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睿王爺話音甫落,哨聲長鳴。
場中,塵埃漸起。
喧嘩之聲戛然而止,是充滿期待的肅穆,緊張之下彌漫的寂靜。
何貴妃一馬當先,依然沖在前方。
她冷睨一眼北燕衆人,唇畔勾起傲然微笑,輕盈的馬術奔馳于場中,成為最矚目的存在。
。
北燕公主早便想殺她銳氣,一抹冷笑自眼中閃過,揮灑自如地揚起手中十幾斤重的精鐵球杆,下巴高擡,向着何貴妃沖去!
何貴妃木制球杆十分輕盈,以便發揮她的靈活球技。兩根球杆相撞,何貴妃差點被這沖擊撞到馬下,球杆也被打偏,幾近脫手。
何貴妃趕緊攥緊缰繩,盯向北燕公主手中。那黑漆漆的球杆映着日頭,散發烏蒙蒙的光,是沉重的光澤。
。
“貴妃,快去擊球!”
一個聲音,忽然橫空而至。
是德妃。
何貴妃在北燕衆人的圍困中回首——謝令鳶自另一方飛馬而來,高束的長發揚起,背後是漫天塵埃。
。
謝令鳶的戰術是絆住北燕公主,為擊球最精準的貴妃争取機會。她有了【朝垣】之力,反應速度極快,如同趙子龍殺入長坂坡,北燕女子對何貴妃的包圍,瞬間被她沖散。
觑準時機,何貴妃默契調頭,與謝令鳶擦肩而過,向着遠處球門而去!
謝令鳶在擦肩時對她一笑,何貴妃一怔,沒有錯過。
随後,謝令鳶迎面擋在了北燕人面前。
何貴妃回首望去,從未覺得,謝德妃的身影如此……偉岸?
北燕公主又仿佛回到了被武修儀攔路的時候,見晉國主力解圍,她想也不想便揮起球杆,向着謝令鳶打去,欲将她擊退。
謝令鳶舉球杆一擋,臂力反震回去,北燕公主一陣虎口發麻!她心中悚然一驚,未想晉國卧虎藏龍,竟然還有與武修儀一樣深藏不露之人?
然而木質球杆終究抵不過精鐵,“啪”一聲脆響,謝令鳶帥不過三秒,球杆應聲而斷。
精鐵球杆收勢不及地打了過來!
謝令鳶迅速仰頭,後背貼住馬身,險險避開了那一記球杆,瞬間驚出了一背冷汗。若不是有【朝垣】之力,這鐵棍迎面而來,她就可以開瓢而亡了!
同一時刻。
球場另一端,錢昭儀接到了球,左右兩方也圍上來了北燕成員。錢昭儀雖然可以馭馬不受圍攻,奈何甩不掉流氓糾纏。
遠處塵土飛揚,剛被謝令鳶解了圍的何貴妃正縱馬趕來,隔空朝她喊話。
“快!給我!”
因急促,只來得及只言片語。
。
錢昭儀正被人圍得焦頭爛額,正要傳球給貴妃,忽然球杆頓住,想到何貴妃與皇後可是死對頭!
貴妃明裏暗裏,不知道給皇後下了多少絆子,又經常逾越宮規,不遵品秩,眼裏完全沒有皇後。皇後嘴上不說,心裏卻把何貴妃恨得毒。
今日賽場上,她要是給貴妃傳球了,讓貴妃大出風頭,皇後即便面上不顯,心裏也定然不悅啊!
錢昭儀心念電轉間……
球已經被北燕女子搶了過去!
賽場上,一晃神的功夫就是天壤之別。
北燕女子搶了球,便往晉國球門沖去。
“糟糕!”錢昭儀懊惱地喊了一聲,一夾馬腹追上。
。
原本擊球在望,卻被錢昭儀一個猶豫,機會拱手相讓。何貴妃氣得那張雍貴的臉差點端不住,握着球杆的手都在發抖,罵道:“蠢笨如豬!”
