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前塵
一把斬魂刀,拖起了苗景龍的半個人生, 他一生都在打與殺之間度過, 到了恰好的時候遇上了苗宛彤的娘親, 得了一個嬌俏的娘子, 便放下了刀下舔血的生活, 做起了生意。生意正經不正經那都另說,但這生意做得倒得風聲水起, 用苗家運镖的,哪個有狗膽來劫簡直是将頭架上刀口上等着苗景龍抽出一最後一刀。
單宗義這個武癡将天下的高手挑釁了一遍, 然後尋到了苗景龍, 苗景龍使出的第一刀單宗義便怔住了,刀峰如泰山壓頂而來, 迎面而上只覺威脅夾着四面而來的刀風一起湧過來,直紮得周身千瘡百孔。單宗義那時便發現自己不是苗景龍的對手了,苗景龍的刀法自成一派, 卻又不僅只有自己的刀,他還卷起了其他門派的精髓。
單宗義在被步步緊逼之下一掌偷襲而來, 趁此逼問苗景龍到底習的什麽功夫, 苗景龍不答,卻忽然收了手。
四周的人越聚越多, 苗景龍之後的刀便不及第一招下手裏的狠辣,反倒是軟綿無力起來。單宗義心頭悶火,想要立即就将苗景龍了結,苗景龍竟然暗自給自己淩辱。
單宗義于是當着衆人面将苗景龍踩在了泥壇之中, 自此,單宗義三個字,爬上了中原高手榜第一的位置,人人懼之怕之又作死想要與他一較高下。
苗景龍拎着斬魂回到自己家接住了剛剛出生的小公主,也失去了自己的嬌妻。他抱着比自己的手大不了多少的苗宛彤,突然将斬魂放下,顫着手摸了摸苗宛彤皺巴巴的小臉。
常年握刀的手上留下了一層歲月镌刻下的厚繭,粗砺的掌心磨蹭着孩子那雞蛋般吹彈可破的小嫩臉,痛辣感讓苗宛彤一嗓子嚎了出來。奶孩子操着一腔天大的委屈,嚎了個地動山搖。苗景龍這個不怕天不怕地的執刀之人竟被個巴掌大的小姑娘吓得不行,忙抱起來不着章法地哄着。他做着怪相逗懷中的孩子,苗宛彤破涕一笑,一張醜兮兮的小臉上挂着幾行淚,傷心欲絕後一見苗景龍更醜的模樣,一把抱住了苗景龍的手指,然後塞進了自己的嘴裏。
苗景龍那一顆豎如巨石的心被這一口缺牙的厮咬咬成了軟綿,他抱着苗宛彤慢慢地逗弄着,直到苗宛彤睡熟過去,他将孩子放好,自己拎着一把飲夠了血的長刀坐在家門前,擡頭看了眼大如銀盤的圓月,又低頭看了眼那亮得出奇的長刀。
第二日他便将長刀挂了起來,斬魂跟着苗景龍十幾年,然後被挂起來招惹了一層細灰。
苗家刀法,苗景龍一一教給了苗宛彤,每每镖局出镖,帶镖的兄弟回來,總會讓苗宛彤與之過手切磋,半大點兒的孩子,揮着拳頭,拿着木刀,一比一劃像模像樣,卻也只是個花架子。
兄弟們嬉嬉笑着,走過來走過去摸一把苗宛彤的頭,扛着苗宛彤出去看熱鬧,将自家也不知是哪兒學來的功夫都盡數教給苗宛彤,苗宛彤過目不忘,都慢慢記了下來。
可苗景龍除開讓苗宛彤記着“破而後立”這四個字外,還費盡心思讓她記住了什麽?
半夜苗宛彤從床上爬起來,正欲小心翼翼地不被姜雲發現,自個兒翻上屋檐去坐坐。哪知還沒動呢,就被姜雲一把抓住了手腕。
她側過頭來看向姜雲,黑暗中的姜雲睜開眼睛抿了一個笑看着自己。
“吵着你了?”
姜雲搖頭。
苗宛彤又縮了回來,與姜雲面對面地躺着。
“你是想去屋頂上坐嗎?”
苗宛彤也跟着笑了起來:“你現在可是越來越了解我了。”
姜雲坐了起來,将衣裳一披:“我也想上去坐坐。”
苗宛彤胳膊伸過來将姜雲一把推倒躺了下去:“別,咱們該睡覺了。”
“你睡不着,我也睡不着。”姜雲側頭看向苗宛彤,“還不如上去坐坐。”
苗宛彤是真想上去坐坐,但她也是真不願意大半夜地打擾姜雲睡覺,便只直挺挺地躺着,随便姜雲怎麽說她就是不動。她這賴皮的姿勢真的太清奇,姜雲氣得笑了起來,擰了一把苗宛彤腰間的癢肉,驚得苗宛彤險些跳起來。
“我就是将前輩今天說的話仔細想了想。”
姜雲夜視的能力不及苗宛彤,一聽苗宛彤開口,她便往苗宛彤那方蹭了蹭,這樣才能讓她更好地看清苗宛彤的表情。苗宛彤一見她這種跟小兔子一般的模樣,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她将攔着的胳膊彎了一個弧,然後将姜雲往自己的身邊輕輕一帶,便将姜雲攬至了自己的懷裏。
“阿雲你覺得,四個字當真能得天下得天下功夫嗎?”
