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發現
苗宛彤攬着姜雲的腰,旋身上了屋檐, 落時輕輕落了一個吻在她的頰邊。
夜裏挂在天上的星星頗多, 姜雲打了個呵欠擡頭瞧了瞧天邊的星子, 轉頭看向苗宛彤時皺起了眉頭。
“什麽也沒找到, 當真有嗎?”
“誰知道呢?”苗宛彤好似也不急, 拍了拍姜雲的腦袋,而後酒壇往姜雲的面前推了推, “試試?”
風吹起苗宛彤的衣袖,被蠱毒侵蝕的地方早已從膿瘡結了痂, 猙獰可怖地盤踞在苗宛彤的胳膊上, 像是一條一條蜿蜒而上的小龍,踞着卧而不動的脾氣, 溫溫和和地糾纏于苗宛彤的手臂上。姜雲順着這滿是疤痕的胳膊往下看到了苗宛彤骨節分明的指節,白皙手上提着一壇醇香的女兒紅,接觸的皮膚因着力微微泛着白, 四周卻紅作一片。
苗宛彤同自己說,苗景龍要以這些酒給苗宛彤作嫁妝呢。
姜雲伸手接過了苗宛彤手中的酒, 她輕輕嗅了嗅, 的确很香,随即抱起壇子仰頭便滑了一口進嗓子, 熱辣辣地将她的嗓子灼燒了起來,姜雲龇牙咧嘴地眯起了眼睛,擡頭時卻見苗宛彤含笑看着自己。
苗宛彤一把拿過姜雲手中的酒,仰頭又下肚半壇, 她眼睛微眯,星星全落在了那雙漆黑的眼眸裏:“喝了我的酒,以後便是我的人了啊。”她說得有些俏皮,姜雲還從未見過這樣的苗宛彤。
按理說十七八歲的姑娘家,正該是想做什麽便做什麽,在家裏由着娘爹寵上天的年紀,偏偏這兩個姑娘都沒了爹娘,前十幾年前,一個處在機關算盡的保命當中,另一個處在與天命抗争的拼死拼活裏,一直到了如今,江湖之上個個貪着兩人的性命,偏生無人關心挂念的兩人走至了一處,苗宛彤用一種死不放手的霸道之勢寵着姜雲,姜雲卻用另一種溫和婉約之态回饋着苗宛彤。
雖不盡相同,但好在兩人心意相通。
過了十幾年,可算在對方的眼裏肆意灑脫地做了一個姑娘。
姜雲看着含着笑意的苗宛彤,突然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她極少主動對苗宛彤動手,此時卻一把拉過苗宛彤學着苗宛彤教過她的,輕輕地咬住了苗宛彤的唇角。
苗宛彤的眼裏,星辰忽爾飛起,像是微風輕輕掃過,簌簌輕落,掉在姜雲的眼睫之上。她尋了十幾年的小姑娘,構成了她的整片閃亮的星空。
姜雲咬住苗宛彤的唇,咬起了一層酒香,擡眸時沖着苗宛彤笑了起來。
後者拿起酒壇來沖着姜雲搖了搖:“你喝一口就夠了,回頭暈得不着道的,咱們也不用找什麽五……”
苗宛彤突然愣住子,姜雲掀起眼皮來看她。
卻見苗宛彤的笑意凝在臉上,原本舒展微挑的眉稍此時向下耷着,眉心擰出了一個疙瘩,眼裏透着些茫然,拎着半壇子酒頓在半空中也不動了。姜雲順着她的手看過去,只見苗宛彤提着酒壇的壇口,指節探進了壇中,依着壇口輕輕地摸了一圈,那骨節分明的手指像是在探一個似的寶貝似的,微顫,一寸一寸地滑過壇口,而後喉骨一滑,似是有話要講與姜雲聽,又慢慢地咽了回去。
姜雲突然間就明了苗宛彤摸到了什麽,她依着苗宛彤的話便翻了翻白眼:“醉得差不離了,暈暈的。”
苗宛彤被這姑娘浮誇的演技逗得不行,也顧不得自己都摸到了些什麽,先是朗聲笑了起來,迎着姜雲的白眼笑得将腰都彎作了一道弧,她伸捏了一把姜雲的臉,酒香順着她的指尖沾在了姜雲的小臉上,她傾身看着姜雲,眼裏全是寵溺。
“還能走麽?”
