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七·請戰
十七·請戰
從正月初一起,祁雲又開始上山練劍,要将新劍法打磨圓融。祁雲刻意不去想除夕夜之事,謝清遲也默契地不再提起。他最近似是有什麽要事,常常熬到深夜,房中一燈如豆,長醒不滅。
院子裏不見鴿舍,卻時常有鴿子來去。祁雲一日見謝清池将鴿子招來胳臂上,取下鴿腳上信筒,才知那些也是信鴿。這些事謝清池不與他說,他便也不問。一直到正月初九,謝清池忽然将他喚到書房,遞給了他一封密信。祁雲拆開,見是侍衛程朱自峽州寄回來的消息,說赫安已離開了青陵山。
赫安離開青陵山是初五的事。程朱說他坐了馬車,帶了十餘騎護衛,啓程向東北去。車駕與護衛衣衫上都沒有玄機教标志,還是程朱冒險跟了一程,中途見到赫安撩開車簾透氣,這才敢确認。
青陵山東北……祁雲在地圖上自青陵山向東北劃了一道直線,線上第一處城鎮便是襄陽。祁雲想到襄陽梅園,擔心是吳金飛之事暴露,他連累了梅姬,謝清遲卻搖頭道:“在吳金飛處,梅姬是易了容的。況且梅姬于玄機教是個特殊的人物。若是他們真的有她消息,必不會只是派赫安去。”
祁雲思忖片刻,又道:“襄陽乃是河西舵所在。我殺了吳金飛,他們可是已推出了新的河西舵主?赫安去襄陽,或許是去商量河西舵之事。”
謝清遲道:“河西舵因吳金飛之事與玄機教總部生隙,又有原知随這樣重要人物,赫安作為地掌令,前往處理也是應當。然而赫安啓程之日是正月初五,若談公事,顯得太趕。且赫安此行刻意不用玄機教标志,依我之見,更有可能是件私事。”
說到私事,祁雲忽然一怔,想到了那位樂平縣主。赫安坐着馬車從青陵山到申城,正好要十日左右,他莫非是要去陪樂平縣主過元宵?
謝清遲觀祁雲表情,知道他已想到申城上,面色一正,沉聲道:“我将此消息給你,僅僅是因為你與我的交易。祁雲,你于劍術上進步神速,稱得上天縱奇才,但畢竟時日尚短,如今你實力仍不足與赫安一戰。我想你可再等一等。”
祁雲冷聲道:“等?他下令屠盡祁家堡時,卻不見他等!”
謝清遲早料到祁雲會這樣回答,便不再勸了。少年意氣,慷慨激昂,不懂得計較得失,更沒有徐徐圖之的念頭。他不想祁雲去送死,卻也不覺得祁雲堅持去申城有什麽不好。明知此去無路,偏向絕地行。祁雲如此,難道他就不是如此了?鏡花水月,最惹人抛擲性命。
祁雲仍目光炯炯地盯着他。謝清遲低嘆一聲,對上他視線,囑咐道:“小心行事。”
次日一早,祁雲便牽了匹馬兒向申城去。
蘇州到申城中間路途近千裏,且要過長江。祁雲快馬加鞭,堪堪在元宵日午時到了地方。
申城雖小,元宵這日卻很是繁華,人流熙攘。因為元宵夜無宵禁,便是下午時分,也有周遭居民向城中去,入城竟要排隊。祁雲進城原也只是想休整片刻,見此情形,幹脆在城外用了飯,将馬兒托付給茶亭主人,轉道獨身進了靈山。
有上次的教訓,祁雲不敢再貿然靠近樂平縣主別院,只是藏身樹上遠遠觀望。今次這小院比起他上回來大有不同,護院人數多了幾倍,且全都是新面孔,瞧他們的行走姿态,俱是會武的,功夫還很不錯。這些護院在別院外組隊巡邏,而內院則平靜許多,唯有幾名素衣小尼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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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得此景,祁雲猜測赫安還未到此處。他上山時是申時一刻,等不得多久,天色便漸暗了,院子裏點燃燈火,院外護衛将肩輿擡了出來。又過了片刻,院門打開,一素衣婢女伴着一位鵝黃衣衫的女子走出院門。那鵝黃衣衫的女子登上肩輿,一行人向山下走去。