她的聲音因憤怒而尖利揚起,自然傳入了錢昭儀耳中。錢昭儀理虧,不敢和一貫跋扈的貴妃辯解,趕緊又去追球。
晉國球門的場地外,煙塵四起。
北燕女子們帶着球,配合默契地互相傳遞。
趙婕妤和麗妃雖然幾次想攔截,卻也遭遇了與何貴妃一樣的狀況,被北燕盯緊,施展不開手腳。
她們自己都尚且接應不暇,自然也顧不得替同伴救急了。
晉國球門前,只見北燕郡主平和地微微一笑,球杆一揮——
擊球入門!
那一刻,場外有嘆息,有喝彩。有人搖頭,有人撫掌。
人聲鼎沸中,睿王爺勾出一抹成竹在胸的笑意。
——北燕女子配合投契,這便是勝負關鍵。
他目光轉向蕭懷瑾——
對方穩坐如山,神色卻顯示了激切,雙手置于袖下,薄唇緊抿。
。
蕭懷瑾在袖子下面的手,已捏成了拳。
貴妃的馬球術,分明是妃嫔當中最好的,無論是傳球抑或者是擊球,如果換了他,他會盡量把球傳給貴妃。怎的錢昭儀腦子不清醒,上了球場還在發愣走神?
馬球過門,在地上滾動。
北燕女子們騎着馬,相行跑過時,對彼此大笑。雖然聽不清她們說什麽,卻知道一定是盛贊之語。
謝令鳶的目光緊緊追随她們。她方才可沒浪費時間,一直在觀察。此刻,看穿了北燕是采取盯人戰略,随即調轉馬頭,把其他妃嫔叫到身邊,低聲囑咐。
當再一次運球的時候,晉國已經調整了策略。
她們迅速往對方球門趕去,想要甩脫北燕的人。當以擊球為目的,誰也顧不得炫技了。
何貴妃正想要擊球,北燕公主同時上前,揮動起那柄沉重球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破風而來,貴妃的馬球杆應聲而碎!
球飛了。
何貴妃望着斷裂的馬球杆發怔,球卻已被北燕公主搶走,何貴妃不得不臨時叫停,重新換了一副球杆,憤怒地盯向北燕公主——
嚣張宵小,你給本宮等着!
本宮非敲破你的腦袋不可!
何貴妃內心,燃起了熊熊鬥意。此刻,連曹皇後都不算是她的敵人了,後宮莺莺燕燕更是靠邊站了,她眼裏的敵人只有一個——北燕公主!
何貴妃正尋着機會,要從北燕公主那裏搶下一球,眼睛在場中一轉,又差點被鄭麗妃氣個仰倒。
只見武修儀從北燕公主那裏再次搶回了球,傳給麗妃——麗妃對場邊吶喊的人群莞爾一笑。這一莞爾就壞事了,一個北燕女子實在看不慣她四處開花的水仙樣,馬蹄子撅起一捧土,揚了麗妃一臉。
黃土撲面,麗妃瞬間被迷了眼,由于她剛剛是笑着的,所以還吃了一嘴的土……
她大叫着,揮手驅散塵土,而這空隙間,球早已經被北燕女子搶走。
等麗妃睜開眼,望向球門欲哭無淚——北燕已經又進了一球!
哨聲吹響,第二局結束。
北燕進了三個球,晉國只有德妃進了一球,晉國落敗。
。
伴随着尖利的哨聲萦繞全場,何貴妃重重摔了馬球杆。
她想發怒,有對北燕公主的,更是對自己隊裏這群過海八仙的。
一群人在馬球場上争出什麽風頭,平時不是配合得挺融洽麽?怎麽一到皇帝和朝臣面前,就開始争起來了?!
糊塗!混賬!