“不能。”姜雲也賭氣似地坐在屋檐上半分不挪。
苗宛彤便将眉頭一挑,酒壇子往姜雲的懷裏一塞,彎腰将姜雲抱進了懷裏。
她足尖輕點,輕輕而落:“沒事,我抱新娘子回房。”
苗宛彤邊說邊抱着姜雲回了房,依舊是從前的地窖,她将姜雲放置好後迅速探回去查看,直到确認無人之後才折回身來,便見姜雲也學着她剛剛的樣子探着手指往壇口裏摸索。
“阮雅沒跟着?”
“現在沒跟着了。”苗宛彤走近姜雲,“她無非是想來看看咱們找到了些什麽,這地窖裏當初應該是被這幾大門派都搜過,老底都交待了出來,她估計着這裏也沒什麽有用的東西。”
苗宛彤指了指姜雲手中的酒壇:“你摸出什麽來了嗎?”
姜雲搖頭:“摸着像是字,但寫了什麽我摸不出來。”
苗宛彤從姜雲的手裏接過酒壇,手一松,哐啷一聲酒壇碎成了一片一片,酒香繞得整個地窖裏都是苗景龍對苗宛彤的寵愛。
後者也在一地的碎片裏看到人人追而不得,為此奪得頭破血流、滿手血腥的五靈譜。
“五靈譜”并不叫“五靈譜”,跟忽悠人似的,大大的“女兒紅”三個字刻在碎壇子上,好似當年的苗景龍一筆一劃刻在了苗宛彤的心口。
苗宛彤失笑輕罵了苗景龍一聲老東西,可随後眼睛一紅微微地側了側頭。
與“女兒紅”牛頭不對馬嘴的,是苗家刀法。
每一刀每一式都清晰地映在酒壇子上,苗宛彤一一掃過,全是當初苗景龍教與自己的招式。
苗家刀法分為十式,每一招都映在一個酒壇裏,苗宛彤踢了一下這些破爛碎片,笑得眉眼彎彎:“這死老頭子逗我呢!苗家刀法他盡數教與了我,現在還藏在這酒壇子裏,把我推在風口浪尖上等着萬千貪婪之人來追殺。”
話雖說得不客氣,可苗宛彤的指尖卻沒有停下來,她輕輕地摸着碎片,手中的這塊碎片上的小人甚是滑稽,居然頂着兩個沖天辮,眉眼清晰,眼角下方還端端正正地點子一顆小痣,只是摔碎的地方缺了一條飛踢而出的腿。
分明就是照着苗宛彤的樣子刻在其中的,倒也将苗宛彤刻得活靈活現。
姜雲也拿了一塊碎片在手中瞧着,而後輕輕笑了出來:“你小時候,是不是常常梳這樣的辮子?”
“我爹說這個辮子好看。”苗宛彤輕啧了一聲,又低下頭來看了眼苗宛彤式的苗家刀法,嘴角也跟着勾了起來,“他說……”
他說待以後宛彤長大了,便不會給他梳這樣的頭發看了。
可當苗宛彤長大了,連梳這樣的頭發給他看都沒機會了。
“你分明就都會了這些招式,為何還要将其都刻在這些壇子裏?”姜雲辨出了苗宛彤的不自在,忙将話題引開,卻見苗宛彤蹲下身子又瞧了瞧這些“苗宛彤”,她笑着搖了搖頭:“誰知道老頭子在打什麽啞謎。”
姜雲皺着眉頭沒說話。
苗宛彤不可能只留着苗宛彤死死記在心頭的苗家刀法給她,還讓此成為了苗宛彤招致送命的禍患。從苗宛彤的字字句句裏皆可知苗景龍疼她愛她将她當作手心寶,哪舍得這寶貝突然某天就為此喪了命。
将這些東西藏在酒壇之中,一開始也并不想苗宛彤知道,否則當初料到苗家招此禍患的時候他便會告知苗宛彤。苗景龍想讓苗宛彤好好活着,不為什麽五靈譜,也不為什麽女兒紅,想讓她活出自己的模樣。可天命偏生将苗宛彤推至了浪尖之上,逃不開也躲不掉。那這人人惦記的東西必然不會這般簡單,可到底是什麽,姜雲一時也想不通透。
她不會苗家刀法,雖見苗宛彤與人過招時用過,可苗宛彤在用刀時時常還融着各家的拿手功夫,太偏太雜,她便也看不出這碎片上的苗家刀法與苗景龍教與苗宛彤的有何不同。
“你能辨出這上面的刀法,與你爹教你的刀法有什麽不同嗎?”
苗宛彤搖頭。
姜雲聽罷卻将眉心擰得更緊了些,她擡頭有些不解地道:“你爹好似埋了好幾壇酒,每壇酒裏都是苗家刀法?每壇酒裏的刀法盡數一樣嗎?”
