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心意
看着姜雲微微低垂着眼眸,苗宛彤便有些後悔了, 就姜雲這半點大小的腦袋裏哪裏容得下“喜歡”這麽高深莫測的詞, 明明自己早就算計好了, 像姜雲這樣缺一根筋的, 就該循序漸進一點一滴慢慢地攻破, 突如其來的劈頭蓋臉當然會吓得不輕,可話已經說出口了, 苗宛彤同樣想知道這個姜小蛙是不是被溫水炖得差不多了。
苗宛彤有些手足無措,那只空蕩蕩的面碗好似盛了兩人之間有始以來從未有過的尴尬氣氛, 随着呼吸之間的急促, 時間好似單單卡在了此時,半晌後姜雲才擡起了頭來, 眨着眼睛問:“沒啦?”
苗宛彤懵了一瞬,而後又有些遺憾地想,是了, 就姜雲這半大點的小腦袋裏哪裏會有“喜歡”這種詞,當初連“愛慕”都沒聽懂呢!
她在松口氣的同時又覺得有些難受, 唇角抿做了一條線, 如自己背上那把冷厲的刀鋒上的寒光。一時又怨怼起了自己,若不是平日裏太不正經了, 哪會讓姜雲覺得自己也在開玩笑呢?
“沒啦……”苗宛彤搖頭,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你是想要我的命嗎?”
苗宛彤差點被自己的口水給嗆死,擡起頭來先給姜雲挖了一個從未有過的白眼,最後指着姜雲恨鐵不成鋼地道:“要你命?要你命早一刀了結你了, 還容你在這兒跟我瞎叨叨?”
“我就是喜歡你,前些日子說的想與你一道過日子,相扶相持,相互愛慕,想去哪兒咱們去哪兒,相伴過一輩子那樣的喜歡!”
苗宛彤有些氣極了,自己吼出來的時候先把自己吓了一跳,而後可憐巴巴地低下了頭去,一把搶過擱在桌案上的碗,想要拿去清洗,卻被一只白皙纖細的手握住了手腕。
“一夫一妻,不該是一男一女麽?”姜雲皺着眉尖,那如遠山的秀眉擰作了川字,一時又如一盆冷水倏然兜頭蓋來,淋得她驀然清醒過來。
姜雲這是真的聽明白了自己的話,條分理析迅速地将其中的重點抓了出來,簡明扼要地提點了出來,當即點中了苗宛彤的軟肋。
世間平常女子,哪個不是尋一個疼自己寵自己的男子過一輩子,民風雖是開放,但斷袖之風卻斷然不會堪堪拿出來說。即便姜雲是一個住在深山老林裏的小姑娘,她師父就會同意她與一個姑娘家過一輩子?
苗宛彤咬着牙點頭:“的确是一男一女。”
“即便如此,你喜歡我,你不怕別人胡說?”
“我有什麽好怕的?不早被人胡說是小妖女了嗎?”苗宛彤抿着笑意答完後突然愣住,她順着姜雲握住自己的手往上,看見了姜雲那張髒兮兮的小臉,“我……我不怕別人說什麽,我就是喜歡你,你呢?”
姜雲松開了苗宛彤的手,苗宛彤心下又是一顫,這大起大落的感受讓苗宛彤有些受不住,只好屏住了呼吸,急切地等待着姜雲的回答。
卻見姜雲松開了緊蹙的眉頭:“我不太清楚你說的愛慕和喜歡到底是什麽,我只是想跟着你,沿途若有事我能趁手相幫的時候,可以幫襯着些……”
那口提起來的氣長長地舒了出來,苗宛彤覺着,這姑娘這将是頭一次将拒絕說得如此委婉。
“也不想看着你去死,見殷岘差點取你性命時,我覺得我也能手刃了他,後來你醒了後不是你的時候,我也想殺了她,然後換你回來。”姜雲擡頭,眨着眼睛問,“這算喜歡和愛慕嗎?”
那長舒而出的那口氣,要死不活地卡在了中途,苗宛彤直勾勾地看着姜雲,看見姜雲擡眼而問時的那股子懵懂氣,眼睛裏落滿了坦蕩與星辰,苗宛彤在姜雲滿眼的星辰裏看見了自己的模樣。
苗宛彤抖着聲音問:“那你……想去哪兒,會捎帶上我嗎?”
“是你捎帶上我不是嗎?看大漠,看長河。”
苗宛彤忙點頭:“對,是我帶上你,你想去哪兒,我帶你去哪兒。”她一時之間竟是有些語無倫次了,心中翻起的滔天大浪根本壓不住那顆蠢蠢欲動的心!
“你怕……怕嗎?”
