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魔術師紅角笛Ⅴ
很多必要線索和證據都燒毀于4年前的火災,火災過後兩天,李律師仍在關注案子的發展,那時候十二位魔術師已經做好筆錄,李律師立刻暗訪他們,當中只有3個人肯接受訪問。
李律師暗中把他的訪問談話都錄了音,記錄于案件資料。
第一個是浣雪,這個比紅角笛高出至少30厘米的女人卻是紅角笛的女朋友。
浣雪染了金黃色的頭發,長裙郁金花爬滿全身,李律師在門前為她點燃一根雪茄,點燃時他注意到浣雪左手無名指有一抹快要褪去的戒指痕。
浣雪呼出一柱煙,說:“李律師,進去說吧,在外面不方便。”
“在這裏就可以了,我問幾個問題而已,”李律師說,“你當然用手觸壓紅角笛的脖子時,很确定他已經沒脈搏了嗎?”
浣雪回答:“是的,我很确定,況且他這麽矮小瘦弱的人流了那麽多血肯定很難度過鬼門關。”
“最後我想知道有關紅角笛死亡訊息的事情,”李律師拿出照片展示給她看,說,“aou魔輪之語就是你的微博昵稱,你的運氣真不錯,警察注意到這回事,但證據不充分,無法證明你是兇手。”
李律師此刻見到她手上的雪茄微彎曲,他知道浣雪的手指剛剛下意識在夾壓煙身,持續了數秒。
“你懷疑我沒意義,因為你沒有證據,”浣雪一臉不屑地說,“還是放棄吧。”
“謝了,我不會放棄。”李律師回之一笑然後轉身離開了,深幸自己把這個問題放到了最後,他認為在法庭上有時候問題的出場順序也很重要。
第二個是黑鋼籠————一個接近200斤的大胖子,黑鋼籠一直剃了光頭,龐大的身體留給別人的第一印象即是笨拙,而事實并非如此。
訪問黑鋼籠的場合是在他的汽車內,他的墨鏡一直沒脫下,聊了幾句,李律師從黑鋼籠的其它動作表現也看出,黑鋼籠是個自信且傲慢的人。
李律師準備了第一個問題:“是否知道,浣雪和紅角笛的情感關系呢?”
“一直都很好,其它魔術師都是愛的見證,”黑鋼籠說,“律師啊,你問的問題我看不出有何意義。”
“燈亮時你們聽到舞臺後面有腳步聲,你和弦斷跟上去,應該沒發現人影吧?”
“我和他的确聽到腳步聲,雖然不是很明顯,但我們很确定,後來跟上去時,那個人背影剛好在舞臺後面的通道盡頭離開我們的視野。”
第三個是天俊,那個與黑鋼籠一起擋住卓諾典接近舞臺中心的魔術師。
“當時我的一個朋友走上舞臺檢查即将用來表演的十二支劍,請問這十二支劍是否藏有機關呢?”
“是啊,很正常的事情,魔術道具都是如此。”
“看來我那個朋友真不夠聰明,”李律師憨笑地說,“那麽這些道具劍為什麽都沒完全發揮它的作用,你懂我的意思嗎?”
