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帝王家(2)
京城的冬天到了二月底還是寒涼。
可準備會試的考生們已經進入了貢院, 在等着九日會試的開始。
太監總管詠德在暖烘烘的大殿中正想偷懶打個瞌睡, 恒元帝突然出聲問道:“他們入了貢院了?”
詠德琢磨着時間, “回陛下,這個點最晚的一批應當也進去了。”
殿中金絲楠木門緊閉,只留角落裏的小窗換着氣,人在其中只需要穿個單衣,溫暖如春。
恒元帝放下筆, 起身走到窗前, 淩冽的風裹着寒氣吹進, 外頭天氣昏沉,不像是大晴天。
他天生一副薄情寡義的長相,雙目狹長, 鼻梁高挺,嘴唇太薄,又俊美又顯深沉, 太監總管小聲勸着,“陛下,您穿的單薄,怎麽能對着風口吹呢?”
恒元帝問道:“那些舉人們, 貢院號舍可有備炭?”
“備, 當然備了,”太監總管說道:“禮部辦事您還不放心, 奴才還沒見過有出過錯的時候呢。”
就是不夠用罷了, 現在可不比前朝, 前朝一待九天,本朝還能三天放出來一次呢,這不打緊。
“朕記得,”恒元帝道:“這屆會試當中,是有不少名聲遠揚的學子。”
太監總管聽到這句話就把左右人揮退,上前小聲說道:“危大人家中的二公子和劉大人家中的三公子都參與了此次會試,這兩家面上雖有嫌隙,但在貢院門前,有人看到的可不是這麽一回事。”
危大人,劉大人,鄭大人。
太監比誰都清楚,這三座大山不除,皇帝就永遠也順心不了。
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突而又一陣大風吹來,詠德連忙把恒元帝請回案桌上,恒元帝坐下,卻道:“再去給貢院加些炭。”
太監總管愣了一愣,連忙應道:“是,奴才這就去。”
……
危府。
危建同從大堂走出,就看到貼着牆角在廊下畏畏縮縮走過來的大郎危高暢,怒罵道:“你這幅鬼鬼祟祟的樣子像什麽話!這麽大年紀了還沒你弟弟來得沉穩!”
危大郎抱着腦袋,時不時往天上瞅去,“爹,你小心點,別再讓哪位姑娘扔給二郎的東西扔到你頭上去了。”
“……”危将軍,“誰扔東西能扔到這裏?!”
吹胡子瞪眼的可算把危大郎罵醒了,他嘿嘿一笑,問道:“弟弟這三日先考什麽?足足九天,幸好我當初走的可不是這條路子。”
危将軍給他說了,臉色稍緩,帶人來到書房,确定左右無人,才認真道:“等你弟弟殿試結果出來……你就北上去吧,那裏正好有一塊空缺,雖說不如江南富庶,但天高皇帝遠……早先沒法做的,你一并給打理好了。”
危大郎笑道:“一文一武,有弟弟在京中陪在您老身邊,我自然會好好做的。”
此次前往京師參加會試的舉人少說也有兩三千,但只取其三百,天公還算作美,這幾日雖然少有大晴天,但沒有吹風下雨降溫,家有進行會試的舉子的人都松了一口氣。
等考完之後,又是将近一個月的等待,等發榜之後,危雲白的名字再次被頻頻提起。
會元!
危家竟然真出了一個這麽會讀書的人物!
小三元那也就罷了,只是因為江省讀書人多才有人把他看在了眼裏,然而大恒朝天下之大,足足二十三個行省!那就是二十三個解元,雖不是各個小三元到手,但也占了其中大半,結果會元就被這個年輕得不得了的危家二公子摘去了!
這要是再來個狀元,那就真真是三元及第了。
三元及第啊,怎麽敢想,那是多大的風光啊。
前朝連帶今朝還沒有三元及第的人出現過呢!
放榜之後,危将軍眉開眼笑,再次跟小兒子噓寒問暖,就讓他好好準備四月初的殿試。
危雲白點頭,“您放心。”
危大郎就在旁邊,他細細瞅着危雲白的臉色,真真是鎮定無比,波瀾不驚,別說飄了,只怕是穩得不能再穩了,當即贊道:“弟弟這心态極好,放心,這事十拿九穩了。”
他說的意味深長。
不說危雲白本身的本事,也不說皇帝前幾個月在除夕宮宴上提的字,單說他們危家……沒人敢讓這事出錯的。
時間轉瞬即逝,一晃就到了四月初殿試的日子。
大家夥都知道會試考完還不代表着結束,沒多少人急着慶祝,都悶在家中苦讀了數日,再提前進宮學習着禮儀。
走到這兒的學子都是好手,危雲白的位置在前排,他不緊不慢的浏覽了一遍卷子,細細磨着墨,等到別人都寫了好幾行字才開始下手。
早朝結束之後,皇帝是要帶着幾位大臣來看看這些學子的。
一群人即使不說話,腳步聲也是響亮,只是聽到這聲音靠近,當即就有人手腕一抖,在潔白的紙上滴下了幾滴墨水。
恒元帝淡淡從他們身上掃過。
哪些人手抖,哪些人憋着氣,哪些人神思不屬眼珠亂撇……都看的一清二楚。
他示意讓身後大臣停下,一個人走下場,明黃色衣袍經過誰都會帶起一陣心驚膽跳,憋着氣生怕呼吸驚擾了皇上。
恒元帝信步走着,從一側繞到一側,再從後邊走到前邊,最後,他停在了前排。
身旁這個就是會試第一的會元,危建同的兒子,除夕宴上的見過的那個人。
危雲白沾筆,完全忽視了桌旁的明黃色衣袍,恒元帝從他手下的字看起,面上看不出喜怒,半晌後才緩步走開。
他的手随意,走動時揚起的弧度碰到了會元束起的長發,還好力度不大,沒把人好不容易寫出來的一張卷子給帶廢。
殿試結束之後,前十份最優秀的卷子就送到了皇帝及各位大臣面前。
把糊住名字的紙條去掉,剩下的也就是這十份的排名了。
恒元帝一一看過這十份卷子,問道:“諸位大臣怎麽看?”
