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九·囹圄
十九·囹圄
次日,祁雲在申城大牢裏醒來。
元宵夜祁雲倒下後,聽到周遭一片混亂,漸漸靜下來時,已經身在申城地牢,被人拿刑鞭狠狠伺候過一頓了。刑鞭雖狠,對習武之人而言卻只是皮肉傷。祁雲在牢裏睡了一夜,次日醒來,意外發覺自己又能動彈了。想來是赫安怕樂平縣主誤傷自己,不敢給她劇毒,誤打誤撞,反倒救了祁雲一命。
祁雲既然醒了,這地牢自然也困不住他。只是他心中迷茫,定不下前路,一時竟不知道該去往何處。将他綁來大牢這種地方,下手的應當是樂平縣主了。也只有她會不通江湖事,以為刑鞭是世界上第一等的刑罰。祁雲原以為樂平縣主次日還要來施以刑鞭,這牢裏卻一直無人理會他,只有個跛腳的獄卒日日來送飯。祁雲心情郁結,也不計較飯馊菜寡,幹脆就在牢裏住下了。
關押祁雲的牢房在大牢最深處,陰暗幽深,是個靜思的好地方,他卻不敢靜思。他怕想起謝清遲。
唐捐劍在下獄時便被拿走,祁雲除了身上囚衣之外一無所有。他盤坐囚室中,無事可做,就這樣渾渾噩噩過了兩日。第三日中午,獄卒送來的飯乃是一碗麸皮,且水加少了,上層麸皮已蒸熟,底下卻還是生的,粗粝如沙。祁雲吃到後頭,筷子自半碗生麸皮裏抽出,麥麸飛起,洋洋灑灑,撲了他一臉。
祁雲正是心情灰暗之時,一抹臉,先是黯然想到自己枉有一身武功,竟連些麥麸也躲不開。他倚着冰冷石壁呆坐片刻,不知為何,又想起了扶搖莊裏那最初的憐憫目光。祁雲忽然很不服氣。他咬緊牙,想道,未必我當真這樣一事無成?反正無事,他左手持碗,右手以筷為劍,自麸皮裏一挑,要試試自己的功夫。
筷子如何接得住未煮過的麸皮?祁雲左支右绌,仍舊不成。不僅不成,他專心以右手筷子接那麸皮,左手被肩膀帶動,手中飯碗一抖,半碗麥麸都潑在身上。
祁雲一身狼藉,卻也不惱,只是茫然。這麸皮漫天而來,猶如暗器紅袖。他用紅袖殺了吳金飛,那時候紅袖于他有如神助,可如今,紅袖是向着誰的呢?若是敵人慣用暗器,便如這麥麸,祁雲是防不住的。雲起劍不行,南山劍不行,便是煉心洗身劍也不行。世事錯綜複雜,他仗劍而行,能斬斷的不過十之一二,解不開謎團,報不了深仇,其實無甚用處。
然而除卻這一身劍法武功,祁雲還剩些什麽呢?便是這一身劍法,也泰半不是他的。他不想再用煉心洗身劍了。在這遠離塵嚣煩惱的方寸之地,祁雲終于可以靜心去練他自己的劍。他現在最不缺的就是時間。劍意在歲月長河裏劃過,驚不起一點漣漪。
練劍是個清空思緒的好法子。沉浸在劍意裏時,祁雲不必想起謝清遲,也不必受那心頭針刺之痛。他身在囹圄,沒有外物,只是對着每日那碗麥麸琢磨。琢磨得久了,先是想出了一個黏字訣,接着又想出一個密字訣。然而這樣做,仍然只能擋住大半麸皮,若是将麥麸換做暗器,祁雲仍然只有等死的份。這意象譬如命運加身,世間所有不如意紛紛雜雜降下,任凡人疲于奔命、左支右绌,仍不得善了。
愈想愈不得志,祁雲灰心之下,幹脆在麥麸灑出前、将劍意瞄準了那只碗。他不能抽絲剝繭,但知道能以力克會,筷子一挑,将整碗麥麸反向潑出。這倒是更合乎他性格的。若他能這樣直擊重心——
然而他不能。祁雲想到謝清遲,呼吸一窒。他該去質問他,可他只是不敢。他敢于單挑赫安、敢于手刃吳金飛,他卻不敢去問謝清遲,是不是從救他開始,一切都只是個局。他哪裏是什麽勇莽無畏的少年?他只是個不敢正視現實的懦夫而已。
祁雲不肯去想謝清遲,便只能去想劍。他正要用麥麸再試一試新劍意,卻原來已過了不知好多天,獄卒送的飯早換做了極稀的米粥。祁雲急于試劍,讓獄卒換麥麸來,獄卒哪裏理他?祁雲便幹脆趁夜出了地牢去找麥麸。