。
她一擡眼,遠處,蕭懷瑾在沖她們揚手,何貴妃再氣也只能先按捺怒火。
謝令鳶縱身下馬,帶頭走到皇帝面前,她想要行禮,蕭懷瑾扶了扶她,免了禮。
禦馬監的人已經去更換馬匹,蕭懷瑾望着她們,神色肅然:
“愛妃們第一局各顯神通,朕心甚慰。然而你們的對手,不是素日可輕松戰勝之人,是北燕最強的女子,你們并非勝券在握,也切忌驕傲自滿。”
——球場瞬息,皆入了他眼,所以局勢利弊、敵我優劣,他此時也有了論斷。
多人馬球和普通馬球的最大區別,便是戰友間的默契與信任程度。如同行軍打仗,不能由着個人獨占鳌頭,馬球亦然,須明确誰适合沖鋒,誰适合傳球,誰能攻守兼備,誰能守住後方。最終的目的是擊敗敵人,是贏取勝利。
“愛妃們方才兩局比賽,都是各自為戰,才會讓北燕觑了空子。若在戰場上,這便是一盤散沙,叫敵人一鍋端了都不過是早遲。”
蕭懷瑾說到這裏,神色越發肅然,甚至隐隐有警示之意:
“戰場行軍,每一伍的士卒,都是深谙職責,明确己身位置,信任戰友的配合,以将性命交付于彼此,方能生死與共。”
衆妃面面相觑,陛下怎能以行軍打仗的方式,來要求她們?
蕭懷瑾自己是被太後罵大的,因此不忘鼓勵她們:“麗妃擅搶球,尹婕妤劉婕妤攻守兼備,貴妃擊鞠精準。德妃和武修儀協調性最好,有你們在全場輔助,解了不少燃眉之急。”
麗妃摸了摸臉,眼睛一勾,得意地笑了笑。幾位婕妤何曾受過天子如此肯定,受寵若驚地低頭稱是。何貴妃見她們還沾沾自喜,心中壓着火氣,滿腹不屑。
謝令鳶則是為了贏比賽才去滿場救火,此刻聽了也只是微微一笑。
蕭懷瑾欲抑先揚,喂了甜棗又給一棒槌:“下一場,再叫朕看到你們只顧個人風頭,不與戰友契合,朕可要重罰了!”
“……”一片寂靜。
衆妃嫔們的表情,都十分微妙。
要她們契合彼此?她們不是邊關同生共死的士兵,她們只是後宮的妃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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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九星都落陷為女子,謝令鳶幾乎都要以為,蕭懷瑾也接受了什麽不得了的天命。【藍顏禍水】任務,仿佛指日可待了。她美美地看向蕭懷瑾。
而蕭懷瑾說完這句話,自己也感到了幾分微妙。他輕咳一聲:
“朕希望,愛妃們如上戰場應敵般,能配合彼此,齊心發揮所長。如此,必定勢不可擋。”
他說完,便見德妃雙目炯炯望着他,目光中竟似有贊許,以及綿綿愛意……他心裏忽然有種難以言喻的爽快,沖她們揮了揮手:“愛妃們去吧,朕等着你們!”
兩國女子比賽,第一局勝,第二局負,成了平局,如今已是第三場。
謝令鳶卻沒有急着上陣,而是系好了腕帶,吩咐馬球将給她準備了一根十幾斤重的——精鐵球杆。
拎起那粗糙球杆,她忍不住露出一抹森然笑意。
比氣力大?
來啊,互相傷害啊!
待哨聲響起的一刻,她便拼着【朝垣】之力,揮舞着球杆,向着北燕公主沖去——
一報方才的斷杆之仇!
球場中,只見一片黃沙彌漫。
随即,德妃如離弦之箭疾馳而來,驚了北燕一片人——晉國那群身嬌體弱的妃子裏,竟然還有能用精鐵球杆比賽的人?
這德妃,不容小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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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燕發愣的間隙,武明玦一手握缰繩,娴熟地在人群中閃避,速度極快地從北燕公主馬下搶走了球,打飛出去!
他與謝令鳶完美配合,那個球打得極高極高,都已經飛到了頭頂上空。
晉國和北燕的人都一齊仰頭,往天上望去。
北燕的小容郡主趕緊馭馬,按着球飛出的軌跡,計算着落球點,往那邊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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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
謝令鳶已經掉頭,和武修儀一左一右,縱馬疾馳到了麗妃的身邊!
