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夫妻
姜雲第一次收徒弟,這個徒弟倒是有些高冷, 常常只将姜雲教給他的自己去學, 很少會開口說話, 自從圓珩走了之後, 這話, 便是更少了。
姜雲偶爾擡頭看向裴樞的時候,忽爾覺得有些恍惚, 她好似見着了一個獨坐桌前翻書看的小姑娘,元喬不會給她梳頭, 她散着一肩的長發抿着嘴角, 擰着眉心。腰杆挺直,卻不開口說話。遇上不認識的字也不問, 用筆勾出來,等到元喬翻書時看到就會給她講。
一個不稱職的師父,一個不可愛的徒弟。
如今天道輪回, 她亦做了一個不稱職的師父,收了一個不算可愛徒弟。
裴松也斂去了平日裏挂在臉上的笑意, 此時看上去板着張小臉抿着唇角, 同從前的裴樞有些像。
苗宛彤與姜雲兩人又換了張面皮,十幾日的路程之後, 裴松裴樞兩人都慢慢長出了小小的刺尖兒似的頭發,兩個小和尚一時之間還了俗,偶爾摸摸頭有些紮手,竟是有些不習慣。
快要行至人多處時, 苗宛彤尋了一處隐秘的地讓姜雲給她換了妝容。
“你要哪種?”
“男子的。”
姜雲擡頭看了她一眼,找出易容面皮來又問:“為何?”
苗宛彤看了眼跟着乖乖站在一起的裴松裴樞:“哪有兩個姑娘家帶着兩個孩子的?”
姜雲沒懂,又偏着頭看着苗宛彤。苗宛彤輕輕笑了起來,眼裏還透着一絲小狡黠:“扮作夫妻,領着兩個小兒子,誰也不會注意到咱們。”
聽罷苗宛彤這話,裴樞擡頭悄悄翻了個白眼。
倒是裴松跟着幫把手,姜雲要什麽他便幫着遞什麽。
等到姜雲将苗宛彤的妝容化好,側頭之時裴松和裴樞都吃了一驚,兩人其實沒有見過苗宛彤的真容,但是就從前後的對比來看,姜雲這一手技術委實讓人佩服。
苗宛彤站起來,她比姜雲高出一些,兩人走在一起,倒還真有些像一對夫妻。一人牽着一個孩子,兩個孩子竟與兩人還有些肖像。
Advertisement
“師父,我們要往哪裏去。”
“嗯,應該叫爹。”噗,這還上瘾了都,苗宛彤側頭看了眼裴松:“等傷養好了,尋那兩個禍害去。”
姜雲一路走一路跟裴樞講一些醫理,與前些日子不同,此時姜雲早已不局限于只講些治病救人的法子,她慢慢地将一些藥的毒性與用法都講給裴樞聽。裴樞在這方面學得十分快,竟是讓姜雲都有些側目。
而裴松在同苗宛彤習刀的時候裴樞也會去看,但姜雲說得沒錯,他根骨不及裴松,苗宛彤所指的功夫他不能像理解醫理那般以極快的速度加以體味理解。但裴松跟苗宛彤習完後會慢慢地教裴樞,兩人抽着空閑便會将自己的功課相互授予。
這一路倒沒人能注意到他們四人。
苗宛彤會牽着姜雲的手,一路照顧着,路人只道這家和睦幸福,卻不知四人真正的關系。
等到進了京,苗宛彤帶着三人去了自己那原本被毀得一幹二淨的镖局。所謂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裴松看了看四周,又看了苗宛彤一眼:“師父,這裏是你的家?”
這孩子心思細膩,苗宛彤只好點點頭:“是我家,後來被別人屠了滿門。”
裴松和裴樞俱是一驚,兩人互相看了一眼,而後卻見苗宛彤笑了笑:“很早以前的事了,別人說我苗家有五靈譜,得此物者得天下,人人想奪想搶,便屠了我家滿門。”
兩人不再說話了,苗宛彤倒是指揮着裴松:“去,後院裏的桂花樹下埋了幾壇酒,你幫我挖一壇出來。出門別走大門,從屋檐上翻出去,莫被人瞧見了。”
裴松聽話地跑去了後院,就着苗宛彤所說的那棵桂花樹左右看了看,的确是一棵有了年代感的樹呢,他邊挖邊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裴樞:“你不過來幫把手嗎?”
裴樞看了他半晌,然後幫着他一起将樹下的壇子給挖了出來。
呵!好幾壇呢!
兩人只挖了一壇出來,剛将酒壇擡了出來,苗宛彤便走了過來,她繞着那壇酒圍轉了兩圈,然後深吸了一口氣,抿着嘴角笑了起來:“好香。”
“一會小松去旁邊紮馬步,小樞,阿雲好似要将東西給你,你去瞅瞅。”裴樞一聽姜雲找他,忙拍了拍手中的泥,轉身跑去尋姜雲了。
“師父,咱們要在這裏呆多久?”