自地牢到集市須得穿過兩條街,祁雲經過時,見得一群形跡可疑之人向城門走去,定睛一看,其人身上服飾紋路正與玄機教信封上紅漆标記一致。祁雲不知這行人來去所為何事,心中也很是漠然,并不理會。他在附近磨面人家處讨來一袋麸皮,不管人家見他囚衣如何震驚,一言不發地兀自回到大牢,繼續練習。
如此過了一些時日,祁雲終于能夠用筷子在碗跌下前擋住麸皮,遺憾在于獄中筷子為防着犯人傷人自傷,都做得短而粗,實在不似劍形。祁雲再三将就,實在忍不下去,又趁夜去了縣衙庫房一訪,将唐捐劍找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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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中無日月,祁雲劍術進步飛快,不知不覺竟已練成劍招十餘招,招招量身定做,得心應手,只是劍意迷茫愁苦,劍勢還不能連貫。他實戰經驗不足,此地又沒人與他對戰,要如何将劍招融彙成劍法,祁雲仍沒個思路。他正思索着如何再進一步,卻不料這平靜牢獄中,忽然來了個不速之客。
那日中午獄卒來送飯,祁雲原本盤坐在地閉目養神,卻忽然張眼。他聽到兩種腳步聲。前一種是那獄卒,腳步聲略跛且慢,後一種卻輕巧自在,似有韻律。祁雲覺得這種步法有些熟悉,還未能想起,腳步聲已停在他牢房前。一位身着淺綠紗裙的少女手握鐵欄杆,彎着腰低頭看他。
是竹煙兒。
自他去年離開扶搖莊前往邙山,祁雲再未見過這少女,此時相遇,只覺得萬分詫異,不禁道:“你來做什麽?”
竹煙兒笑嘻嘻道:“來找你呀。”
祁雲見到她便想起謝清遲。他眉頭一蹙,不客氣地問道:“你如何知道我在這裏?”
竹煙兒絲毫不介意他的态度,笑道:“我在申城找你好幾天啦,一直找不到你,還是前日聽說大牢鬧鬼,想來看看熱鬧的。沒想到你就在這裏。”
鬧鬼一說,想來是因為祁雲那幾次越獄。他沒有刻意避人,夜裏飛檐走壁之際被人撞見,可不就成了鬼。
祁雲不在意這個,繼續問道:“你找我作甚?”
竹煙兒道:“是梅姐姐教我來的。她本想親自來,卻因急着趕去洛陽而不能成行。我正好有空,便來接你啦。我們也要去洛陽的。”
祁雲聽她說起梅姬,略略放松了戒備,問道:“她去洛陽做什麽?”
竹煙兒歪頭道:“不知道呀。她接到先生的飛鴿,急急地就去了。”
聽到謝清遲消息,哪怕連名字也沒提,祁雲仍是心中絞痛。他深吸一口氣,強作鎮定道:“謝清遲在哪兒?”
竹煙兒瞪大了眼睛,似乎很詫異祁雲直呼其名。祁雲心緒浮動,無暇解釋,也好在這少女一派天真,并不起疑,認真答道:“我也不知道呀。在襄陽沒碰見莊主呢。”
祁雲心弦一松,不再提問。竹煙兒見他半天不說話,自覺無趣,也轉開了注意,趴在鐵栅上四處打量。大概是頭回來到牢獄之中,她對各種事物都充滿了好奇。祁雲不去理會她,轉向一邊的獄卒。已是午時,祁雲招手讓獄卒将飯菜遞過來。那獄卒顯然是被竹煙兒威脅了,哆哆嗦嗦站在一邊,手裏湯飯已灑了一半,祁雲也不介意,待飯盆被推進房內便開始用飯。
今日午飯乃是一份米湯,上面飄着孤零零一根菜梗。祁雲吃到一半,聽到竹煙兒開口:“你就吃這個呀?”
她盯着烏糟糟不知何物的碗底,臉色明顯有些嫌棄:“你不出來嗎?我可以幫你。”
祁雲搖頭道:“謝謝你好意,但我不急出去。”
竹煙兒疑惑道:“你不去幫先生嗎?”
祁雲心中一緊,道:“什麽意思?”
竹煙兒左右張望一眼,壓低了聲音:“玄機教要殺先生哩。”
竹煙兒性情至純,說話也像小孩子一般,難以叫人信服。祁雲卻是心中一震,皺眉問道:“誰告訴你的?”
“梅姐姐說的。我猜,她讓我們去洛陽,也是跟先生有關。”竹煙兒道。她敲了敲鐵栅,又問道:“你真的不出來嗎?”