祁雲跟在後面,心中猜測被證實了十之**。那鵝黃衣衫的女子正是樂平縣主,她這樣下山,應當是要去會赫安的。只是不知道赫安與她約定在何處相見。祁雲遠遠綴在樂平縣主隊伍後面,一直到申城城門口,也未見到赫安蹤影。
進得申城,人流驟然擁擠。樂平縣主已下了肩輿,一身鵝黃衣衫在人群中若隐若現,祁雲不得不跟得更近。他見樂平縣主面上罩着白紗,猜想是不希望被儀賓認出。這卻給祁雲的跟蹤造成了困難。元宵節家家戶戶男男女女都出門看燈,街上臉罩白紗的黃衫女子沒有一百也有五十,祁雲跟到街尾才發現他不知何時已跟錯了對象,竟将樂平縣主給跟丢了。
此時天已徹底暗下來,只剩街上花燈相照,火樹銀花,流光溢彩。祁雲急于找回樂平縣主蹤影,卻見人流如織,熙熙攘攘,都分辨不出面目。他擡頭見到街心一處酒家二樓有酒旗招展,想到可以登高去尋,便要過去,但無奈游人太多,他又不能逆流而行,徒然惹人注意,只好被人流裹挾着,擠到了街尾一處剛開張的花燈攤位前。
那賣花燈的乃是一老翁,見有人朝自己攤子來,立即便提起身邊一盞燈道:“小哥兒可喜歡這梨花燈?”
祁雲本不想理會,聽他說是梨花燈,卻是腳步一慢。這老翁的燈骨是竹篾所制,外糊着一層畫了美人賞花圖的絹紙,當中立着一支點燃的蠟燭。許是江南的梨花開得早,這花燈在每根竹篾頂上上用絲線向內墜了一串梨花花瓣,隔着絹紙見花瓣飄動,又能聞到梨花清香,的确是巧思。
祁雲見那梨花燈上賞花美人,不知怎麽,就想起了扶搖莊的謝清遲,待反應過來時,竟已将那花燈買下。祁雲轉身就後悔了,心想他此行是來刺殺赫安,難道要提着一盞花燈與他比劃?他想要去退,卻見那老翁攤位前在這片刻間便已聚起人群,都是看這花燈巧妙想要購買的。祁雲不欲再浪費時間,心中暗道,稍後扔掉罷了,便仍舊是提了花燈,向街心酒樓去。
越到街心人越是多,短短路程,祁雲竟走了有一刻鐘。此刻他離酒樓已不足十步,這短短距離卻格外難行。他心中焦躁,又怕無法追丢了人,又怕樂平縣主與赫安已經見過面、開始分開行動,左突右奔間,一不小心踩在了一位青巾書生腳上。他勉強平下心來與沖撞的行人道過歉,正要繼續擠向酒樓,卻忽然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那聲音響在他右手邊,正在酒家門前。說話人身負武功,中氣十足,故而周遭吵鬧也能清楚聽聞。祁雲聽見那人聲便是頭皮一炸:那是赫安!
赫安說:“可布置好了?”
一個陌生聲音答道:“都布置好了。縣主下山來時,我等已察覺有人跟蹤。方才縣主進了酒樓,我等在樓下監視,卻未見到人,想是那人跟丢了。現下那人應當還在這條街上。”
赫安冷哼一聲,道:“未必只是一人。我在峽州便被人跟蹤過,他有同夥。”
祁雲心中一震,這才知道原來程朱在峽州追蹤赫安時便已被發現。
赫安道:“護好縣主,看緊所有可疑之人。今夜必給我抓住賊人,要留活口。”
幾人齊聲道:“是。”說完,有五個留在了酒樓裏,其餘人向周圍四散。
祁雲汗毛倒豎,趕緊提起花燈低頭向人群鑽去。他早定下今夜殺局,卻萬萬沒想到,赫安不僅有所防備,還反過來設下陷阱要捉他。謝清遲有一點說得沒錯,他武功相比赫安仍有不如,既然赫安已起了提防之心,今夜事便難成了。
祁雲該退,卻不想退。他骨子裏有一種倔強與孤勇在,令他明知事不可為而為之。赫安知道他來又如何?赫安的防備不可能因為他一次退卻而消失,他難道要等到十年後赫安忘掉靈山別院的遭遇再動手?他們之間遲早要有一戰。
祁雲可以打不過赫安,卻絕不能恐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