原來她方才,不過玩了一招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根本不是沖着北燕公主去的。
看到北燕公主被留在原地,一臉茫然,謝令鳶沖她飛眼一笑,贊嘆自己真是個熟讀《孫子兵法》、深谙《三十六計》的人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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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妃正仰頭看球,從馬上穩穩站起,謝令鳶和武明玦一并趕來,二人配合默契,一人伸出一只手,抓起麗妃,往空中一抛!
麗妃大喝一聲,高高躍起,奮力擡手,将那球打給何貴妃!
而後她從空中落了下來,錢昭儀對着麗妃的馬噓噓籲籲了兩聲,那馬聽話地配合着麗妃,精準落在麗妃下墜的地方。
麗妃有驚無險地跳回馬身上,腳下差點踩不穩,謝令鳶趕緊伸手扶了她一把。她穩住身形還不忘挽了個手花,笑道:“謝娘娘!”
三人這一幕,北燕女子已經全部驚呆了。
她們未料到,竟然還有這樣的打球方式,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堪稱此生絕響。
這一招比起方才,麗妃一個人玩馬上舞蹈,難度高出數倍,簡直是令人大開眼界!
她們當下震驚得連球也忘記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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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是北燕震驚,大開眼界。
場外更是嘩然一片,群臣交首接耳。
誰都沒想到,天子的後宮,已然不僅僅是玩馬上舞蹈了,這……這分明是……三人三馬雜技啊!
陛下竟如此有眼福!
随着空中擊球,場中賽事已經十分激烈。
麗妃躍入空中傳球,何貴妃得了球,當即就果斷迅猛地擊向球門!
毋庸置疑的,何貴妃出手,球門必中。
随着一擊入門,喝彩聲紛紛響起,如潮水般震撼天地。
場中的聲勢再一次倒向了晉國,方才男子球賽的憤懑、壓抑,此刻也随着女子球賽的勝利,而揚眉吐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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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妃坐在馬上,擦着細汗呆笑——她方才跳躍到空中時,不是沒有擔心的,萬一落下時,她的馬沒有配合好,她有可能會踩空墜地。
然而有蕭懷瑾的威脅在前,她也不得不相信錢昭儀。好在後者沒有讓她失望,馬兒精準地接住了她,德妃也恰到好處地扶了她一把。
何貴妃一擊中球,騎着馬走動幾步,望向場邊的目光都帶上了自得——或許論力量,她們比不得北燕,然而她們技巧強于北燕,所以,憑實力未必會輸!
喝彩聲蔓延一片,北燕女子聽着,極是不甘心。她們也是身負使命而來的,并且揣了必勝的念頭。
既然晉國的妃嫔們打起了配合,那她們就去拆散!
盯準她們最強的三個主将——何貴妃、武修儀、謝德妃!
北燕公主下達了這樣的命令,其他宗女們紛紛照辦。她們很快逼向三人——既然你們是主力擊球,那就讓你們擊不了球!
然而——
北燕的馬忽然停了。
。
不遠處,錢昭儀對着北燕的馬,口中叽叽籲籲,發出了一串不明的聲音,似乎是在指揮。緊接着,北燕女子騎的馬,在跑動中驟停,差點把人摔下馬!
它們猶豫着是否繼續前行,明明接到了危險示警喊停,但身上的主人又在催動它們,一時間,它們也有些亂套了。
球場另一端,趁着北燕女子指揮馬的間隙,武修儀再進一球!
球場外,人頭攢動。
坐在禦座上的蕭懷瑾,看着這一幕有點為她們得意,忍不住跺了一下腳,登時疼得他呲牙咧嘴,勉強壓抑住心中的激動。
他的目光,期待地望向幾位婕妤——這幾個他平素從來沒有放在心上的女人。
她們也在奔馳,身姿矯健。
她們身下,馬尾被緊緊纏繞,馬蹄高高躍起,踐踏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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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位婕妤再度搶了北燕的球,正一同往對方的球門奔過去。每每遇到幹擾,她們就來回傳球。她們配合默契,一路到了北燕球門前!
