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魂夢相與
案情告破,不但解決了順民王的一個心腹大患,同時也為三江五洲的百姓驅除了心頭的陰霾。慕雲漢打道回府的路上,依照他的身份的排場本就盛大,再加上他美名遠播,又是這裏的英雄,故而城門口的百姓尤為密集,只為争睹這位相爺的容顏。
慕雲漢的眉眼隐在寬沿的遮帽下,只有□□的鼻子和紅潤飽滿的嘴唇清晰可見。可惜他明明是如此俊秀的模樣,周身卻滿滿萦繞着蕭索之意揮之不去。
原定疆一路皆是憂心地跟在他身旁,而平時一向聒噪的原大花,竟也難得地乖乖坐在轎子裏,一點也不敢鬧。
城門在望時,慕雲漢的馬卻突然停了下來。
原定疆雖不明所以,但還是當即擡手示意隊伍停了下來。
慕雲漢隐在陰影中的雙眼震驚地睜大,他遙遙看到,人群之外,有一白衣女子站在巷間折拐處,他停下來時,便看到江風吹起了她頭紗,露出了一痕容顏。
幾乎是沒有任何思索的,慕雲漢一躍從馬上跳了下來,沖向了那裏。
一時間,侍衛焦急的呼喊,周遭百姓詫異的問詢全都像隆隆遠去的聲音,他的眼裏,心裏,都只有那巷中的女人。
小巷空無一人,他像沒頭蒼蠅一樣胡亂找着,想喊她的名字,卻叫不出聲來。
沈漣漪!
沈漣漪!!!
是不是你!
你一定恨我沒有保護好你!
你一定恨我言而無信吧!
你是來找我索命的麽?
那麽你便來取吧!
Advertisement
給你!
全都給你!!
讓我看到你!只要讓我看到你!
“慕雲漢!”一只有力的大手緊緊箍住了他的臂膀,“你瘋了麽!你在幹嘛!”
“你……你看到了麽?”他喃喃,雙眼神色渙散。
“看到什麽?”原定疆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懼,他以為無所不能的慕雲漢,堅不可摧的慕雲漢,冷血得如死人一般的慕雲漢,如今的神色才真正像個死人!
“沈漣漪啊,她方才就在這裏!”
“你……”原定疆感覺到他的身體似乎不穩,急忙扶住他,然而他似乎力竭了一般,猛地軟軟跪在了地上,随即昏了過去。
“……大夫,他可還好。”
“相爺不過是最近操勞過度,飲食有虧,好好調養一陣也就好了,并無大礙。”
“那我去弄些人參來!”
“不不不,将軍莫急,相爺的情況切忌大補,需循序漸進之,你來,老夫與你一些食療方子……”
窗外的聲音漸漸遠去,慕雲漢緩緩睜開了眼,周遭仿佛是一家驿站的上房。
門輕輕打開,原大花蹑手蹑腳端着一盆熱水走了進來,見他醒了過來,喜道:“慕大哥你醒了?”
慕雲漢發絲微亂,本來就白的臉較平日裏更要白幾分,因着幾日未曾好好進食的緣故,臉愈發瘦可見骨,形容憔悴至極。
“慕大哥,”原大花見他如此慘淡的模樣,沒來由湧起一股憐香惜玉之心,忍不住安慰他,“你昏睡了這一日,哥哥已派人去将沈姑娘的墳又修了,風水師說,她此前的墳旁有樹,會睡不好,所以才會來找你,如今樹砍了,她此時必不會再受苦了,也就都好了。”
慕雲漢楞楞出神,未發一言。
原大花将手中的熱毛巾遞給他,“你擦擦臉吧。”待慕雲漢接過去,她又道:“我哥和我說,聖上下了死命令,務必要鏟除清風教餘黨,更要絕了水寇的大患,想來三江五洲可以太平好一陣子了。柳娜姿那個毒婦人,也已經按律判了死刑,秋後就要問斬……”
慕雲漢握着毛巾,依舊是毫無反應。
原大花喋喋不休,說的口幹舌燥,終于發覺他此時神游恐怕早已視自己為無物了,便讪讪地退了出來。
柳景元抱着劍坐在門口,見她出來,冷笑道:“可算給他念睡着了?”
“當然沒有!”她沒好氣道,“我看他反正也聽不進去,索性少費些口舌。”
“你倒體貼的很。”
這話陰陽怪氣,原大花聽在耳朵裏着實不是滋味,便也顧不得他的身份,頂撞道:“你倒是閑得很,聽人壁角。”
她氣咻咻地往房間走,正好和勇叔打了個照面。慕雲漢一倒下,所有的事務幾乎都壓在了他肩上,見原大花正從相爺房中出來,他忙問道:“相爺怎麽樣了?”
原大花悶悶道:“還是那樣呗,看着怪可憐的。”
就在衆人還在為慕雲漢擔心時,次日的他卻已仿佛換了一個人一般,縱然面容是有些憔悴,可是那萎靡不振的情緒卻已然消失殆盡。亦或者說,他又變回了那個他們所熟知的慕雲漢,冷靜、冷漠,甚至較之以往,還要更冷漠幾分。
唯有原定疆已經看慣了他這時好時壞的模樣,沒敢放松警惕。
果然,臨上船前,他們一個沒看牢,被慕雲漢又找到了在押的趙文正,險些将他腸子揍了出來。要不是原定疆攔着,他還不知道要瘋成什麽樣子。
原定疆只得對妹妹下了死命令:“若是小白臉子再發瘋,你就給他穴位點住,叫他好生呆一陣子!”