“微臣着實分不出好壞,這十份文章沒有一份不精彩,讀來讓人印象深刻,但論起賞心悅目,這危雲白,劉玉堂,還有康城建的卷子,應當名列前茅。”
“辭藻上也能看出這三位确實……”
“臣覺得……”
危将軍和劉大人站在外圍不說話,恒元帝看向他們,“兩位愛卿就無話可說?”
“陛下,”危将軍笑笑呵呵的說道:“不論您給什麽位置,那都是小子的福分,走到這步我這個小老兒已經滿足得不得了了,還能說出什麽來?”
劉大人笑了一下,“臣也是如此。”
他們三人說話,先前讨論的熱烈的大臣靜默不語。
眼睛盯着鼻子,耳朵閉着,能不聽就不聽。
實際上誰都明白,不管他們讨論的多麽熱烈,實際上這不關他們的事,這是皇帝和危大人,劉大人的事!
“既然如此,那就把人都招進來吧。”
恒元帝垂着眼讓人把卷子收起來,詠德去外面叫人,随即十位卷子的主人就一次排開在面前。
危雲白在中,劉玉堂就在他身旁,兩人是目光焦點,均是青年才俊、文采斐然,真是讓人羨慕。
恒元帝看了中間人一眼,從最左邊一一問起,幾句話的時間,就問到了劉玉堂的面前,話頭一改,問道:“本朝稅收和前朝比起大不相同,你覺得哪個好,又好在哪裏?”
劉玉堂心中一緊,組織好語言,尚算鎮定的答了。
皇帝看不出是認同還是不認同,只是在他說完之後又問道:“前朝魏林是不是個能臣?”
劉玉堂回道:“回陛下,是。”
皇帝又問,“那順明帝是否是個明君?”
順明帝是前朝的帝王,是個仁善的皇帝,愛子如命,備受推崇,可這會是大恒朝,問問題的人是大恒朝的皇帝。
劉玉堂額頭冒汗,咬牙點點頭,“是。”
恒元帝哦了一聲,再接着問:“既然是明君能臣,為何變革實行不下去,如今要是你同朕一起,你該當如何?”
這話一出,劉大人先前還平靜着的臉色瞬間變了。
劉玉堂不止是臉上冒汗了,他後背上起了一層冷汗,“這、這、這……”
這不能答。
恒元帝,“罷了。”
他又側頭往身後劉大人的位置看去,“愛卿家的小公子,到底是年歲尚小,學識尚且不夠。”
這一句話直接将劉玉堂剔除了出來,莫說狀元了,恐怕只能落了個二甲。
劉大人面色變來變去,勉強笑道:“您說的是。”
危建同在心中暗道一聲不好。
他沒想到恒元帝竟然會這樣發難,誰還管他問的問題能不能答,只要答不出來那就由他說了算。
看着劉家就知道他們危家也逃不過去。
先前只被恒元帝匆匆一句話帶過的學子心中開始大跳。
這屆裏的人,危雲白同劉玉堂就是兩個大敵,原本以為他們家大業大,只怕怎麽也争不過去,沒想到!沒想到他們就是因為家世才翻了跟頭!
哈哈哈哈哈哈,好!就這樣問下去,問的越難越好!
康城建的頭埋的更低,臉漲的通紅,呼吸粗重,激動的手在袖中也微微發抖。
他才學不如危、劉二人,能進一甲就謝天謝地感恩戴德了,但現在……他可能、可能要更近一步了……
危雲白察覺到了恒元帝的視線,他不卑不亢,等着恒元帝的問話。
“來,擡起頭。”
雖是不解,但年輕的會元還是擡起了頭。
恒元帝眯眼看着他,眸中深意不定,他拿起桌上的杯子要抿一口,身後的太監小聲提醒:“陛下,還燙。”
皇帝就放下,他這幅作态,先前還同情劉大人的官員瞬間同情的看向危大人。
陛下不知道想什麽問題,想了這麽久,怕是他們也答不出來。
“朕問你,”沉默了一小會的皇帝開口,“你可是從小就在外長大?”
來了!
官員連同其他九位貢生屏息。
危雲白颔首,道:“是。”
恒元帝漫不經心道:“早些時候,朕聽說民間百姓歌頌朕英明神武是個明君,那朕就問你,在你心中,朕是個什麽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