天俊的目光轉向別處,他說:“這個我不太清楚。沒有被燒毀的道具都被辦案機關沒收了,你應該比我清楚才對。”
三個人受訪結束了,不久後李律師和卓諾典在網絡上看到了關于此案件的頭條新聞————屍體消失致使取證困難,從而無法立案,這句話就可以概括出公安局向外界發出的所有報告。
4年後,卓諾典和廉航一起閱覽李律師留下的記錄,廉航摸不着頭腦,他使勁搖了搖仍在沉思的諾典,說:“當年他問這些問題,看不出有什麽用啊。”
“恩師問的幾個問題都很到位,他很清楚自己要知道什麽,”卓諾典說,“他記錄的細節上,浣雪左手無名指有一輪快要褪去的戒指痕,從此可推斷出兩種可能,那枚戒指早就摘下了。或者,戒指剛戴了不久,紅角笛死了不到兩三天她就把無名指上的戒指摘下了。而黑鋼籠說的‘他們的感情一直很好’無疑是謊言,還有,這個女人發現紅角笛被劍刺死時臉色根本沒變。”
“原來是這樣,”廉航說,“如果紅角笛真的還活着呢!我們判定紅角笛已死亡的依據也是從浣雪的口中得來的,屍體消失前只有她一個人接觸了屍體,不知她有沒有說謊。”
“浣雪所說的有一點我很認可,紅角笛那樣瘦弱的身軀流血如此之多,的确是九死一生。”卓諾典嘆了一口氣,繼續說,“目前線索太少,重要證物被公安機關沒收了,這就是現實。”
“你們的看法不準确。”廉航說,“其實辦案機關對這個案子很負責,只是他們沒有找到突破口,于是幹脆把證物保留下來,還頂着被魔術協會的人起訴的巨大壓力。這件事是我一位老朋友告訴我的。”
“你的老朋友是不是4年前把我們從戲劇院趕出去的那個誰?”卓諾典的語調很高,他覺得如果沒有被阻攔或許兇手早已被繩之以法了。
“對,你們是他趕出來的。無論我當時怎麽勸說可是他有原則而且很固執,左手又信不過右手,4年過去了,不知他有沒有變。”
卓諾典看了看時間,已經傍晚5點35分,魔術表演開始時間是今晚上9點整。
入場券上《紅角笛的複活》這些字眼總使諾典感到焦躁不安,他去觀看這場表演只為一個目的,判定出現于微博視頻的紅角笛的真僞。
晚上,人山人海,戲劇院的樣貌像沒有發生過火災一樣,早已修理完整,4年前的景象仿佛剛從昨天匆匆掠過的黑夜。
兩人的心情與4年前相比沉重很多,不只是真相沉淪已久的案件,緣故或許座位依舊前排,票兩張,少了一人。
廉航與4年前的自己相比,的确冷靜了不少,即使為魔術的出神入化拍案叫絕,至少也沒有像以前那樣站起來大聲歡呼擋住後排觀衆的視線。
壓軸戲之前衆多的魔術當中很吸引人要數魔術師方術的《魔方維度》,按照入場券的要求,觀衆盡可能自帶一個已經打亂順序的4階魔方。
魔術開始之前,主持人暗格道在舞臺上放了一個透明的盆子,觀衆在原座位把自帶的魔方投進盆子,誰第一個先投進去就選誰的魔方作為方術的表演用具。
暗格道撿起第一個投進的魔方,他高高舉着展示給第一排觀衆看,同時也對鏡頭微笑了一會兒,然後将魔方交給方術。
方術用手扶了扶耳機,接到魔方前他一直背向觀衆被蒙上眼睛站在舞臺中後方已長達5分鐘之久。
那個抽選的4階魔方在他的手中靈巧地擰起來,他自始至終都是背向觀衆,雙手則背向自己,在完全不知道魔方順序的情況下,方術竟然把一個4階魔方在6分1秒擰湊完整,他轉過身向席下鞠躬,姿态優雅。
“這算不算世界紀錄啊?”廉航反反複複問卓諾典,巨大的歡呼聲使靠得很近的兩個人說話都難以聽見。
諾典搖一搖頭予以否定。
“為什麽?”
“魔術始終是魔術。”卓諾典全神貫注于舞臺,該鼓掌時他仍然笑而不語鼓掌。
廉航愣住了,他看着諾典自信從容的表情不知覺停止了鼓掌,很明顯,看到這種表情時,廉航便知道諾典對《魔方維度》謎底的了解已十拿九穩。
手機忽然在口袋震動,廉航覺得歡呼聲太大于是挂了快遞員打來的電話,同時,他察覺到手機裏有一條未讀短信,打開後,上面的內容居然與4年前的一模一樣。
今晚舞臺必死一人————每個字眼都像一把刻刀刺在惶恐亂跳的心髒。
廉航突然回想起,入場券的座位號和4年前的座位號也完全相同,于是他又去對比兩條短信的時間收到的時間,除了年份不同,日期完全相同————4月20日21:15,同樣也是表演開始後不久就收到的。
同樣的時間,同樣的座位,同樣的短信,這一次誰的生命将會被奪走?
