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我不同意
非要如此說的話也沒錯, 聽聞十三皇子出生有些忌諱,是打小被太子親手帶大的,這個親手帶大沒有絲毫摻假的成分, 十三皇子幼時吃飯穿衣,少時讀書習武,全都是經太子殿下一手安排, 太子對十三皇子而言如父如兄。
十三皇子行事雖肆意,卻并未傳出欺男霸女之事, 相交的圈子與原身也大有不同,可見太子對他并非放任不管。甚至可以說十三皇子長成今日模樣,身上到處帶着太子的烙印。
因此舒朗和十三皇子在國子學建立了深厚的同窗情, 一定程度上來說确實是太子殿下一手促成, 且樂見其成的。
或許是為了拉攏大哥榮舒堂,或許是父親忠勇親王的名頭還有些用, 舒朗從不細想這些事情, 因為他認定自個兒是個纨绔, 打定主意不摻和朝政。
眼下被五公主如此平鋪直敘的指出,再否認也沒了意思。
舒朗将最後一點兒酥餅在指尖碾成碎末扔進池中, 魚兒争搶食物濺起的水花輕輕落在手背上, 帶來一絲絲涼意, 有點像他此時的思緒。
舉起手細細擦拭那點早就被手溫蒸騰不見的水漬, 舒朗人還靠在柱子上沒正形,語氣中卻帶上了幾分玩味:
“殿下想要我為您做什麽呢?”
五公主将目光從遠處收回,垂眸,直言:“我要榮府的支持。”
并不是榮舒朗一個人的支持, 是整個榮府。若是應下, 往後府裏老太太也得為她鞍前馬後。畢竟老太太活了這把年紀, 手裏的人脈是榮橋遠不能及的。
舒朗了然,同時又生出了新的不解:
“即便我如今是忠勇親王嗣子,也頂多有些閑錢而已,相信您眼下手裏最不缺的就是這些銅臭之物。況且金錢并不能叫您真正步入朝堂。”
最後這句才是他想說的重點。
舒朗大約明白了五公主的野心和困境。
她雖十來歲起便一手創辦了百寶閣,名揚四海,朝野內外無不敬佩,朝廷借着百寶閣的名頭做了不少事實。
可歸根結底,說百寶閣是皇商,賺的錢卻不屬于五公主這個名義上的老板。說是陛下的私庫,界限又太過模糊,甚至朝廷周轉不開之時,朝臣都想從百寶閣身上薅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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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既不屬于六部之內,被任何一個朝廷部門統領,又沒有清晰定位。
五公主名頭雖響亮,但至今在朝堂上沒有正經的一官半職,哪怕如上回,朝廷借百寶閣之便處理江南道之事,五公主随太子一同出巡,五公主也僅有随從名頭,并未有欽差身份。
名不正則言不順。
三皇子在軍營是正兒八經的六品輕車将軍,十一皇子在年初便于戶部挂了職,其他入朝辦差的皇子更不用提,說出去起碼有一官半職在身,皆不是白身。
唯有五公主,外界言她乃陛下衆多子女中,除太子之外,入朝最早之人,可實際她身上至今未有一官半職,辦的差事也一直是游離在朝堂之外,卻又與朝堂有千絲萬縷關系的。
誰都覺得五公主和百寶閣是塊兒磚,哪裏需要哪裏搬,可一定程度上,又誰都沒把這塊兒磚當回事,并未覺出她有任何危害性,甚至還想把這塊兒金磚搶回家收藏升值。
這是五公主的優勢,也随時能轉化為弊端。
好比眼下,五公主不再滿足于做一個局外人時,這種優勢便成了束縛她手腳的繩子,她自然會想辦法從中掙脫。
而舒朗,便是她選定的目标之一。
五公主終于轉身正視舒朗,似的很滿意她看到的聽到的一般,頗為欣慰的點頭:
“不錯,你果然都明白。”
她想獲得舒朗的支持,便不能讓對方一無所知,因此主動告訴他一個秘密:
“想過你父親忠勇親王當年留下的人手去了哪裏嗎?”
舒朗眨眨眼,有些震驚的問:
“殿下的意思是,那些人手在我祖母手裏?”
五公主直言:“将來也會在你手裏。”
舒朗不置可否,站直了身體,直視五公主。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認真的打量對方,并沒有很複雜的情緒,只覺得眼前站着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是一個有七情六欲私心雜念的人,這個人是如此真實又鮮活。不是上輩子記憶中的劇情人物,也不是這輩子腦海裏的模糊畫面。
她是有獨屬于她的行事邏輯和經歷,有獨屬于她思想的人。
舒朗問她:“您能許諾我什麽呢?”
