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帝王家(1)
除夕宮宴。
宮中自未時便開始擺設筵席,兩廊下樂聲已經奏起, 三品以上官員陸陸續續帶着家眷入宴, 等人都跟着引路的宮人坐下後, 不過片刻, 樂聲稍停, 太監高聲道:“皇上駕到!”
大殿上官員與家眷垂着眼低着頭朝着中間行禮。
明黃色衣袍在他們眼底下翻滾湧動,接着就是端莊美麗四位妃子的裙擺,這群官員眼睛盯着鼻尖, 老腰彎的生疼也不敢動一下。
良久, 上頭才傳來一道既年輕又沉穩的聲音:“起吧。”
待官員坐下之後,樂聲再次響起, 太監宮女依次送上膳食酒水,等到舞女在殿中翩翩起舞之後, 氣氛才活絡起來。
安妃嘴角含着笑,時不時看向左側, 梨渦淺淺,看上去分外高興的樣子。
恒元帝看了她一眼, 聽不出什麽情緒的問道:“安妃可有什麽開心的地方?”
“殿下,”安妃拿起手帕捂着嘴, 眼角眉梢喜色洋洋, “沒想到今日的宮宴弟弟竟然也跟着父親入宮了,我許久沒見他, 真是想念的很。”
恒元帝, “哦?”
坐于安妃左側的嘉妃笑着打趣:“可是那位江省的解元?那可是鐘靈毓秀、人傑地靈的地方, 能在衆多飽讀詩書的讀書人當中一舉拿下頭名,當真是虎父無犬子。”
安妃,“可不是?雖說這當不得什麽大事,各省都有一個解元,但妹妹我心中歡喜,說來也是可笑的很,我危府家中啊,總算是出了一個讀書人。”
恒元帝摩挲着手裏的酒杯,擡眼往危建同的位上看去。
名揚天下的鎮國大将軍正撫着下巴上的白須同上位的宰相說說笑笑,聲音洪亮,身子骨強健的不輸年輕人,不要說離致仕還有十幾年,只怕就算到了致仕的年齡,他這幅樣子也不會舍得退下。
安妃看清皇帝的視線,玉指輕輕一指,道:“還是這邊看不大清楚,弟弟向來不愛出風頭,在爹爹身後坐着的人必定是他了。”
恒元帝了了看了一眼,“危愛卿喝了不少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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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妃無奈的搖搖頭,讓身邊的宮女去提醒一句,她剛剛吩咐完,那邊危将軍手裏的酒就被一只手輕巧拿走,衛将軍也不惱,只是笑眯眯的看了身側一眼,繼續跟宰相說着話。
安妃與嘉妃坐在皇帝右側,和危将軍一左一右靠的最遠,倒是坐在最左邊的錦妃笑了,“不愧是李太傅見了也要稱贊一聲的危小公子,确實是一表人才,俊的很呢!”
“那就叫上來吧,”恒元帝飲了一口酒,“也讓安妃見見許久不見的弟弟。”
身後的太監總管應道:“是。”
安妃瞬間笑了起來,目光纏綿的在皇帝身上掃過,感恩道:“謝陛下。”
太監走到危大人身後說了幾句話,危大人訝然,随後那位危家的小公子便跟着上前來了。
大恒朝到此也不過才兩個朝代,先帝在世時還有幾場戰争能打,到了這些年,這些個武将也就成了擺設,有些人甘心,有些人,他偏偏就忍不下去。
恒元帝少年繼位,先帝得天下,剩下的就是守成,精明了一世的先帝就在最後關頭犯了蠢,挑出能臣輔佐新帝,就留下來了三座大山。
危建同就是其中之一。
危家小公子行了禮,舉止規範,他垂着頭,只能看出下半張臉,白白淨淨,确實像個讀書人的樣子。
“起吧,”恒元帝淡淡道:“叫什麽名字?”
危家公子不卑不亢,語速不急不緩地道:“學生危雲白。”
“雲白曉山高,不錯,”恒元帝眼神微眯,“從江省一路歸來,路上可經過華中?”
“學生乘船直下,未經過華中旱地,”危雲白回道:“但學生同窗有華中之人,聽他們所說,華中地裏已經能長出野草。”
恒元帝臉上才有了笑的模樣,“來,擡頭給朕看看,能被李太傅稱贊一聲的人到底是何種模樣。”
危雲白擡起了頭。
他早就知道了面聖的禮儀,此時眼睛朝下,避開恒元帝,那張臉就完完全全暴露在亮如白晝的殿內。
危建同生就一副粗狂模樣,危家老大也是一副五大三粗的樣子,就是坐在身旁的安妃,容貌也談不上美麗,至多清秀可人。
但眼前的這危家小公子卻不是這樣。
恒元帝指尖敲敲桌子,将先前放下的酒盅拿起,再次淺淺抿了一口。
嘉妃捂着手帕笑,“我說前幾日怎麽傳說有不少女子偷偷往危大人府上扔擲香囊手帕,現在這麽一看,不就全明白了?”