廉航猶豫着是否以強迫魔術表演中止來阻止兇案發生,可是回頭面對頭腦發熱的觀衆,最精彩的莫過于壓軸戲,這麽做在他們眼裏顯得荒誕無稽。
最後,廉航也不知道為什麽,雙腿竟然自己站了起來,他把手機短信給卓諾典看,卓諾典也站起來了,兩人低頭從坐席前向舞臺緩緩移動,這時最後一場魔術已到來了。
顯現于舞臺上的紅角笛與4年前的相比,外表并無差異,紫船鞋,黑披風,高禮帽,暗紅微曲長發,不夠1.6米的身高,他用右手食指順時針旋轉他的高禮帽,向觀衆鞠躬然後把禮帽戴在頭上。
廉航剛剛拿出工作證時,那頂高禮帽墜落了,紅角笛突然倒在舞臺,雙手捂住胃不斷嘔吐。
11分鐘後救護車終于到達戲劇院,紅角笛卻完全喪失了生命特征。
廉航在維護現場的同時,他面對着十二位魔術師,對他們說:“你們都聽見了,紅角笛臨死前一直在說一個人的名字……李虹雪是誰?”
“是我,李虹雪是我的真名。”浣雪舉起手,雖然其它魔術師看着她,浣雪神色像往常一樣沒有多大變化。
卓諾典突然指着她,用呵斥的語氣大聲說:“為什麽臨死前紅角笛一直喊你的名字!”
“我不知道,人又不是我殺的。”浣雪說的時候心平氣和。
黑鋼籠突然沖到前面一把抓住卓諾典的衣領,說:“律師,請你不要無禮!”
“你們都少說一句吧,”懸空笛又單獨面向諾典說,“我理解你們的感受,4年前的案子一直沒有頭緒,如今意氣用事就能破案嗎?”
其它魔術師盯着卓諾典,場面變得十分尴尬,廉航便安排其它人站在一旁等待警察的到來,一邊向懸空笛解釋和道歉。
待所有人冷靜下來,廉航推了推卓諾典一把,說:“原來你也有點性子啊,我第一次聽到你這麽大聲說話,這種狀況還是冷靜一下吧。”
“廉隊長啊,質問與審訊一樣,是一門很博學的藝術,”卓諾典說,“4年前恩師也以同樣的問題對她施加壓力,那時她下意識掐壓指間的雪茄,今天她卻什麽表情也沒有,從頭到尾。”
廉航來到屍體旁邊,蹲下來,說:“這位天才魔術師終究隕落了,說起來4年前那場魔術應該是場鬧劇罷了。”
卓諾典拿出紅角笛以往的巡演照片來與屍體對比,他指了指兩者的耳朵,微笑着說:“這兩只耳朵很相似,卻又有點不同。”
随後警察到達了現場,接手此案件的仍然是廉航的老朋友,張恪宇。
“帶他離開吧,辯護律師不應該在這裏。”張恪宇看都沒有看廉航一眼。
卓諾典問:“那告訴我你為什麽不喜歡辯護律師?”
張恪宇說:“我對律師這種職業倒沒什麽特別的看法。你與本案毫無關系就是你該離開的理由,這是規矩。”
“我是目擊者之一,我該留下來,這也是規矩。”諾典語氣很堅定。
張恪宇問:“紅角笛的死和你又有多大關聯?”
“沒有關聯,我只是一名目擊者,”卓諾典轉而指向屍體說,“況且,舞臺上躺着的根本就不是紅角笛。”
張恪宇諷笑着,說:“你怎麽知道他不是?”