話音未落苗宛彤突然挺直了腰背,她側頭來看姜雲,又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明日咱們再去将剩下的幾壇酒都挖出來嗎?”
“挖吧,我爹不至于做這種無聊的事,難不成還要将苗家刀法當嫁妝嫁給你麽?”她明明憂心忡忡,卻還反過來逗姜雲,姜雲長嘆一口氣一把拉住了苗宛彤的手,沖着苗宛彤輕輕笑了笑,指着一地的碎片:“先收拾起來,明天慢慢拼,看看有沒有什麽沒注意到的。然後再去将剩下的挖出來,以此作對比,看看咱們是不是漏過了什麽。”
“咱們這算是找到了線索,與從前的一頭霧水相比已經好了很多了。我估計着‘五靈譜’的确是單宗義編造出來的,因為他也不知道你爹手上的東西到底是什麽,以此來詐天下人。而單宗義真正想要的,便是你爹留給你的這些酒壇子。我們現在算是将東西握在了手中,況且連你都看不出這刀法與你爹教你的有何不同,別人更是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他們拿任何東西來威脅,得到的也不過是一些破酒壇子不是?”
姜雲一向安安靜靜,突然之間為安慰苗宛彤說了偌大一串,連自己都有些別扭起來,她不适地側了側頭,卻不見苗宛彤将眉頭舒展,她也跟着苗宛彤一道将眉心緊皺,搜腸刮肚地想找些話來安慰苗宛彤,最後卻無力地發現自己的肚子裏沒那麽多不正經的貨,只好咬了咬唇低下了頭去。
“你這是在安慰我嗎?”苗宛彤勾了勾她的下巴,輕輕地笑了笑。
“我沒安慰過別人,也不知道對不對。”姜雲将自己的唇咬得蒼白,微垂着眼眸,眼睫纖長。
苗宛彤一把将姜雲攬至了懷裏:“對的。”她拍了拍姜雲的頭,待到平息過後将吻落在了姜雲的發旋。
“你快去躺着睡,我收拾完這些就來。”
姜雲同她一道蹲下來,正欲伸手撿碎片卻被苗宛彤一巴掌拍開,擡頭時就見苗宛彤惡狠狠地瞪着自己。
她努了努嘴,收回了手,只蹲着看苗宛彤收拾。
苗宛彤将碎片收在一處,用絹帕包了起來,放在了桌案上,起身指尖一彈滅了桌上的燭火,攬着姜雲便躺好輕輕地拍着姜雲的背。
許是突然找到了突破口,兩人誰也沒睡着,苗宛彤睜着眼睛看着黑漆漆的地窖頂,而姜雲卻環着苗宛彤的腰微微阖着眼。
許久之後,苗宛彤揉了揉姜雲的發:“睡不着?想什麽呢?”
“猜你爹的心思呢。”
苗宛彤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我爹的心思可難猜啦,放棄吧。”
姜雲點頭,下巴磕在苗宛彤的肩頭,癢得她咯咯笑出了聲來。
“那就猜你的心思罷。”
苗宛彤忽然頓住了,像是被姜雲這句軟綿綿的話點中的啞穴,半晌沒吱聲。
“你現在是想将其餘的酒壇都挖出來,然後将我送到哪兒去都好,再拎着人人欲奪的‘五靈譜’去國公府對嗎?一為戴姑娘,二為讓天下人知你手中再也沒有什麽改朝換代、天下絕代的破爛玩意。對嗎?”
“……”
“你別想丢下我。”姜雲輕哼一聲,“我應過俞子安要解了他的冥蠱呢,你丢不掉我的。”
苗宛彤可算笑了起來。
天剛一亮苗宛彤便翻身坐了起來,卻見姜雲頂着一頭亂糟糟的頭發看着自己,将她看得笑出了聲來。
“白日裏咱們還是做做樣子,在院裏搜搜找找的,待到晚上我再去挖兩壇,坐到屋頂上去喝,行麽?”
姜雲點頭。
苗宛彤又接着笑:“你仔細找找,會翻出好些小玩意兒來,都是我爹從前買給我的,有些還是他自己動手做的,我估計着你比我更喜歡這些小東西。”
姜雲側頭,沖着苗宛彤笑起來。
天光乍破,阮雅又伺機而候,眯着眼睛看着兩人出了房間。
所謂螳螂捕蟬,誰都想做那只黃雀,機關算盡,誰也不能保證,誰才是這場博弈之中的操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