苗宛彤回頭看了眼裴松,忽爾笑了起來:“呆不了多久,小松……”
聽到苗宛彤叫自己的名字,裴松也擡起頭來,看着苗宛彤。他眼睛黑漆漆的,年紀小,個子還沒拔高,臉上帶着些小嬰孩的軟肉。頭上冒出來的小刺紮讓原本光禿禿的腦袋看上去更顯可愛。
“過些時候,我會和阿雲将你們送至山中,那裏沒有人,我未曾收過徒弟,該怎麽教,怎麽學我也是個半吊子。我從前的師父過世了,這世上也沒有人教過我功夫。”裴松就怔怔地看着苗宛彤,乖巧的聽話的,“我自己摸爬滾打,偷着學的旁人的功夫,武功路數頗雜,要真說能教你什麽,我倒是不會。”
“走時阿雲會在那處設置瘴氣,我們若能回來,互相磨合,一日一日地教也倒沒什麽。可我們若是回不來……”苗宛彤講到這裏有些煩躁,說好的大漠孤煙呢,說好的漫漫長路呢,結果到頭了,世俗牽絆,哪裏是她與姜雲想得那般美好的,“我給過你什麽,你就學什麽,阿雲教過小樞什麽,你就讓小樞學什麽。直到你們能力夠強,能從山中出來,那時候若殷岘與袁秀秀還未死,你倆……”
“殺了他們。”
裴松怔了一下,他看着苗宛彤在說殺人時眼睛微微眯了眯,平日裏溫溫和和有些不太正經師父,此刻臉色陰沉,收起了平日裏的吊兒郎當的笑,那狠戾勁頭從一雙眼睛裏面透了出來,讓裴松打了個寒戰。
“小師父也同師父一起走嗎?”
問到姜雲的時候,苗宛彤臉上的戾氣頓時消散,她側過頭去看了看,滿眼的廢墟,也不知姜雲現在在家裏的哪個房間,抿着的唇角微微向下拉了拉,随後長嘆一聲:“我倒是不想她跟着一起去。”
她雖然不想,但依照姜雲那提刀殺人眼也不眨的架勢,有一個方老伯,也有一個圓珩。
這姑娘,誰對她好,她心裏記挂着,傷着自己了也不願意傷着對自己好的人。
她抿起唇角,接過了一壇酒,撩開嗅了嗅,是真香。十幾年的深藏,可算是見了光。她輕輕笑起來,然後扯着嗓子叫了一聲“阿雲”,姜雲回過頭來瞧她,她笑嘻嘻地問:“香不啦?”
姜雲嗅了嗅,點了點頭道:“香。”
“一會你等我,我出去買些下酒菜回來,今兒咱們就喝上一杯,正宗的女兒紅。”
姜雲也笑,看了看裴樞寫的功課,咂巴着嘴:“這孩子的字可真好看。”
苗宛彤心道:那可不是,與你的鬼畫符相比,可不知道好到哪裏去了。
等到太陽夕落,苗宛彤将就着收拾了之後,起身一躍,落入了門外後巷,而後慢條斯理地進了城去買東西。想來有些好笑,明明是自家镖局,卻無法從正門進出,來來去去得翻個牆,不曉得的還以為這廢墟裏頭埋了什麽寶貝,這盜賊進進出出地開始搬好東西呢。
苗宛彤買了些花生米回來準備下酒,又買了一只烤雞,香噴噴的饞得她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行至半途,她一擡頭,就看見了袁秀秀,用裴松的話說那是坑坑窪窪,用苗宛彤的話說那就是廢了。大街上的所有人都以一種異樣的眼光看着袁秀秀,甚至有人開始指指點點,有人在背後品頭論足。
苗宛彤瞥了一眼後又低下了頭,腳下沒停,臉上帶着笑。
忽爾她聽到一聲慘叫,再擡頭時只見袁秀秀的手頭捏着一具屍體,心口破了一個大洞,而袁秀秀伸出另一只手來,先是挖了對方的眼睛,随後扯裂了那人的嘴,緊接着割了他的耳朵。動作一氣呵成,他将人往路中央一扔,斜睨着眼睛看着吓傻的路人。
“剛剛,都還有誰在背後議論我?”
四下裏尖叫聲響作一片,旁人四下逃散。
卻見袁秀秀擡起頭來看向了苗宛彤:“這麽好的雞,要留給我嗎?”
苗宛彤腿一抖,聲音都劈了叉:“給……給女俠。”
袁秀秀從苗宛彤的手中搶過了那只烤雞,手上的血染得到處都是,她脾氣一上來,将那只雞一扔:“敗興!”
苗宛彤顫巍巍地跑了兩步,回過頭來擰着眉心看了眼袁秀秀離開的方向,又瞥了眼被扔在路邊的那只烤雞。
啧啧,得重新再買些東西回去了,銀子也不曉得還夠了夠。
不夠就再去順些回來。
她心情有些好,哼着小曲又倒回去買了一只燒雞,一只烤鴨,又去城門口拎了兩袋子桂花糕。
啧啧,就袁秀秀那張臉,還覺得阿雲下手輕了些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