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寄住
“勞煩管家通告一聲,舊友宛彤前來尋秦兄敘舊。”苗宛彤眼裏眉稍都是夾帶着不正經, 可禮儀做得周全, 身上橫七豎八地挂着傷, 可那挺直的背以及背後背的那把長刀的确将管家給唬住了。
秦文賦急匆匆地趕了出來, 一見是苗宛彤和姜雲, 先是一驚,随後趕緊拉着她們進府:“親娘, 你這怎麽又挂了一身傷?老吳,趕緊去将文大夫……”後頭的話被苗宛彤給掐了回去, 他又側頭看了眼苗宛彤, 想起亂七八糟的五靈譜,忙将老吳又叫了回來。
他忙手忙腳地拉着苗宛彤進府, 回頭時這才發現兩個姑娘的身後還跟了兩個半大點兒孩子,秦文賦腳下一頓,傻兮兮地問:“這兩孩子又是從哪兒拐的?”
“半路收下的兩個便宜徒弟。”
苗宛彤笑道, 姜雲卻是一聲不吭,擡起眉頭将此處掃了一遍, 進門前她看到門牌上那偌大的“相府”二字, 灼得她眼睛好似有些疼,微微眯了眯眼這才看向一直熱情迎接的秦文賦。
秦文賦心心念念的姑娘, 好些時日不曾見到,猛地遇上了人,也是慌得不行。他回過頭來看向姜雲,正好看到姜雲若有所思地将那牌匾掃了一眼, 登時心頭涼了一大半。
他吩咐下人去燒了熱茶,忙給兩人斟茶,不知該如何解釋,只好又問起了苗宛彤的傷:“這一身傷怎麽弄的?需要大夫嗎?我叫人去悄悄請大夫過來給你瞧瞧?”
苗宛彤忙打住了他的關心:“阿雲就是大夫你忘了?沒事兒的,就是往地上石壁上多撞了幾次,多休息些時日便好了。”苗宛彤說完揚起眼角笑了起來,又跟着補道,“我與阿雲一直被人追殺,那日易容打扮時發現秦兄進了相府,又道秦兄姓秦,與當朝相公國同姓,許是有些關系的。哪兒也不太方便,便想着能不能問秦兄來讨個栖身之地。”
秦文賦忙将大腿一拍,叫來下人:“來人,把南院的廂房收拾三間出來。”
“你們可是怪我不曾告知?”秦文賦轉而又問兩人,他擰起眉心,兩手緊張地交握着,左右都有些不舒服,一雙眼也不曉得往哪裏放。
苗宛彤卻擺了擺手:“秦兄說什麽呢,我們雖是朋友,但有些身份本也不便示人不是。何況你是相國府的人,若讓有心知曉了,哪有這麽輕松。”
姜雲卻低垂着頭半個字也沒說,她吹了吹那杯茶,吹開了浮在上面的茶葉,而後輕輕地抿了一口,眉目舒展,只靜靜地坐在一旁聽着兩人敘舊。
“實在過意不去,當真不是有心隐瞞。”秦文賦不好意思地扯着嘴角笑了笑,又讓下人準備好晚膳,“雲姑娘可需要些藥材?我也好讓下人去抓些藥回來,宛彤身上這些傷看着有些可怖。”
苗宛彤眉頭一挑,沒接話頭。
姜雲微微點了下頭,借着筆墨歪歪扭扭地寫了一幅方子,秦文賦趕緊讓下人依着方子去抓藥,走前還吩咐只道是自己生病了,不可與別人提及家中來人的事。苗宛彤由此擡頭又多看了他一眼,見秦文賦将一切都交待清楚後這才微微扯出了一個笑來。
待下人告知房間已經收拾妥當時,秦文賦怕苗宛彤身子不舒服,忙讓她先去房間裏休息。苗宛彤半扶着姜雲,身子前傾,壓着姜雲的耳朵輕聲問:“你是不是心頭不舒坦,因為秦文賦未将身份告知?”
Advertisement
姜雲側頭,耳尖磨蹭過了苗宛彤的嘴唇,自己無察覺,倒是讓苗宛彤先往後仰了仰腦袋,耳根處又漸漸染了一層紅暈。她心道這姑娘好會磨人,又怕自己這模樣被兩個小頑童瞧見了,忙穩住心神回看着姜雲。卻見姜雲抿着唇角好似在想些什麽,眉心蹙得緊緊的,眉頭處還皺成了褶子。
苗宛彤沒忍住,伸手撫平了姜雲的眉間又道:“他是相公國的孫子,若在外行走當真告知于人,打他主意的會有很多,一為錢財,二為仕途,都在情理。”
姜雲微微偏了偏頭:“我不曾怪過他。”
“你剛剛進相府的時候還擡頭擰着眉頭看‘相府’兩個字呢。”苗宛彤笑起來,她把一小部分的重量分給了姜雲,姜雲也怕她傷口疼,只好任勞任怨地攙扶着,“你心裏将秦兄當朋友,所以怨怼他未曾實情告知不是?”
