,“你若不信,便與我打賭,賭這風風光光的葉婉宜,一會兒會不會來找你示威。若是她有半個字提及陛下要納妾,你就算賭輸了。”
江月心納悶一下,點頭,道:“賭注是什麽?”
“你贏了,我就請你喝酒。”褚蓉掰着手指頭算,“你輸了,就去對那葉大小姐說一句話。”
“什麽話?”江月心問。
褚蓉狡黠一笑,湊到她耳邊,叽叽咕咕說了些什麽。江月心有些疑惑,問道:“說這些幹什麽?與那葉大小姐有什麽關系?”
“你照說便是!”褚蓉拿袖子甩她。
說話間,葉婉宜便過來了,溫婉地朝江月心行了禮。
美人輕語的模樣,着實讓人心曠神怡,江月心毫不吝啬自己的笑臉,對葉婉宜道:“不必客氣!不必客氣。”
葉婉宜靠在欄邊,微勾唇角,漫語輕聲道:“方才婉宜來時,聽見小郎将在說着什麽‘納妾’之事……”她微擡了下巴,目光略帶鋒芒,“莫非,小郎将已知悉了……婉宜日後會入宮之事麽?”
江月心微懵。
——好家夥!一點掩飾都沒有,完完全全的直球!
褚蓉無聲地做了個口型,是“你輸了”。旋即,她用眼神催促着賭輸的江月心履行諾言。
江月心艱難地看一眼褚蓉,毫無辦法,只好将褚蓉方才教自己的話,說給葉婉宜聽。
“葉大小姐,聽說了嗎?淮南王最近似乎上吳家提親了!”
……
瞬時間,方才還雍容典雅的葉大小姐便慘白了臉。
作者有話要說: 按照心心的腦回路,最有可能的發展是這樣的……
葉婉宜:我要入宮了
江月心:好端端的大小姐,入宮做婢女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