此刻兩邊中場處,還壓着兩撥人在對峙。
眼看自家球門即将失守,武德公主趕緊放棄了與德妃對峙,顧不得比拼誰的球杆更堅硬,只想阻撓婕妤們擊球。
然而她正要趕去球門,她的馬,卻忽然向着錢昭儀的馬跑了過去!
北燕公主:……?
她急切不已,試圖馭馬往球門那裏而去,然而錢昭儀的馬正在往反方向奔馳,于是北燕公主也被莫名其妙帶去了反方向。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北燕公主焦躁之下,聽到馬兒喘息的節奏,忽然明了——
竟然是發情了……
發情了!
北燕女子們騎的雖然不是野馬王,但都是公野馬。
而晉國女子,騎的都是精挑細選、品相極好的母馬。
眼下雖然是深秋,并非馬兒發情的季節,然而耐不住母馬撩騷啊。
錢昭儀的馬兒,在勾引北燕公主的馬兒!
無恥之尤!
北燕公主氣得咬牙切齒,然而她即便可以馴服野馬,卻也不能阻撓野馬求愛,打斷它的性生活啊。
尤其是,她這匹馬,是匹真正的種馬,有點好色。
錢昭儀大概也是看出了這一點,竟然用上了勾引這一招。她甚至給馬兒把馬尾辮解開,松散的馬尾一甩,掃着北燕公主的馬鼻,瘙癢了公馬的心,泛起了公馬愛情的漣漪。
于是,公馬跟着錢昭儀的馬,得兒得兒地跑了幾圈……忘記了比賽……
北燕公主氣得勒了它幾次,才叫它回神。好在這不是春季,否則,公馬大概要提槍上陣,直接把比賽抛到腦後了!
公主正懊惱着,忽然聽到場外歡呼擊掌,循聲望去,原來這個間隙裏,德妃又趁機進了一個球!
待哨聲吹響時,晉國進球三個,北燕進球一個。
第三局,以晉國勝利而告終。
哨聲久久蔓延,仿佛審判之利刃。
北燕女子隊,上至武德公主,下至宗女和将女,這次是真真切切,都感受到了壓迫與威脅。那種緊迫感如影随形,容不得她們有絲毫大意——
倘若晉國再贏一場,她們就徹底輸了。
輸的不僅是球賽,更是攝政王的信任,是北燕一國的顏面。
所以,下一局無論如何,絕不能讓她們贏!
武德公主擰眉思忖着,臨行前,攝政王說過的話,再次浮上心頭。
——“賽場如獵場,若不慎傷及了獵物,也不必放在心上。”
她遙遙望向另一方,晉國女子正笑顏逐開,互相訴說什麽,竟有和諧之感。
該如何壓制她們呢?
睿王爺說的,一力降十會。
武德公主心念電轉,當即吩咐所有人,全部換上了重球杆。
這在北燕與別國的馬球比賽中,也是前所未有了。即便是軍演時的馬球比賽,都沒有這般誇張。
然而勝負已經逼到了極致,她們必須背水一戰!
休息了一盞茶的功夫,第四場比賽的哨聲,叩擊衆人心弦,終于還是吹響。
睿王爺遠遠望着她們,當初晉國追加的女子比賽要求,可是要在勝利後,從北燕使節團中,挑一個人留下的。
他畢竟也是詭谲政治鬥争中安然活下來的核心人物,幾乎不用動腦也猜得出來,晉國挑的人質,必然是最有政治價值的人。
這個人,除了他,還能有誰?
他出使晉國長安一趟,明明是戰勝者盛氣淩人來和談的,若到最後反而被戰敗國扣下做人質,那足可以成為其他國家百姓茶餘飯後的笑談了。
他可真真是丢不起這個人。
。
他凝思的間隙——球場中,北燕女子氣勢凜然,一上陣,全部亮出了精鐵球杆!
球杆在日頭下,發出烏蒙蒙的暗啞光澤。
不止是晉國女子,場外也皆是愕然一片。
單手揮舞十幾斤的精鐵球杆來比賽?那可是一刻鐘,杆不離手啊。
。
哨聲吹響,寂靜被打破,球場上群馬交馳!