姜雲擡頭:“怕什麽?怕別人指指點點嗎?我住深山老林裏,沒有左鄰,也無右舍,唯一能知曉的,大概就是我師父和小松小樞。我師父不顧這些,兩個孩子大了總歸要走的,還能管我後半輩子不成……”
話還未說完,就見苗宛彤突然附了過來,她隔着半大張桌子,一手捏住姜雲的手腕,一手扣住了姜雲的後腦勺,背脊拉出了一個挺直的弧度,像是一張繃緊的弓,所有的緊張都凝在了吻住姜雲的唇瓣上。
那顫抖的雙唇又小心又輕柔地覆上了姜雲的唇,又小心又害怕地小抿了一口,撤出時用舌尖輕輕地勾了勾。
苗宛彤臉都紅透了,半撐着桌子支起頭來裝作若無其事又不正經的模樣看着姜雲:“下次呢,要親是這樣親的。”
姜雲懵懂點頭,還抓着一開始的問題沒撒手:“那你喜歡什麽?我還沒準備禮物呢。”
苗宛彤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她撐着桌案就翻到了姜雲的身邊,然後拉着她就往外走。姜雲不知苗宛彤要去哪兒,只好邁開腿跟上苗宛彤的步子,兩人一齊出了廚房,又往城外的方向去。姜雲也不問,只跟着。
苗宛彤先是用兩條腿走,大抵是嫌太慢了些,也或許是心裏太高興,最後攬住姜雲的腰,迅速躍上了房檐。她如一個慣在黑夜裏行走的俠客,背上一把長刀,在月光下泛着盈盈的冷光。苗宛彤的臉上卻是帶着紅暈,腳下卻如騰雲,快得自己都覺得好似要飛起來了。
待到停下來的時候,姜雲探頭才發現兩人已經出了城,這山林深處的,蟲鳴鳥叫,格外地吓人。好在姜雲也是在深山老林裏長大的,除開有些怕蟲以外,特別是像徐家裏所養的那些蠱蟲,其他的她倒也能坦然處之。
苗宛彤見姜雲不怕,慢慢地牽着她往叢林深處走。
姜雲也不問,只靜靜地跟着。
苗宛彤回頭沖她笑了笑,她的眉頭舒展,眼睛似頭頂那彎如鐮的月牙:“前幾日我過來的時候發現的。”她帶着姜雲撥開了面前的樹枝。
映入眼簾的,是一面平靜無波的湖水,湖水悠悠,映着明晃晃的月光。姜雲仔細看了看,又看見一閃一閃的好似天上的星星,她側頭看向苗宛彤,苗宛彤也笑着道。
“那是流螢,也不知你以前的林子裏有沒有見過。”
姜雲點頭:“見過,但沒見過這麽多的。”
“好看麽?”
她側過頭來,卻見姜雲的眼裏一片流光溢彩,那些細碎的小小的光在姜雲的眼裏輕輕地晃動,好似那星星點點的光自姜雲的眼中漫延而出,點亮了這波光粼粼的湖面一般。
“好看。”姜雲看着苗宛彤,早将苗宛彤的生辰甩出了被苗宛彤嫌棄了無數次的大腦,她随意坐了下來,擡頭看着這亮成了星河的畫面,還有些流螢飛到她的身邊,繞着她轉了兩圈。
“阿雲啊,待咱們将俞子安的事都辦妥了,咱們就回去吧,教那兩個小崽子習習武,講講毒,然後就去你想去的地方看看……”苗宛彤說着又想到了埋在自家院子裏的那幾壇酒,她突然笑了起來,笑容裏好像釀了十幾年的酒,醇香順着微微輕風蕩了出來,“我還得去将那幾壇女兒紅給挖出來,我正經娶你進門時,給你作陪嫁。”
姜雲有些茫然地側頭看向苗宛彤:“還能成親的啊?”
“深山野林的,也就你我,誰還管得着咱們成不成親呢。”苗宛彤越說越愉悅,那些起起伏伏的流螢全數化作了星辰,“好些年沒過過生辰了,今年最開心。”
說完她又問姜雲:“以後你想哪天作生辰,我便同你一起過,喜歡什麽都贈與你。”
姜雲順着苗宛彤的聲線看過來,正好看到苗宛彤臉上帶着濃濃的笑意,不同與平日裏的吊兒郎當,也不同于從前與自己玩笑調戲的模樣,若說認真,也不像與對手過招時那亮出來的森森獠牙,反倒是一種十分溫和的模樣,大抵是将畢生的溫柔都融在了此時,像只收起了爪子的大貓,平白惹得人心跳快了半分。
姜雲忍不住也笑了起來,回頭看了眼平靜無波的湖面,而後站了起來:“喜歡你呀。”
苗宛彤還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姜雲那利索的背影,忽而心念一動,原本還有些不太确定的心緒,被姜雲現學現賣的剖白擊了個粉碎。像是在漫無邊際的黑暗裏的那幾日,突然得見煞白的一道刀光,白光乍現時,她看到了背着長刀的自己,一如此時,白光乍現之後,她總算見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一張臉,以及掩埋在心底深處的火光。
火光之處,燎原而過,燒起了苗宛彤的一腔柔軟心腸。
她快步跟上了姜雲,兩人絮絮叨叨,慢慢回了客棧。
“好似做夢一般……”
“那你別睡了,自個去……”
“噓!”苗宛彤突然在門口頓了下來,一把将姜雲拉至了身後。一見苗宛彤這般模樣,姜雲便明白過來,這是房間裏來過人了。
苗宛彤一把推開了房門,四下裏看了看,小心地走至桌案邊看了眼留在桌上的一封信,她側頭看向姜雲,姜雲搖頭示意無毒。
她這才抽出來,上面簡簡單單二字。
“速歸。”
姜雲莫明其妙地看了眼上面端端正正的二字:“是誰?”
苗宛彤擰起了眉心:“靖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