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我竟不知
待見着賢妃, 舒朗察覺對方的目的不止十三皇子說的那般簡單。
外人都道五公主一身清冷氣質與賢妃一般無二,眼下舒朗瞧着,五公主的冷是真的冷, 是對誰都愛答不理瞧不上眼的冷。賢妃的冷是分時間分人的冷,好比眼下,賢妃眼神沒有太多情緒, 可面上帶出幾分溫和慈愛,拉着舒朗坐下, 像個家裏真正的長輩一般,輕聲與他道:
“你這孩子,打從病了一場後便不願進宮, 可是姨母有哪裏做的不好叫你吃了心?聽下頭人講, 你近來連燕燕和老十一都不大往來了,可是他們二人做了什麽對你不對?朋友之間何需如此?這些時日姨母身子一直不大爽利, 精力不濟, 眼下好不容易能出門走走, 來,你有何委屈皆與姨母說, 姨母給你做主!”
早年賢妃陳玉荷與柳寄雨沒嫁人那會兒, 關系親密過一陣子, 這在京都不是什麽秘密, 因此賢妃在舒朗跟前自稱姨母,也未有人覺得哪裏不對。
舒朗不去追究她話裏有幾分真幾分假,只一副老實樣子,實話實說:
“以前仗着年紀小時常出入後宮, 眼看着翻過年就十七了, 再随意往您這兒跑, 言官怕是要将彈劾折子燒到我父親墳頭去,叫他老人家半夜爬出來管教于我。
再有年初那場大病,我身子骨一直沒好利落,先是在寺裏住了幾月,後蒙聖上恩典,進入國子學,一日不得清閑。倒不是與兩位殿下以及您生疏了,純粹是沒時間罷了。
再者您也說了我與兩位殿下是朋友,我忙的沒空尋他們,他們也不主動來尋我,可見是沒真心将我當朋友的。兩位殿下不願與我真心相交也無礙,還有十三殿下呢。往後這茬您別再提了,免得傷了咱們之間的和氣。”
賢妃面色微不可查的一僵,似她這般八面玲珑的人物,一時竟品不出舒朗這話是意有所指還是純粹的心直口快缺心眼兒。
以往她說身子不好,舒朗定然第一時間關心她的身體,無心其他,這招百試不爽,哪裏會如眼下這般,說些不輕不重叫她不喜的話?
舒朗自然感受到賢妃若有似無的打量,但那又如何?
你賢妃身子不爽利,我還差點兒死了呢,咱兩到底誰才是真正身體不好需要被關注的那個?你們娘三哪做的不好,心裏沒數?原身送出去那麽多貴重禮物,就換來他重傷之際你們随大流打發下人上門探望?
還想我順着你的話頭繼續當大冤種,那是萬萬不能了。
賢妃面色變化只在一瞬,很快語氣中又帶上幾分關切,似是怕提及舒朗心事叫他難堪一般,握住他的手寬慰道:
“這一年來你成熟了許多,姨母是過來人,曉得你是經歷諸多磨難,心境才有了這般大改變。好孩子,姨母明白你受了不少委屈。不論是過繼還是父母和離,亦或者你母親與安樂侯突如其來的婚事,對你而言都是極大打擊,你會有此改變也在情理之中。
在姨母這裏,你無需遮掩,你什麽委屈都能對姨母說,回頭姨母也好好勸勸你母親,叫她勿要太偏心。”
Advertisement
清冷的賢妃娘娘,是出了名的惜字如金,若是外頭人見到她如此溫聲細語的和人說這麽多話,指定要替被她偏愛的對象受寵若驚。
以往舒朗最吃這一套,這讓他覺得他在賢妃這裏是特殊的,讓他誤以為賢妃已經默認了他和五公主之間的情誼。
眼下舒朗只将手從賢妃手裏抽出,一副聽不懂對方在講什麽的樣子,疑惑道:
“我有什麽委屈可受的?這一年不曉得有多開心!過繼後祖母偏心我,什麽好東西都給我留着,府裏就我和祖母兩個主子,再也沒人處處約束。
大哥和母親一如既往的疼愛,二叔也無法頂着父親的名頭惡心我,安樂侯就更不用說了,為了讨好母親,對我再三忍讓,從物質到關懷,處處做的比二叔當初更有父親的樣子。如此一來,何來委屈一說?”
賢妃這出話,原本是真心實意覺得依照舒朗的性子,在經歷了這麽多對尋常人來說憋屈至極之事,肯定對周圍人心懷怨怼,她只需稍加引導,便能叫他放下心防。誰知被舒朗如此反問,她細細思量後,竟驚覺舒朗說的是實情。
這就有些棘手了。
士別三日,賢妃不能将舒朗當成昔日的小傻子對待,于是她面露哀傷之色,緩緩道:
“聽你親口說過得很好,姨母也就放心了。也怪姨母這段時日沒精力關注外頭事,倒是白擔心一場。”
說着便又帶了幾分打趣道:
“既如此,那守光待燕燕還一如往昔嗎?你是姨母看着長大的,姨母自是知曉你的好,眼下你為忠勇親王嗣子,身份上倒比先前與燕燕更相襯,不若趁着陛下還沒定下人選,姨母替你在陛下跟前說合一二?”
舒朗眼皮子一跳,心說終于來了。
圖窮匕見,這才是她的目的。
合着是想挑撥我們兄弟關系。
若他真被說動,有他在後頭努力拖大哥後腿,大哥想和陳明波競争怕是千難萬難,好不容易繼承伯府,占據優勢,被他全搞沒了,最後不還是便宜了陳明波那小子?
