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吃醋
那一張只寫個兩個字的紙平平整整攤于桌面上,像是小販置于爐火上炕烤的面餅, 白坦坦的一張, 被苗宛彤遺落在桌案上, 夕陽的餘晖灑落在紙面上, 那“速歸”二字, 如漫漫黃沙裏幹涸枯死的草根,頑固地紮根于此, 卻無人問津。
姜雲這一天裏偷偷瞥着那張紙不下數十次,愣是不見苗宛彤再提戴靖雪一個字。
饒是與姜雲沒關系, 她心裏也跟着亂了起來。
但是苗宛彤不說, 姜雲也沒問。
她還沒從與苗宛彤的關系裏轉換過來了,朦朦胧胧間只記得昨夜繞着自己飛了一宿的流螢, 可真是好看。
夜裏苗宛彤睡下時輕輕落下一個吻在姜雲的額頭,直到姜雲的呼吸放緩,她翻身從床上坐起來時, 姜雲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
“我起來喝杯水。”
“你擔心你小師妹,為何不回去?”
這開口便是質問, 問得苗宛彤慌起神來, 眼神躲閃,磕了半晌才道:“我跟小師妹清清白白!”
這下輪到姜雲懵住了, 心道你擔心你小師妹,跟你和你小師妹清白不清白有什麽關系?
苗宛彤洩了氣,晾着那張仿似催人命的兩個字,單獨拆開來看, 每一個字苗宛彤都有心摒棄,可被姜雲一提及,那好不容易雲游而去的擔憂頓時聚攏一處,牢牢地映刻在了自己的腦海之中。早在上一次分開之後,戴靖雪便有意不與苗宛彤聯系,個中緣由苗宛彤也沒花心思去猜,忽然收到戴靖雪的信不得不讓苗宛彤多想。
戴靖雪聰慧歸聰慧,但不至于準确地就探到了自己與姜雲的行蹤。上一次顏采和聶君尋來的時候,還同他人打聽,而戴靖雪的這封信不動聲色,悄無聲息地擱在了桌案上,房間裏沒有不速之客的痕跡,目的太過準确,反倒讓苗宛彤咂摸出了一些不同尋常來。戴靖雪的身手好,在一衆師姐妹當中,就數戴靖雪的功夫最得樂茗的喜愛,門派裏若不是生出了苗宛彤這棵劣根,戴靖雪應當是最有可能接下三清觀掌門之位的門徒。
可即便戴靖雪聰慧能幹,但能悄無聲息地跟着她們兩人而不被苗宛彤發現,必不可能。
背後還有誰?
苗宛彤一來擔心,二來又不敢細想。
在三清觀的十幾年裏,與她最為要好的就是戴靖雪了,若戴靖雪有難,她放不下心,可若戴靖雪欺她呢?她若知曉真相又不敢去認。
再三踟蹰間,再回頭時卻發現姜雲早将包袱收拾好了,她吓了一跳,忙一把拉住了姜雲:“這是要去哪兒?”
“你說過我要去哪兒就帶我去的,頭天說的話,今兒還作數麽?”
苗宛彤被姜雲劈頭蓋臉的責問砸得頭暈眼花,脫了口的反駁又被她硬生生卡在了嗓子口裏,她一把摁住了姜雲的手,蹙起的眉頭跟心裏那亂得如線團的思緒相得益彰,半晌後才微微緩了一口氣:“再容我想想。”
容她想想,戴靖雪若有難,該如何救。冒然而去,會不會傷着她。
她腦子快要炸開了,沸水一般不斷在腦海中翻騰。而被她摁住手的姜雲,便坐在她的另一側,側頭看着窗外緩緩而落的夕陽,忽然明白了苗宛彤怎麽突然提起自己與小師妹清白的事了。前些日子在看到戴靖雪與苗宛彤有着兩人不言而喻的默契時,她心裏也是別別扭扭不舒服的,現在仔細琢磨才慢慢将他人所說的醋意砸摸了一遍,這都過了好些時日的醋意了,再釀下去醇香都得溢出來了,姜雲這才後知後覺地嗅到了其間的不對勁兒。
“再不走天就黑了。”
苗宛彤一個激靈,像是被這句沒頭沒腦的話點中了哪根錯了位的筋,渾身一顫,突然站了起來。姜雲被她吓了一跳,原本被摁住的手由于苗宛彤的松開,堪堪從桌案上掉了下去,砸在桌沿,疼得她先擰起了眉頭。
那蹿起來的煩躁感被姜雲的一聲輕呼打回了原型,苗宛彤忙小心地牽過姜雲的手,一見紅作了一片也惱得不行。
“疼嗎?”