祁雲心亂如麻,随口推搪道:“我要練劍。”
竹煙兒“哦”了一聲,似是想起了在扶搖莊時祁雲每日練劍的情形,點頭道:“那你先練吧,我明日再來找你。”
說是練劍,祁雲根本靜不下心。他滿腦子都是今日竹煙兒帶來的消息,不覺已緊緊咬住牙關。祁雲自己也不知道是渴望見到謝清遲,又或是害怕見到他。關于謝清遲的情緒太複雜,他專心練劍躲了這麽多日子,終于是躲不過了。
謝清遲是玄機教的人。
祁雲相信這是真的。赫安那時沒必要說謊,而人掌令的身份也能解釋謝清遲的情報來源。赫安的話在當時對祁雲造成了沖擊,祁雲不願意細想謝清遲與他在對立面、一直欺瞞他的可能,因此他的思考盡數止步于此。但若是狠心繼續想下去,順着謝清遲的确是玄機教的人、他向祁雲隐藏了身份這個假設繼續推理,倒是能得到一些不一樣的結論。
至少一點,謝清遲針對玄機教的行動都是不假。
首先吳金飛之事無可争議。祁雲親眼見到他屠戮祁家堡,此人死有餘辜。至于赫安,定罪他雖然完全依賴謝清遲的訊息,但他死前也親口認下了搜尋煉心洗身劍、監察祁家堡之事。更重要的是,這二人的确都死了。吳金飛是一方舵主,這也就算了。赫安乃是玄機教天地人三掌令中的地掌令,位高權重。謝清遲若是人掌令,為何要借祁雲之手殺他?
祁雲于謀略上一竅不通,苦思半日,只想出争權一種可能。謝清遲作為人掌令暗中殺害地掌令赫安,或許可以接過一部分赫安的權柄,甚至更進一步與教主争鋒。但謝清遲是慕權之人嗎?祁雲扪心自問,卻也不像。這一年來祁雲有**個月都與謝清遲在一處,見他深居簡出,不曾有什麽大舉動。謝清遲手下無人可用,除卻扶搖莊侍衛與竹煙兒,連梅姬與他也只是平輩論交。
若說是謝清遲想争權或想謀奪玄機教主之位,這準備實在是太草率了。若說是謝清遲在他面前故意僞裝……祁雲苦笑一聲。謝清遲不将祁雲放在眼裏,透過他看到的是另一個人。祁雲又何德何能,讓謝清遲耗費這麽大功夫,為他營造假象?
祁雲心中有太多疑問。他知道自己不擅于此,也曾想過閉目塞聽,裝作無事發生,一心練劍。但畢竟世事弄人,竹煙兒找到了祁雲,又帶來謝清遲的消息。這事情譬如一聲驚雷,風雨飄搖可期,祁雲已被逼到這裏,與真相僅僅相隔一線。
空想無益,祁雲不如謝清遲能掐會算,消息靈通。要想得知真相,他得親自去找尋。
赫安已死,祁雲不能再從他那裏探聽消息,于是想起了樂平縣主。赫安對這女子用情頗深,雖然樂平縣主看起來不曉江湖事,但也許曾經聽赫安聊起什麽。說起樂平縣主,祁雲記得剛下獄時,自己曾被提出去刑鞭洩憤,卻不知為何,那刑鞭之事到了今日也再沒有過。
竹煙兒已吓唬過那獄卒,他便也幹了同樣事,将獄卒喚來,問他可知道樂平縣主消息。獄卒已見識過這些江湖人的力氣,聽祁雲發問,立刻恭敬答道:“有的有的。若是旁的皇親國戚可不敢亂說,但這樂平縣主的事街頭巷尾都在傳。”
獄卒将樂平縣主的故事講了一遍。先是元宵燈會大亂,樂平縣主不知所蹤,十幾號差役在城門外找到她時,她正伏在一個陌生男子身上哭泣;後來樂平縣主的母親知道了她那日的出格之舉,出面将她交給儀賓帶回了縣主府,縣主被關在後院禮佛;不過幾日,又傳來消息,說樂平縣主刺殺了儀賓,自己也殉情自殺了。
難怪她不再出現了。祁雲心想,樂平縣主的确是殉情,卻不是殉的府中那位儀賓。他記得樂平縣主提着那盞梨花燈将匕首刺入他後心,此刻聽到這個消息,他的第一個念頭竟是關于那盞梨花燈。也不知那燈如何了。他曾想将它送給謝清遲的。
無關的想法一閃而過,祁雲摒空思緒,将注意力集中到赫安與樂平縣主身上。除卻這兩個人本身,他們的住所也值得關注,正如原知随家的藏寶樓。赫安應當是定居在青陵山的,他暫時打探不到,但樂平縣主的小靈山別院他卻熟悉得很。赫安對樂平縣主用心頗深,應當會給她留下退路。
祁雲回憶片刻,想起了夜探縣主別院時,曾在書房裏看到的那個藏在書架深處的鐵匣。那個鐵匣與書房裝飾格格不入,不像是樂平縣主之物。若是它是赫安帶去的,那鐵匣裏,或許有玄機教的消息。
