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保命
許是苗宛彤的氣勢太過壓人,楚清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 苗宛彤的脖子被他的手掐出了一圈紅痕, 黑夜裏竟是格外醒目。楚清再擡頭, 便見苗宛彤低頭揉着自己的手腕, 腕上也是一圈紅痕, 被那白皙的肌膚一襯,顯得有些觸目驚心。苗宛彤擡頭時, 正好與楚清的眼神相撞,眼裏帶着些不屑與傲然, 楚清倒也不惱, 深深看了眼苗宛彤後朗聲大笑地拂袖而去。
苗宛彤默默舒了口氣,走近姜雲, 扳着姜雲的臉左右看了看,而後輕輕拉緊了姜雲的衣裳:“飛沙走石的,也不知道躲遠些……”話音一落, 整個人都倒在了姜雲的身上,腥甜的血跡糊了姜雲一身。
“師父!”裴松吓了一跳, 姜雲穩着苗宛彤的身子, 皺着眉頭道:“往前走,尋一處能避人耳目的地方。”
兩個孩子立馬幫着攙起苗宛彤, 姜雲托着苗宛彤的身子,可對方軟綿綿地直往下墜,掙得姜雲在大冬夜裏捂出了一身的汗。好不容易尋到一處洞,裴松找了兩件衣裳出來給苗宛彤墊上, 姜雲從兜裏掏出一包藥粉,讓裴樞撿些柴火回來後灑在了洞口。
“小師父,師父怎麽這麽長時間了還沒醒過來啊。”裴松眼睛都紅了,剛剛出現在眼裏的那些驚豔頓時全化作了惡夢,他不敢猜苗宛彤怎麽這麽久了還沒醒過來,就剛剛楚清那掐着苗宛彤的架勢,本就沒指望苗宛彤能死裏逃生。裴松看得出來,楚清掐着苗宛彤的脖子,手指間用力得都泛了白。
往死裏送的。
“兩種內力又攪和在一起了,她得自己磨。”姜雲說罷長嘆了一口氣。
她幫不了。
苗宛彤這頭也如入了冰火兩重之境,渾渾噩噩,剛剛那種瀕死之感又跟着漫了上來。可身體在痛苦地掙紮,神智卻在春日裏游離。
她還能聽到苗景龍問自己:念給爹爹聽。
念什麽?
她能看清苗景龍的每一個眼神,卻就是無法看清書冊上的那些字,模模糊糊,轉眼化做了青煙。
苗宛彤心頭焦急,想要起身抓住筆墨暈開的文字,可就如她那神游于外的神智一般,愣是拉不回來。她一急,胸腔裏爆發出一股怒意:“爹!你讓我念什麽!念什麽!什麽!”
“小師父!”苗宛彤突然吐出一口血來,吓得裴松跳了起來,小手拉住了姜雲的衣角,眼睛也紅了。
姜雲抖着手握住了苗宛彤的脈搏,內力紊亂,心跳過速。
她一把掩住了眼睛,竟是束手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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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宛彤眼中的字全化作了灰。
苗宛彤這一生怎麽都不平順,她最天真爛漫的日子便是由苗景龍帶着出去戲耍的時候,她小,坐在苗景龍的肩頭,聽苗景龍講故事聽。也正因為她小,不明白事與願違這四個字,後來長大了,知道想與苗景龍在一起,想與樂清一起,“事與願違”這四個字便如能破冰石的利刃,割斷了她拉着苗景龍的手,割斷了她擁着樂清的手,割得她心口疼。直到流離颠沛也受過之後,遇上姜雲,一時間竟是想同姜雲過平順的日子,然而“事與願違”依舊伴着自己。
她想過平順日子,想拎着一個小徒弟,教他一身能自保的功夫,想帶着一個小姑娘,同她一起上山采藥。
眼中白光乍現,苗宛彤感覺到自己好似入了蒼穹大地之間,四周空空蕩蕩,落葉無聲。她化身展翅的飛鳥,一雙犀利的眼中倒映着世間萬物。從抽技的新芽到壓枝的落雪,從綠葉陰郁到金燦耀眼。早春新枝抽條,雨無聲落了一夜,露水于新葉上翻滾,細柳嬌嫩受不住此重負,彎腰将一粒剔透珍珠滾落。初夏花開豔絕,陽光普照,花朵迎頭綻放,舒展嬌翹身姿,吸收着天地之間萬物精華。深秋落葉無聲,一片片落于地上覆蓋,只剩枝頭果實累累。深冬落雪,白茫茫一片。
白茫茫一片,她舉目四望,白茫茫一片。
叫不出音節,聽不見聲音。
風吹得她的頭發四散,拍打在臉上好似鞭子在抽,疼得緊。
她轉眼就看完了四季,轉眼就看過了一生,閉眼之時,能清楚地看到春花開,夏雨落,秋葉飛,冬雪飄。
苗景龍說。
站起來。
苗宛彤扯了扯眼皮,很重。
站起來。
四周寒光乍起,森寒撲面而來,苗宛彤一掌而出,倏然睜開了眼睛。
“師父!”裴松一把抓住了苗宛彤打過來的輕飄飄的一掌,眼淚簌簌就往下掉。
苗宛彤擰着眉頭半撐着腰想坐起來,卻被半途伸過來的手給拍了回去:“躺回去。”
她聞聲側頭看向身側,卻見姜雲紅着眼睛坐在一旁按着自己的脈搏。她便也不動了,就靜靜地躺着。
可心裏依舊想着剛剛出現在腦子裏的畫面,苗景龍到底說了什麽,當真是“站起來”麽?不對,她明明一直站在苗景龍的身前,那苗景龍的一句話到底是何意?