錦妃剛剛只是打眼一晃,現在再看去,果然是如此,笑道:“妹妹,你再多說幾句,怕是人家解元臉都要埋下去了。”
“那妹妹就不再多說了,真的要是埋下頭去,只怕就是妹妹的罪過了。”
危雲白聽着她們的對話,表情變的有些不自在,然而長的好看的人連不自在都那麽的有趣,讓人舍不得停止逗他。
“何止呢,”安妃說道:“前幾日母親入宮來陪我說說話,可不就提到了這件事,現在的姑娘家可不像以前那樣膽小聽話了,那日我哥哥剛剛走到廊下,就被一盒胭脂從頭砸中,外頭還有人在喊,危二郎,你可把胭脂收好!”
幾位妃子笑的花枝亂顫,一向不愛說話的靜妃都笑得開顏。
“行了,”恒元帝出聲。
幾個人笑聲漸漸停止,只是眼中還帶着笑,她們知道皇帝的意思,這是要讓危小解元下去了,也是,皇帝能把人喊到身前說上幾句話已經是對安妃和危家的隆恩,這種日子上,這一小會的談話怕是有無數雙眼睛盯在那。
特別是二月末的春闱,只要學識差不多,這危二郎的排名就注定差不了多遠。
可出乎她們的預料,皇帝坐在位上半晌不說話,然後竟然接着慢悠悠的又問起危雲白來:“若朕沒記錯,此次前往江省的主考官是周學士吧。”
太監總管忙彎腰回道:“您沒記錯,周大人還是第一批離開京師的,這江省還真是遠啊。”
恒元帝不鹹不淡地看了他一眼。
“陛下說的對,”危雲白才接上,“江省雖是遠點,但風景秀麗,學生此行收獲良多。”
恒元帝道:“怎麽不遷往京城。”
“是學生要求,”危雲白唇角微微彎起,道:“遠途跋涉雖累,但心神向往。”
……
他們一問一答,恒元帝不知怎麽了,竟問些無趣瑣碎的問題,時時刻刻要保持儀态的四位妃子面上帶笑,時不時跟着點下頭,卻連說話的地方都插不上去。
宰相要比危建同還要大些,他此刻就在下面看着危雲白對答如流,不禁贊道:“早聽人說過他的名聲,現在一看,果真是了不起的少年郎。”
想他小兒子第一次見到陛下的時候,直接雙腿發軟磕磕巴巴,在禦前失了儀,也讓他跟着丢了把老臉。
危将軍笑眯了眼,“他年紀小,就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早些年身體不好在廟宇長大,要不是前幾年有人傳來他下場的消息,我都差點忘了還有一子養在寺廟之中,實屬慚愧。”
這件事已經傳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但危将軍還是想要拿來說上一說,“像我們這些人的孩兒,都可以省掉院試直接去考鄉試,而我這兒子卻一聲不吭的去考了個小三元,國子監還沒入就得了解元,鄭大人,我心甚慰啊。”
宰相點點頭,“卻有埋怨你忘了他的意思?”
“哪能?”危将軍說道:“孝順着呢。”
而在上頭,危雲白已經回答了不少問題,大多是一路看過來的民生情況,雞毛蒜皮,能說的便說,不能說的就坦誠說道不知。
太監總管跟在皇帝身邊多少年了,從沒見過他有談興這麽大的時候,不過這個危小公子模樣讨人喜歡,說話也有條有理,相比起其他人,如果是他,他也願意把這樣的妙人招到眼前說話。
“……各州郡港口人來人往,都有衙門派人來駐守巡邏,雖然鬧,但很少出事。”
語畢,口中發幹,危雲白動作很小的舔了一下嘴唇,就等着皇帝的下一個問題。
恒元帝靜了一會,終于說道:“詠德給賞,去吧。”
危雲白再同皇帝及各位娘娘行禮,就退了回去。
太監總管應了一聲,心中琢磨出了賞的東西,安妃恰到好處的開口,“陛下,妾在這就厚着臉皮開口,能不能問陛下讨一個禦筆?家弟二月底的春闱,就是想沾沾喜氣。”
陛下要真是給危家公子寫了字,只怕是誰也不敢讓他名次出現問題喽。
恒元帝點點頭,“可。”
安妃喜笑顏開。
身旁的三位妃子笑容淡了。
誰都知道她開心的不是因為為弟弟得了副禦筆,而是恒元帝竟然願意答應她的請求。
恒元帝這幾年對待危大人不如以往倚重,但對待安妃卻日漸寵愛,誰也看不懂他這是什麽意思,只能在心底下安慰,帝王的寵愛來的快也走的快,現在能給危家二公子提筆,說不定明天就忘了這二公子姓甚名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