姜雲依舊抿着嘴,許是說進心裏去了,不開口應只默默地跟着前頭的婢女走。
待進了房間,她扶着苗宛彤躺進被窩裏,自己竟是手忙腳亂地開始給苗宛彤蓋被子,當初苗宛彤從山頂掉下來的時候也沒有過的待遇。姜雲手生,做起來有些不順暢,兩個孩子又被她指派去打水熬藥了,只好亂七八糟地給苗宛彤裹作了一團,捂得苗宛彤鼻子眼睛都不見了才算作罷。
苗宛彤從被子裏探出一雙眼睛來看着姜雲忙,等姜雲坐回來的時候又将手遞給了她,兩人之間好似有了默契,一個動作便知道下一步會做些什麽。姜雲探過脈後準備将苗宛彤的手塞回被子中,哪知卻被苗宛彤一把握住了手腕。
“別着急,我探查過了,與殷岘那種陰毒的手法不同,三清訣不曾消失,只是被楚清的枯榮掌給凍住了,一時半會回不了暖,所以你沒探到。”苗宛彤的聲音低低的,脖子上的那道紅痕格外地觸目驚心,“待我身子再好些了,該是快過新年了,我帶你去城樓上頭看煙火,你可曾見過?黑漆漆的夜空中突然炸起的朵朵亮眼的花,向四周散開,然後忽爾就又不見了。”
姜雲愕然,她愣愣地看着苗宛彤,嗫嚅道:“不曾見過。”
苗宛彤便笑了起來,她笑起來是真好看,一雙眼睛向上勾起,像是勾起了千回百轉的愛意,微微一眨,長睫忽地閃過一片陰影,更是勾得人心裏癢癢。她不笑的時候,眼睛都似向上揚着,帶着些玩世不恭的笑,拎着一把沾染人血的刀。
“那苗姐姐就帶你去見個稀奇!”
苗宛彤說完自己先被自己不要臉的架勢給笑癱了,裴松拎着水進來的時候便見他師父那癡傻樣,也不知該說什麽,還是該嘆氣,只好依着姜雲的要求做,然後自己撿了根小樹枝,出去練功夫了。
就師父那動不動就吐血的架勢,還是自己來保護大家靠譜。
秦文賦回來見裴松在練功,忙吩咐下人去打了兩把刀,一把短些的是給裴松的,一把長些的是給自己的,他便與裴松站在一起開始練刀。但裴松好歹也是苗宛彤正兒八經提點過的,而秦文賦舞的刀卻跟姜雲寫的字無甚差別,都是鬼畫符。
待到身子好些的時候苗宛彤想出來透透氣,一見秦文賦的刀法,趕緊又給吓了回去。
日子過得倒也平順,沒人能找到相府裏來。
可是苗宛彤就是心裏有些不舒服,就算江湖人多少有些忌憚朝堂,可同樣一心想要得到五靈譜的秦庶不一樣,明知自己在府上,緣何一次也未曾召見或是探望。
待到新年臨近,苗宛彤的身子大致上是養好了,連被凍上的三清訣也有了破冰之勢 ,苗宛彤便趴在桌子上看着姜雲搗鼓,一排排見過與沒見過的藥,撲鼻而來的苦藥味,以及黏糊惡心的蟲,看看都覺得惡心。若不是姜雲那張臉好看,苗宛彤指不定就吐了。
這日姜雲做到一半,有些氣惱地将東西一擲,氣呼呼地坐了下去。
“怎麽了這是?”
姜雲沒理會苗宛彤。
苗宛彤湊上前去看她搗鼓的藥,黑黢黢的,一股腥臭味兒,別提多惡心了。
“做不出來也別惱,殷岘身上那種東西你從前見也沒見過不是,大不了咱們就拖到他自己暴斃,你跟自己生什麽氣。”
姜雲擡頭看了她一眼,沒說話,又想接着去搗鼓,反被苗宛彤一把拿了過去。
“天氣這麽冷,別蜷在屋子裏不出去,走,跟我出去走走?”苗宛彤說罷也不等姜雲同意,輕輕拽起她就往外走,走到院中還招呼着裴松裴樞:“你倆一個認真練刀,一個認真識藥啊。”
待到兩人走了,裴松裴樞才相視一眼,無奈地笑了笑。
深冬臘月的,雪下了一場又一場,近幾日都陰沉沉的,地上的冰雪也未消融,兩人都未易容,不好往市集走,只好在相府中稍稍轉上兩圈,到底是別人的地兒,正大光明地閑逛,與不折手段的偷順是不同的,有些不能去的地方,只好繞過。
“待傷養好了,咱們回去嗎?”
苗宛彤一怔,她側頭看了眼姜雲,突然間懂了姜雲的“回去”是回哪兒去,心頭一蕩,忙想應着當然回去,可是話未出口她自己先給憋了回去。
回去?
當初瘴氣被破,來人又被她與姜雲好生折磨了一翻,無論誰都可以去那處尋她們,若當真回去,不說那小木屋是不是還留給了她們,就是時時過來查看的人也會絡繹不絕。
她心裏明白,卻又不想全盤告知姜雲,那裏畢竟是姜雲從小長大的地方,不想看花花世界了,自然想回去避難,蜷着縮着,待到雲開月明。
“我……”
“戴姑娘這邊請。”
苗宛彤心下一顫,這個姓氏,她極少聽到,猛然在此聽到心下微驚,忙一伸手攬住了姜雲的腰向身後的假山處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