“你的三清訣呢?”姜雲突然開口,吓得苗宛彤一抖。
她看着姜雲那皺成一團的小臉突然笑了起來:“不是被元前輩封起來了嗎?”
姜雲搖頭,也不說話,只是眉心擰得更緊了些。
半晌後她才又道:“不對,師父只是封起來了,可是現在明明就不在了。我剛剛為了你能制住楚清,用藥物将你的所有內力都釋放了……”
苗宛彤此時沒了力氣來确認自己體內還有些什麽,她疲憊地反扣住了姜雲的手,輕輕地捏了捏,沒什麽力道,卻險些将姜雲的眼淚給捏出來。姜雲側過頭去不再看她,卻聽得苗宛彤啞着嗓子道:“沒事。”
“閉嘴。”姜雲霸道地打斷了苗宛彤的話,反而讓苗宛彤輕輕地笑了笑。
“咱們這是在哪兒?”
姜雲原本還想讓苗宛彤閉嘴,可苗宛彤那沙沙啞啞的聲音一開口,她便軟了心腸。
“尋了一個洞,怕你死在半途了。”
這姑娘的話裏多少都帶着些惱意,也不知她是在惱苗宛彤不聽話呢,還是惱自己未能幫得上忙。這半死不活的狀态,四肢都覺得跟斷了似的,渾身都疼,苗宛彤卻還能不要臉地扯了扯嘴角:“這是擔心我了。”
姜雲冷哼了一聲沒接話,裴松倒是從裴樞的手中接過了藥:“師父你快吓死我們了。”
苗宛彤心不甘情不願地就着小徒弟地手喝了一嘴苦啦吧唧的藥,剛一入口就險些吐出來:“這是啥?”
“小師父随身帶的些草藥,沒辦法煎,只好讓阿樞磨碎了沖水給你喝。”
苗宛彤咧了咧嘴,心道這真不是人能喝的下去的,一擡頭卻見姜雲死死地瞪着自己,她忙閉着眼睛仰頭将藥都咽了下去。五官都皺在了一起,剛一睜眼卻發現自己的掌心被一只小手給掰開了。
她低頭來看,卻見裴樞一句話也不說,卻在自己的手中放了一顆糖。
那是她白日裏從相府順出來給兩個孩子解饞的。
眼睛有些發酸,苗宛彤半撐着身子沖着裴樞笑了笑。
她将那枚糖放在了手心裏,微微一握,不動聲色地揣進了衣兜裏。
等到兩個孩子睡下後,苗宛彤支着身子坐了起來,姜雲聽到聲音回頭瞪了她一眼,苗宛彤卻豎起手來示意姜雲莫要出聲。
姜雲沒好氣地将一截木枝投進了火堆中,而後走過去将苗宛彤扶了起來。
“下次再遇上這樣的,別跟木頭似地杵在那兒,該跑的時候兩條腿要邁起來。”她教育地振振有詞,也沒注意到姜雲變白的臉色,等到發現姜雲竟是半個字也不坑時,她才扳正了姜雲的腦袋,仔細打量還發現姜雲的眼睛紅紅的。
苗宛彤有些心疼,又有些好笑,她拉抻着快斷掉的腰:“怎麽了?那種情況下我若真沒鎮住楚清,咱們一家四口就全交待在那兒了,你要是帶着裴松裴樞走,興許還能有一線生機……”
姜雲沒能抓信苗宛彤話裏的“一家四口”,卻只咬着另外一層意思糾結:“我給楚清下藥了,我不知道他百毒不侵。”
而後微微垂了眼眸。
火光明滅中苗宛彤伸手撩開了姜雲額前垂下來的長發,就剛剛那一戰,這頭發也跟着亂糟糟的。
“我也不知道。”她手還有些抖,顫顫悠悠地,又生怕自己下手沒個輕重傷着姜雲了,“但不管怎樣,這個時候甩開兩條腿就該跑。”
姜雲總算擡起頭來瞪了眼苗宛彤,苗宛彤笑罷扶了扶自己的一身爛肉,嗓子疼得好似火在燒。
姜雲發現了她的不舒服,将一片藥迅速地放進了苗宛彤的嘴裏:“含着。”
“阿雲,咱們不能往回走。”
姜雲點頭:“殷岘他們先是進京找,沒有頭緒會折回去。”
日子不長,不過姜雲的頭腦卻是越轉越快。
“我有一個好去處。”
姜雲挑起了眉尖,默默地看着苗宛彤。
“秦兄那方還可以收留咱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