姜雲搖頭:“所以我一直覺得單宗義拿四個字的五靈譜,就是來坑你的。”
苗宛彤被她的樣子逗笑了,笑完又收了起來,臉色微變,心裏頭有些不舒服。
姜雲捏了捏苗宛彤的手,她自來不曉得如何安慰別人,有什麽說什麽都是天性,此時一見苗宛彤這般模樣也是有些不舒服,在腦子裏翻箱倒櫃地想找一些能安慰苗宛彤的話來說給她聽,可她翻了個底朝天後發現腦子裏空白一片,連平日裏苗宛彤如何逗自己開心的都找不着,一時間有些洩氣,又有些委屈。
她盯着苗宛彤的臉,半晌後伸出手來揉開了苗宛彤的眉心。
苗宛彤怔了一瞬,長睫一閃,看着姜雲。
“苗婆婆,容易變老的。”
苗宛彤心裏一軟,好似姜雲的這一聲“苗婆婆”真将她兩人帶往了幾十年後的白發蒼蒼,相扶相持地走了幾十年後的平靜與詳和。她一把拉住了姜雲的手,然後輕輕落下一個吻放在了自己的心口處。
“要是一夜間白了頭,咱倆度過了一生,可就好了,哪會有這麽多的槽心事啊。”
姜雲不答好,也不答不好。
許久後姜雲快要睡着了,她自然而然地又靠近了苗宛彤一些,喃喃自語。
“阿雲說什麽?”苗宛彤放低了聲音,湊過耳朵去仔細地聽,卻聽得姜雲用軟糯糯的聲音喃。
“我們去尋戴姑娘吧,你擔心她不是。”
苗宛彤簡直被姜雲的話暖得快化了,最後輕輕地拍着姜雲的背,佯裝生氣地放低了聲音:“我擔心小師妹也沒見你吃味。”
“吃過了。”
“什麽?”
“……”
半晌沒等來姜雲的話,苗宛彤将姜雲攬緊了幾分,拍着姜雲的背與姜雲一道睡着了。
第二天天一亮,苗宛彤醒時發現姜雲正睜着眼睛看着自己,她吻着姜雲的額頭:“早。”
“咱們收拾東西了去尋戴姑娘嗎?”
苗宛彤沒想到這姑娘還惦記着昨日夜裏的胡話呢,她想了想後坐了起來:“當然。”
有些事若當真能避,也不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無論是時間,還是有心人,都推着苗宛彤走到了這一步,苗宛彤不至于還傻愣愣地由着別人來做推手,她要自己站出來去找到苗景龍未曾開口的答案,先發制人,也好過受制于他人的好。
苗宛彤與姜雲兩人收拾了行李,正欲去跟阮雅告別的時候卻見阮雅推門而入,一見她們的包袱先是一愣,随後笑了起來:“姑娘是想要去尋戴姑娘?”
“是。”
阮雅笑起來,恢複了從前的高雅姿态:“我雖不敢告知姑娘在哪兒,但兩位姑娘也幫了阮雅不少,想提醒一下姑娘,戴姑娘不在國公府,不在京城。”
“不在京中?”
“自然。”阮雅回道,“戴姑娘如今懷着小小少爺,秦國公十分重視,疫病爆發之前秦國公便着人将戴姑娘帶出京城了,畢竟誰也不知道,這病是怎麽來的,會不會傷着戴姑娘母子。但至于出了京去了哪兒,請恕阮雅不敢告知。”
“多謝雅姑娘提醒。”苗宛彤點頭,“這些日子以來多謝姑娘的照應。”
兩人寒暄完苗宛彤便帶着姜雲出了浣月樓,一路行來,原本繁華無比的京城裏如今門庭蕭條,行至城門時,姜雲看着堵在城門口不讓放行的隊伍才記起京城如今只準進不準出。
苗宛彤就近尋了一家茶樓,點了些點心給姜雲,然後湊近姜雲道:“無事,再晚些,天黑後我帶你翻出去。”
苗宛彤翻牆翻得太順了,同元喬一般,是個有門都想翻窗的人。姜雲側頭看了她一眼,然後點頭。
待到天黑下來的時候,苗宛彤帶着姜雲順着城門看了一圈,見無人關注她兩人時,她腳尖一點,如一陣忽然而來的風,輕輕一掠就沒了蹤影。
苗宛彤帶着姜雲落地,側頭向着姜雲挑了挑眉尖,一臉讨誇贊的表情,可算将姜雲逗笑了 。
“你……”
“喲,好身手。”
姜雲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突然而至的一個女聲打斷了。她與苗宛彤一道順着聲音看了過去,只見那個在苗疆和在印岘死時見過的姑娘出現在自己的面前,苗宛彤提過,她叫聶君。
單宗義的小弟子。
姜雲還有些不知所錯,這剛出城呢,就來了個不好對付的主兒。
而苗宛彤卻是活動了下手腕,手中的斬魂在月光下泛着寒光,她輕嗤一聲,想着也好,許久沒活動筋骨,正巧試試自己如今的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