既然是尋求盟友來的,勢必有利益交換,絕無空口白牙便叫人搭上身家性命去賣命的可能。
五公主頭上的發簪在眼光下微微晃動,很快又歸于平靜,似她此時的心,堅定不可動搖,她道:
“我會嫁給你大哥榮舒堂。”
她嫁進榮家,能給榮家帶去的好處數不勝數。若不然她的婚事也不會如此搶手。便是母妃為了将她這個女兒嫁回娘家,也費盡心思籌謀了好幾年,其中利益從中可窺一二。
舒朗點頭,算是認可了她的說法:
“不錯,依照您的想法,我祖父在臨終前将榮家一分為二,明面上的部分交給了榮橋與我大哥。暗地裏的部分則在我祖母手裏,将來或許還會到我手裏。
我不曉得您的消息來源是否可靠,假設您說的都是真的。您選擇嫁給我大哥,便會将榮家明暗這兩股勢力重新整合在一起,對您,對我,對我大哥,是三方共贏的局面。”
五公主不意外舒朗的通透。
從前她便覺得榮舒朗很有幾分大智若愚的意思,只不過心思從未放在正途上,這不,調轉心思後果然沒叫人失望。
“是,你大哥是我深思熟慮後的選擇。”
在整個京中,似榮家這般家族關系簡單的勳貴屈指可數。打從榮橋那一代起就是個獨苗苗,到了榮舒堂這一代,目前看來嫡庶放在一起,能拿得出手的就榮舒堂一個。
子嗣太單薄,随時會消亡在朝堂鬥争中一般。可這家人身後掩藏的勢力也太叫人撇不開放不下了,簡直像是為她量身打造的一般。
對五公主來說,榮家眼下發生的一切,無異于瞌睡來了送枕頭,她萬沒有主動推出去的道理。
舒朗收起渾身的懶散勁兒,似一柄出鞘的利刃站在那裏,神色帶出幾分凜然,随時都會刺傷敵人一般,冷聲開口:
“殿下,我承認您說的很有道理,抛開您,慶城伯府和榮府也找不到比您更好的合作對象。”
因為榮伯府之前在榮橋手裏,已經被打上了十一皇子的标簽,并且元氣大傷。如今傳到大哥手裏,大哥卻是天然的太子黨,外人又不确定他從榮橋手裏接過了幾成伯爺的人脈,如今不知多少雙手籌謀從他身上撕下一塊肉。
伯府在大哥手裏不能急流勇退,一旦退出去再無重新回歸的可能,只能随着時間泯然衆矣。也不能原地踏步,不顯露鋒芒的勳貴只有被吞沒一個下場。那便只能暗中積蓄力量,等待個一飛沖天的機會。
而大哥不管帶着榮伯府投靠包括太子在內的任何一位皇子,目的都太明顯了,容易成為別人的靶子,達不到暗中積蓄力量的目的。
只有和同樣需要前期隐而不發的五公主合作,才是最好的選擇。
五公主的性別注定了她最多在朝政上有野心,卻無法對那個位置産生野望,他們雙方都對太子抱有一定的善意,甚至可以借着這場婚事,明面上将大哥從太子的陣營拉出來,成為誰都不靠的中立派,暗地裏進行謀劃。
舒朗道:“但在責任和算計之外,我同樣在意我和大哥的感受,他是否願意接受您這番籌謀,我不會阻止但也不會勸說。
再有,您似乎忘了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榮榮伯府是榮伯府,榮宅是榮宅,大哥肩負伯府的責任,确實無法做到中立。
可我榮府就一老一少兩個主子,完全有關起門過日子的能力,為何要冒着不可知的危險去牟取未知的利益?”
即便他過繼出去了,但在所有人看來,榮伯府和榮宅還是一體的,尤其這一代榮家依舊子嗣單薄。就一個挑大梁的榮舒堂,今年還不到二十歲,年輕的似是經不起任何老江湖的吹打,因此榮家才更應該報團取暖。
可抱團就應該兄弟兩拉着所有榮家人往同一個坑裏跳嗎?
不見得吧。
為何不能一靜一動,一明一暗,繼續保持祖父臨終前定下的基調走呢?
五公主認定祖母手裏有父親留下的人手,那是她的事,她若能說動祖母是她的能耐,舒朗并不會因為她選擇嫁給大哥,便主動從祖母手裏将那些東西要過來。
他覺得在政治鬥争中,他這點兒淺薄的經驗,根本沒法兒和成精的祖母相提并論。既然祖母不說,肯定有她老人家的理由。
五公主也沒想過會三言兩語便說服舒朗,面上還算平靜,繼續加碼:
“若我拿出百寶閣一成的利潤于你呢?”
舒朗搖頭:“不,依照早年我對百寶閣的貢獻,至少兩成。”
五公主也很直接的告訴舒朗:“這不可能,我做不了這個主。”
并且強調:“即便到了父皇跟前,他也不會同意你這個要求。”
舒朗聳肩:“可陛下又不需要我為他老人家效命。”
陛下不需要從他身上謀取利益,他幹嘛伸手跟人家要好處?
“所以,這就是您的事了。”
這種事誰都沒想過會一次就談成,因此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兩人面上都淡淡的并未着惱。
五公主還是很有分度的讓人送舒朗離開,離開前,她甚至願意主動跟舒朗稍微分享一下私人感情問題:
“幼時我與太子殿下一道兒讀書,因此與你大哥一起長大,我們之間的感情,比你看到的要深。我選擇他有利益的考量,同樣也不缺情感上的拉扯,相信他也如我一般,你若不信,可回去問問他。”
舒朗不置可否。
離去的腳步只稍一停頓,問了個毫不相幹的問題:“三殿下上次回京,是您的意思嗎?”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