北燕女子們疾馬奔馳,揮杆自如。這對于她們來說,算不了什麽。她們跟随王兄狩獵時,可是能拉開幾十斤的弓。
正面遭遇奪球時,晉國女子的輕盈球杆,完全無法與精鐵匹敵,更遑論擊球了。甚至球賽開始沒多久,晉國妃嫔們的球杆就接二連三在對戰中碎裂,馬球也被北燕女子們搶走。
。
終于,球在地上翻滾一路,落到了錢昭儀馬下。
錢昭儀看到遠處奔來的鐵球杆,就內心打怵,餘光掃到白昭容,趕緊傳給她:“昭容妹妹,接着!”
球朝白昭容飛去,她只要接過,快速運球,便可以突破對方,直入球門。
不遠處,文靜溫婉的北燕郡主見狀,縱馬上前幹擾她。
二人對峙。
白昭容看着小容郡主,神情倒是平靜。
那郡主也是柔婉的神色,見她瞥來,溫和一笑。
。
謝令鳶本想要配合白昭容傳球,往這裏跑了幾步,便見這兩朵大白蓮彼此對峙,絲毫不讓。
她遠觀這一幕,竟然忍不住,對白蓮花之間的巅峰對決,産生了期待……
然而,白昭容很快讓她失望了。
因為白昭容似乎陷入了凝滞中。
。
白昭容看着郡主,餘光又瞥見了德妃。她捏緊缰繩,陳留王世子蕭雅治的話,又一次浮現心頭。
——“讓北燕贏。”
倘若北燕贏了,對晉國如今的朝廷而言,不啻于巨大的打擊。民間的威望都會随着對這次比賽而坍塌。
如此,陳留王起兵時,才更為如虎添翼。
白昭容望向遠處,何貴妃正在與北燕公主鬥得不可開交,兩個人卯足了勁兒——一個是晉國的高門貴女,一個是北燕的天之驕女,且都是隊伍中地位最尊、球技最好的人,定是要分出個你死我活來。
在她們身後,劉婕妤和尹婕妤都在幫忙,公主的身後,兩位将軍之女也在較勁,兩方膠着竟不相上下。
白昭容垂下眼簾,手上的球杆巧妙地換了個角度,這樣擊球,會像是因被幹擾而打歪,沒人會看得出來。
。
她正要擊球,腦海中又忽然閃過那一晚,蕭懷瑾躺在她的腿上,像個夜路中迷茫摸索前行的孩子,一道驚雷忽然照亮他無措的面孔,他喃喃輕語。
“……婉娘,他們都不相信朕。可是朕真的很想贏,朕不會輸,晉國也不能在和談中讓步。”
“父皇當年把基業交給我,我知道他其實不放心我,雖然他再也看不見了,但我還是不想……辜負他。”
“我沒有活着的親人了,可我不想死後,也無顏面對父兄……”
先帝病逝,留給三郎的,是後宮和朝堂傾軋後的爛攤子。何太後和宋逸修收拾了幾年,沒能收拾完,宋逸修又被逼死了。
所以三郎也不知道怎麽收拾回來。他總是在被評頭論足的挑剔,從小時候他的父皇,到垂簾時期他的養母,再到親政後他的大臣。
。
白昭容的手忽然擊不下去,那個球仿佛不再只是球,它在她的內心慢慢膨脹,如山沉重,內裏卻是空茫。
打?抑或不打?
她猶豫着,蕭雅治溫聲的承諾,猶如天光,又驀然照亮了她炎涼內心的一隅。
“待父王得登大寶,有什麽陳年舊案翻不了?”
“當年父王還在年幼時,就因為太子巫蠱案被牽連,流放房陵州。大好年華盡付幽禁,他當然明白含冤的痛苦!”
“……這世上最悲之事,莫過于英雄末路,美人遲暮。”
。
又忽然,蕭懷瑾滿懷憧憬地說:“婉娘,你口中那金戈鐵馬的邊關,那力克北夷的英雄,朕總有一天要去看一看。”
。
白昭容閉上眼,她手一松,那球向着謝令鳶飛了出去。
——能否得了這一球,交給德妃罷。
而後,她縱馬轉身。
。
謝令鳶離白昭容雖近,位置卻刁鑽,這一球很不好接。果然,謝令鳶趕了兩步,北燕女子已經沖過去,搶了球往晉國球門沖去!