原大花苦着臉道:“不行啊哥,我暈船,你知道的。”
柳景元上前來道:“我會和勇叔看住他的,你放心吧!”
一行人這才提心吊膽地開始返程。
相較于他們一路愁雲慘淡、時刻警惕着不要叫慕雲漢做出跳江之類的出格事兒,瀚瀾城裏卻一片歡天喜地!原來,也不知道誰把慕相回來的事情傳來出去,這幾日整個瀚瀾城的大姑娘小媳婦全都打扮得花枝招展,聚在城門口,手裏拿着花枝香帕,就等着慕雲漢回來。
故而車隊進城時,原定疆打頭才一進去,腦袋上就被什麽東西砸了一下,他定睛一看,竟然是個繡着金絲鴛鴦并蒂花的香囊!
“奶奶的!哪個不開眼的鳥貨用香囊扔老子!”他破口大罵!
城樓上爆發出一陣哄笑,随即,尖叫聲傳來,原來是慕雲漢的馬車也駛了進來 。
“相爺——相爺——”
“啊——相爺他看我了!他看我了!”
無數的花枝、手帕、香囊、扇墜……從城樓、從街道兩邊紛紛落下,原定疆簡直覺得不可思議,罵道:“這幫姑娘是瘋了麽?”
而楚金玉,也是這些瘋狂的姑娘中的一員。她倒比別人機靈,守在相府所在的街口附近,于是慕雲漢到了街口換步辇時,她終于見到了真容。
“啊——!秋韻!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在一群姑娘中,就數她激動得又叫又跳,拉着婢女的手簡直覺得到了天宮一般暈暈乎乎的。
秋韻笑笑,撿着好聽的話說給她聽:“方才我好像看到相爺也看了一眼姑娘呢!”
“真的?他看到我了?”楚金玉捂着臉,“我的桃花妝沒有花吧!”
“姑娘當真美如桃花呢!”
楚金玉心花怒放,笑得眼睛擠成了一條線。
相府裏,卻又是另一番光景。
勇叔精心挑選的下人與小厮都是個頂個的機靈,一眼便看出慕雲漢的情緒,又提前得了信兒,于是輕手輕腳地搬運着行李,一派井然有序的同時,格外冷清又寂寞。每個人都噤若寒蟬,每個人都縮手縮腳,他們穿着黑色的下人衣服,像一只只黑色的螞蟻在分食屍體。
慕雲漢站在門前,看到黑色的相府則像是一個巨大的黑色怪物,等待着将他吞噬入肚。
慕雲漢皺着眉看了一會兒,對阿笙道:“過年的時候點的紅燈籠呢?”
阿笙輕聲回答道:“在庫房裏。”
“做什麽這麽小聲說話,”慕雲漢皺眉,“跟個賊一樣!”
阿笙委屈地看了一眼勇叔,都是勇叔,提前送信回來給他們說相爺心情不好叫他們老實點,他才這麽乖覺的,可這人要是心情不好,那真是看什麽都不順眼,這不自己就撞在了刀口上,說話小聲點也有錯了。他深吸一口氣,大聲道:“回相爺!燈籠在庫房裏!”
“都拿出來點上。”他說着,邁步進了正廳。
“诶?”阿笙好不納悶,這又不是什麽節日,相爺點紅燈籠做什麽?可是雖然疑惑,他還是腳踢屁股地趕緊安排人把燈籠都取了出來。這廂他指揮着下人才挂上兩個燈籠,慕雲漢又走了出來,皺眉道:“挂那麽紅的燈籠幹什麽?”
诶?相爺是失憶了麽?阿笙縮着腦袋,小心道:“不是您方才叫把燈籠挂上……”
“收起來!看着礙眼。”慕雲漢冷冷說完,又回了中廳。
真是折騰人啊,一會兒要挂,一會兒要收,他找到這些燈籠可是快要累死了呢!阿笙嘆了口氣,急忙攆着大家:“快快,收起來!沒看出來相爺心情不好麽!”
阿笙一邊張羅着,一邊溜達去了勇叔身邊,低聲問道:“勇叔,我聽說,相爺去三江五洲,喜歡上了一個……”
勇叔斜眼看着他,冷笑道:“喜歡上一個什麽?”
“一個青樓女子?”
“你消息倒是靈通。”
阿笙笑着撓撓頭:“瀚瀾城都傳遍了,我想不知道也很難。”
“那你覺得是真的麽?”
“當然不可能了!都是那些別有用心的人要敗壞相爺的名聲,我一點也不信的!”
勇叔嘆了口氣:“她死了。”
“誰?誰死了?”
“那個青樓女子。”
阿笙瞪大了眼睛:“怎麽……死的……”
“你們啊……”勇叔搖搖頭,沒有再說下去,轉身離開了。
阿笙想了想,突然一悟,喃喃自語道:“原來是為了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