如此看來,賢妃對促成女兒和娘家侄子這門婚事可謂相當執着。
賢妃應是覺得京中無人能拒絕五公主這個金娃娃的誘惑,只要她給出希望,有這根胡蘿蔔吊着,但凡是一線希望他也會拼命抓住不放。比方說榮橋,人都被送去京郊別院了,還抱有期望,等待賢妃找機會撈他。
可舒朗還真就成了那個例外,他緩緩起身,朝賢妃深深一禮,再擡頭時,坦蕩且認真道:
“娘娘,您是看着守光長大的,知曉守光的性子,最是有一說一,想要什麽便主動争取,萬做不來假。想必守光近一年的行止足夠您看清守光的心意,似方才這話,往後便勿要再言,以免傷了大家臉面。”
賢妃面色有些難看,今日召舒朗進宮的目的一個都沒達成,原本以為說動舒朗和榮舒堂內鬥十拿九穩,誰知竟在這種小事上失了蹄,叫她一時不解困惑大于惱怒。
如此看來,聖旨之事跟這小子有關的可能性大了許多。
賢妃的不解舒朗管不着,離了小花園,再次和擋在路中央逗貓的十三皇子撞上。
這明顯是特意等他的,舒朗撩起衣擺,蹲地上和十三皇子一起逗貓玩兒。
十三皇子手裏的貓棒一上一下,愣是不叫小貓抓到,急的花貓喵喵叫,他嘴上還不閑着,用十分愉悅的語氣道:
“本殿下收回之前那話,你大哥确有幾分本事,外頭傳來消息,眼下賭坊押他贏之人翻了數番,哼,本殿下那一年的零花錢可算是沒打水漂!回去叫你大哥加把勁兒好好在父皇跟前表現,他這個五姐夫本殿下認了!”
舒朗搶過他手裏的貓棒試了試,果然逗貓叫人心情愉悅,嘴上還不忘回他一句:
“總之不是陳明波,誰都行,是吧?”
十三皇子還是很有原則的,連連擺手:
“怎會?若是你,就不行!我可不想将來喚你一聲五姐夫,你如此憊懶不求上進,只思吃喝玩樂的性子,将來嫁給你的女子得多倒黴!相較之下,你還是禍害外頭的姑娘吧,禍害我周家姑娘,父皇不會給你好果子吃,我暫時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
“那我可真是謝謝您了。”
兩人蹲地上玩兒的開心,脾氣溫和的花貓被兩人玩兒的開始上爪子撓人,兩個還不知死活的還可勁兒逗弄,甚至打賭“誰比較讨貓厭,第一個被貓撓”?
賭注是輸家幫贏家抄三日課業。
要麽說兩人在國子學交不到其他朋友呢,就這腦回路,誰能跟他們玩兒到一起?
逗的正上頭,忽聽身後傳來人聲:“怎的還如此幼稚?”
舒朗手上動作一頓,轉身擡頭,五公主不知何時站兩人身後,正面無表情的打量二人。
十三皇子同樣蹲在地上,手搭涼棚,舉起舒朗手中的貓棒,熱情邀請對方:
“五姐,你要不要也來加入我們的比賽?你輸了的話不用幫我們抄課業,就随手支援我幾千兩零用錢好了!”
正好彌補押在賭坊的一整年零用錢。
五公主顯然對兩人的幼稚比賽不感興趣,垂首對舒朗道:“聽聞你方才見過母妃了?”
這明顯是有話和舒朗說。
舒朗将貓棒扔給十三皇子,起身随五公主去了旁邊僻靜處,周圍有五公主帶來的的人守着,可以放心說私密話。
但五公主盯着腳下的鯉魚池子不知在想什麽,沉默半晌沒開口。
她不開口,舒朗便從袖中摸出一塊在賢妃那裏沒吃完的糕餅,捏成細細的碎末,靠着柱子興致勃勃的喂魚。
皇宮的鯉魚,又肥又大,被人精心喂養,平日沒人敢輕易打它們的主意,瞧着可比國子學池子裏三五不時被人撈上來改善夥食的蠢多了。
一小撮糕餅扔下去,呼啦啦能吸引過來一大群。舒朗覺得有趣,引導魚群在池子裏游出了一個奇奇怪怪的神龍擺尾造型。
把自個兒給逗樂了。
五公主就在他的自娛自樂中,忽然開口道:“你成熟了許多。”
舒朗手指捏着一撮糕餅末,聞言神色不變,語氣不鹹不淡的反問:“不是變了許多嗎?”
至少方才離開時,賢妃就是如此評價他的,說他變的她都快認不出了。
顯然賢妃那裏發生了什麽,并未瞞住五公主,但她堅持道:
“你向來如此,不過以往小孩子心性,眼裏所見皆是你想要争奪玩耍的玩具和玩伴,如今長大成熟幾分,有了七情六欲,會衡量取舍得失罷了。”
随手一揚,又是一群鯉魚争先恐後而來,瞧着湖面再次因他的舉動變得不平靜,舒朗語氣平靜中帶着幾分好奇道:
“在您看來,以往我追随在您身後,也是一場我與旁人争奪您這個玩伴的游戲嗎?”
五公主望向遠處,毫不遲疑道:“正是。”
對此她還補充一句她的見解:“小孩子過家家。”
似是不用舒朗回應,五公主又說:“太子殿下很欣賞你。”
這話有趣,舒朗自個兒都沒見過幾次太子,遑論太子的欣賞,就更無從談起。
“殿下何出此言?”
五公主說話還是一如既往的直接,仿似生來學不會拐彎抹角一般:“太子殿下放任十三接近你。”
舒朗一時啞然。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