謝令鳶簡直要哭暈在馬背上,她只能追上去,跑出去一段距離,遠處卻傳來幾聲女子的叫罵,她和白昭容同時側首望去——
竟然是幾位婕妤,和北燕那幾個将軍的女兒,對罵起來了!
。
原來,方才北燕女子全部用了精鐵球杆,導致幾位婕妤的球杆撞斷,幾乎泰半的時間,她們都碰不了球。
那幾個婕妤出身将門,在後宮裏倒是懂得收斂,慣會做人的。但是對着跋扈嚣張的北燕女子,則全然沒這個必要。尹婕妤的球杆斷了第二次,終于按捺不住火氣:
“你們是打馬球啊還是打球杆?!總做這種下作事也不怕勝之不武!”
北燕女子停了馬,語帶嘲諷:“你們晉國女人輕飄飄的沒二兩家雀骨頭,自己拿不動球杆還要怨別人?是不是得讓着你們才行?”
“可笑,一根十幾斤的鐵杆有什麽拿不動的,本婕妤幾十斤的弓箭不是沒拿過!分明你們打不過就用這種卑鄙下作的陰損招數!”
“哈!我們打不過你們這群飛不高的禿毛笨鳥?你們若是連個球杆都沒本事護得住,就趁早滾下場啊!”
她們對罵激烈,也顧不得壓抑聲音,那尖銳争吵聲便隔着球場,遙遙傳入了坐席上。
圍觀之人,自然都聽得清清楚楚。
蕭懷瑾看着愛妃們逞勇鬥狠,他忍不住嘆息一聲。
不遠處,大臣們也連連搖頭,竊竊私語:“就說這種事情,女人啊,總是要為雞毛蒜皮的事情打架。”
“可不是……你都曉得的,我那幾房姨娘,天天撕來打去。這宅院之事也就罷了,她們怎不看看這是什麽場合?居然在賽場打起來!丢人丢人!”
“方小将軍受了傷,他們也沒有在場中開毆呢,女人就是好鬥心強啊……”
場外衆人議論紛紛,場內則是愈吵愈烈。
怒罵聲愈發高亢。
尹婕妤早已忍無可忍:“你們幾次三番拿球杆攔我們,自己沒有本事有什麽好嚣張的,只知道騷擾別人打球,賤人!”
一個北燕将女被激怒,越發口不擇言,指着尹婕妤:“你有什麽資格在我面前放肆,別忘了你三哥可是我堂叔親手砍下馬的!手下敗将的妹妹,沒資格叫嚣!”
片刻寂靜。
尹家三代行軍,尹婕妤的騎射功夫都是她父親和三哥親手教的。幾年前她三哥與北燕交戰陣亡,收屍時連頭顱都沒有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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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婕妤雙目赤紅,兩手發抖,其他婕妤見狀,急忙圍了上來。劉婕妤怒斥道:“球賽就是球賽,扯不相幹的人給你長顏面是怎的,有種叫你堂叔上來比試,看我們不把他打趴下!”
那北燕女将也被激怒了,幾乎是冷笑出來:“就憑你們這副弱鳥模樣?你們尹家老三的頭蓋骨還被我堂叔拿着當酒器呢,有種你們先給他收了全屍再說吧!”
一句話,宛如滴水落入了滾油。
徹底爆開!
尹婕妤掙開旁人,爆喝一聲,不管不顧揮起球杆,向着那個女将狠狠打去!
那女将閃身避開,也回以一擊!
其他婕妤見狀,自然不能再袖手旁觀。她們幾家從小相識,也是一起打過群架的,再怎麽同宮為妃有競争,此刻尹婕妤都是自家人!
她們當即驅馬而上,其他北燕女子見狀,也趕緊圍了過來。
雙方在馬上過招,你來我往,竟然打起了激烈的群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