姜雲老實點頭:“一點。”
苗宛彤一掃剛剛的心有所思,輕握着姜雲的手像是握住一個前朝明貴的玉器,在浸浸涼涼的手背落下了一個吻,她的唇瓣溫熱,溫度上的差異先是激得姜雲下意識地縮了縮手,随後便覺得被苗宛彤輕吻過的那處好似感染上了苗宛彤的溫度一般,熱度順着豎起來的細碎短毛迅速往上攀升,而後在她原本清清冷冷的臉上燒開了一朵天邊的晚霞紅。
“不管是什麽情況,咱們先上路,若真有事,再耽誤下去,便來不及了。”苗宛彤說罷提過了包袱,她離開房間時四下掃了一遍,又确定無人跟着她們時,這才攬着姜雲一躍而過。與打馬散心的走法不同,苗宛彤将輕功發揮到了極致,很快便行了極遠的路途。
前一天兩人出去看了流螢,回得晚了些,加之平平整整擱在桌案上的書信,兩人心有所念,都沒太休息好。被苗宛彤攬着,姜雲很快就被倦意席卷了意識,眼前從開始霧蒙蒙的一片緊接着慢慢墜入了黑暗。苗宛彤側頭時,發現這姑娘摟着自己的脖頸,睡着了呢。
她本無意叫醒姜雲,就姜雲那微垂着眼睫的模樣,真是可愛得緊,可不速之客卻堪堪攔在了苗宛彤的面前。苗宛彤停下來,姜雲也随之 睜開了眼睛。
一見是楚清攔了去路,姜雲立時就在手中捏了一把藥。
楚清将姜雲的動作看在眼裏,上次吃了一次虧,這次必不會再上當。他沒上前,只揚了揚下巴:“無意與你倆多糾纏。”
苗宛彤握住了姜雲捏藥的手,她輕輕地将姜雲的手握在自己溫熱的掌心之中,又細心地一一順開,揉搓掉了姜雲手指尖的藥粉。姜雲的手指細長,苗宛彤便仔細地一一地揉幹淨了,這才擡起眼來看向楚清:“前輩有何事?”
“只是來給個忠告,京城去不得。”
苗宛彤有些驚訝地擡起頭來看向楚清,而後又迅速地收回了自己不合适的表情,一本正經地問道:“前輩這是何意?”
“京中瘟疫突起,你們未聽說?”
姜雲頭皮一麻,首先想到的是百煞宗全宗門死時的場景,當時她怕起疫病,還專門讓苗宛彤一把火燒了整個宗門。她一時有些怔然,會不會是自己當初一語成谶,真成就了這疫病的發源。感受到姜雲的不自在,苗宛彤上前一步,将姜雲擋在了自己的身後,她擰着眉心問道:“不知這疫病,從何而起?又與我何幹?”
“疫病起于百煞宗宗門,病源來自于當初逃得無影無蹤的俞子安,攜着病回到了京中,愣是讓好好一個京城淪為了人間煉獄。”楚清說罷便轉身要走,“那封信我雖不知誰給你的,但只捎帶着告知你一聲,莫要去送死,老子還等着有朝一日奪了你手中的五靈譜。”
苗宛彤扯了扯嘴角,想再次申明那玩意兒當真只有四個字,不是自己忽悠他們。
沒等苗宛彤再說話,楚清便向着與京城背相而馳的方向而去了。
苗宛彤那繞在心頭的不安頓時又順藤摸瓜地纏了上來,她長嘆了一口氣,側頭看向還擰着眉心的姜雲,想說的話還沒開口,姜雲卻先問她。
“我未在俞子安的身上發現不對勁,當初百煞宗死的人雖可怖,但也沒到會發病的地步。”姜雲說到這裏頓了頓,她那顆玲珑心思立馬就轉了一個彎,擡起頭來凝視着苗宛彤:“除了識得你小師妹的字外,可還有其他證明這是你小師妹給你的信?”
苗宛彤搖頭。
“我懷疑,病是別人傳播出來的,但是如今大家都在尋俞子安,便幹脆将禍水推至了俞子安的身上,而那封信,我說不準,也許不是戴姑娘的意圖。”
早在楚清說清來意時,苗宛彤便将原本還帶着疑慮的問題提拎了出來,兩相比較,那種莫明的心悸越來越明顯。
“也許俞子安還未等着冥蠱的解法,先死在了別人的栽贓嫁禍上。”
苗宛彤心頭一個咯噔,長刀一背拎着姜雲便向另一個方向去。
“你帶我去哪兒?”
“這一路上也不知曉是個什麽玩意兒,我還将你送回山裏比較放心。”
姜雲不說話,低頭狠狠在苗宛彤的肩頭咬了一口,原本那不合适宜的醋味跟着飄了出來,姜雲心想,這莫不是想去會小師妹,不好帶上我吧?
她氣得直顫,牙尖下沒省力道,咬得苗宛彤腳下一頓跳起腳來嚎。
“不是說好的相扶相持嗎?”
苗宛彤想扇自己兩巴掌,幹嘛将話說得這般早?這條死路兩人一起扶着過奈何橋嗎?她可還舍不得姜雲呢。
可被姜雲這氣鼓鼓的話一堵,再靈巧的舌尖也抹不出蜜來。
“好歹我會用藥,你會什麽?會用刀殺了你小師妹嗎?”
苗宛彤一愣,怎麽又繞到了小師妹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