卓諾典說:“你看看以往的巡演視頻吧。紅角笛出場時總是用右手食指俯視角度‘逆時針’旋轉他的高禮帽,然後向觀衆鞠躬把禮帽戴上頭頂,而這一次出場時用右手食指‘順時針’轉動高禮帽,這個習慣持續了這麽多年不會突然改變。如果你不相信就等着看指紋核對結果吧。”
張恪宇聽完後,沉默了數秒,說:“辯護律師不都以證明‘被告’無罪而存在的嗎?你究竟站在哪一邊?”
“我與真相同在,是輸是贏不重要。”卓諾典淡定從容地說。
張恪宇愣住了,目光隐隐閃爍,他對卓諾典說:“你只能在其它警察監視下調查這個案件,不得幹擾物證。”
廉航望着諾典,張口欲言又止,卓諾典壓低聲音說:“4年前,他告訴我執着沒有智慧支撐不足以成為信念。我現在總算明白,張恪宇的固執始于他對辯護律師的看法。”
卓諾典習慣地往手套吹一口氣然後戴上,他立刻着手調查浣雪的房間,裏面除了魔術道具外還有一個洋氣的梳妝臺,一張床,一個塑料袋放置在梳妝臺中央,看上去像一團被卷上的紙張,最為引人注目,而多種顏色唇膏和其它化妝品一支支堆放在梳妝臺邊緣,其中一支唇膏要是再往後挪就已掉在地上。
接近嗅看時,卓諾典發現塑料袋裏面裝的是無臭無味的白色霜狀粉末,警察随後将之取去化驗。
廉航食指和拇指按着下巴,思考一陣:“怎麽看上去……這個塑料袋,有種不自然感,好像它與其它的東西……很不一樣。”
“因為它是你第一步踏進來時必須要看見的東西。”卓諾典說。
“嗯,她其它東西都放得蠻整齊的。”廉航看到了床腳的一個荷包,上面有一朵還沒繡好的郁金花,湊近看能看見浣雪繡的每一針都工整細膩,郁金花向着一個已繡好的金黃色太陽。
廉航問:“你怎樣評價她?”
“如果你在問我她是不是壞人,我該怎麽回答你。”卓諾典說。
“換個說法吧,這個女人給你的感覺怎麽樣?”
卓諾典望着天花板想了想,吐出八個字:“外表堅強,性格脆弱。”
接着卓諾典和廉航來到死者的房間,裏面擺設與浣雪的房間相比則天壤之別,整個房間給予人的感覺有如一面扭曲的斷牆,十分淩亂,廉航随手拿起一張折疊式鏡子,翻開後鏡子上畫着“??”符號,兩個血紅色的符號,正好對準了廉航眼睛的位置。
三只斷臂的木偶躺在地上,眼睛似乎已被挖去了,似乎原本就如墨水一樣空洞純黑。警員檢查時難以着手,看着直搖頭。
卓諾典随手撿到一本厚重的筆記本,打開之後,筆記本的每一頁紙都寫着兩個個“aou”,筆記本裏的紙張幾乎都被劃破。
根據字跡判定為同一個人寫的,每頁紙字的顏色,甚至同一頁字的顏色也是随機,有時紅色,有時藍色,黑色,有時甚至是用利器在紙張上刺點。
廉航皺着眉說,“這3個字母不是用筆‘寫’的,簡直是‘刻’上去的,可見在每一頁刻上這3個字母的人是何種心态。”
卓諾典補充說:“如果每一頁字的顏色出現沒有規律,那麽很可能是同一個人在不同時間寫的。”
接着,卓諾典指着筆記本對廉航說:“你數一數筆記本一共有多少個‘aou’。”
不一會兒,廉航數到了最後一頁,最後一個“aou”呈現暗紅色,其中“u”字母的末端還印下近半個指紋。
廉航說:“筆記本每一頁有兩個,算下去一共有1461個‘aou’。”
卓諾典點點頭,說:“如果每一天刻一次,剛剛好,從2013年4月20日到2017年4月20日,一共1461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