祁雲想到這裏,霍然起身。他原本就不把這地牢的禁锢當回事,只是被心中思緒困住,此刻想到小靈山,便幹脆夤夜出行,決定前往別院一訪。
祁雲到達小靈山別院時,已是入夜時分。借着月光,祁雲見院子各處都已封存,不聞人聲,想來護衛也盡數撤走了,只剩一個素衣婢女抱着笤帚在院中瞌睡。祁雲輕身潛入書房,再次找到了那個鐵匣。這回不必顧忌過後被發現,祁雲直接擰開了精銅挂鎖,将鐵匣打開一看,裏面裝着的是一封長信。
信裏十餘段文字,每一段開頭都是人名,後文卻盡是些祁雲不認識的文字,不像漢字,更像是什麽異域文字。他蹙眉往下看,其後十餘段的人名都是祁雲沒見過的,周吳鄭王,名字很是普通,有幾個似乎是江湖人,祁雲記得聽過名字的,但都與他和謝清遲沒什麽關系。
唯有中間一段,開頭是“風情”二字。這個詞聽起來不像人名,但祁雲确切記得近兩年聽過一個叫這個名字的人。祁雲回憶了一會兒,想起是在扶搖莊聽竹煙兒說起的。風情,她是四風之一,扶搖莊裏那個他沒見過的婢女。
到這裏,終于有一條線索将赫安與謝清遲聯系起來,然而畢竟祁雲不認識信上文字,單單從一個名字,不能得到更多信息。祁雲暫且将信裝進懷裏,離開別院,回到了大牢中。
樂平縣主這條線就斷在此處,祁雲得要另謀線索,再做打算。謝清遲曾将玄機教主與赫安同河西一舵的往來信件給他看過。刨開赫安與吳金飛,信件中最常出現的人名乃是原知随。去年祁雲也親探過原家祖宅,知道原知随的确與玄機教有所聯系。如此想來,原家倒是個好去處。
原家正是在洛陽。祁雲回憶起來,竟不知自己是因為原家而想起洛陽事,還是因為謝清遲可能在洛陽而想起原家。他坐在地上,背脊抵住冰涼的石牆,漸漸感到困倦。牆上蠟燭已燃燒過半,這一日就要過了。明日如何,誰也不能預料。
祁雲下了決定,次日竹煙兒再找來時,不待她勸便主動出了牢房。
竹煙兒很是高興:“你也要去幫先生嗎?”
祁雲含糊道:“且看吧。”
今日當值的仍是那個獄卒,見這兩人要走,并不敢攔。祁雲正要離開地牢,竹煙兒卻忽然将祁雲拉到一邊。她和昨日一樣帶着一個嫩綠布料的包袱,此刻她将包袱皮打開,從中間取出來一些物事,竟要往祁雲臉上摸。祁雲下意識仰頭避開,問道:“這是什麽?”
竹煙兒低頭看了一眼自己雙手,無辜道:“胭脂水粉啊。”
祁雲當然知道那是胭脂水粉,他曾親手給謝清遲施過的。他惱道:“我問的是你為何要把這些往我臉上塗。”
竹煙兒眼睛一眨,卻是給了一個祁雲沒想到的答案:“易容啊。梅姐姐說玄機教人多勢衆,要是認出我們了,會來找麻煩的。”
祁雲一怔,想起了赫安帶來的那十餘個玄機教侍衛來。那些人不知為何,從未來找過他麻煩。初時或許是因為赫安身死而樂平縣主自殺,消息斷絕,找不到祁雲頭上,但他被從城外帶到大牢一事有許多差役目睹,只要他們足夠耐心,派人細細查探,多花些時間便能找到他所在。連竹煙兒都能查到的事,這群人沒理由查不到。
祁雲又想起他最初離開大獄那夜,他見到玄機教人聚集起來向城門去的場面。這樣看來,或許玄機教是因為別處有要事,不得不撤開人手,他們才沒有找到地牢裏去。卻不知玄機教究竟是被什麽絆住了腳。
還沒将思緒理清,祁雲便聽到竹煙兒一拍手,道:“好了!”原來她已将手中物事盡數塗抹在祁雲臉上。
祁雲的思路随之一斷。他接過竹煙兒遞來的一面小鏡,見鏡中人面色微黃,下颌有須,已是換了個模樣。這副容貌卻有點兒熟悉。祁雲多看兩眼,認出這正是那獄卒的樣貌,登時吃了一驚。他記得謝清遲在碧苑春曾施粉易容,卻沒想到竹煙兒也這樣擅長易容之術。
竹煙兒自己也喬裝打扮了一番,衣衫外披上書生長袍,換作了少年書生模樣。兩人出了地牢,去馬行買了駿馬,向洛陽快馬加鞭,趕路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