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宏闊今年一百七十三歲了, 其實過了一百歲之後, 他就不太記得自己年齡,反正對仙人來說, 年齡這件事并沒有什麽意義,他們可以長長久久的活下去, 甚至活的比賜予他們地仙之位的君王還要長久。
四十三歲做到冢宰之位,這個年齡不管是在哪個國家, 都是值得大書特書的事情。第一次為官的宏闊,想的僅僅是如何把這個國家治理的更好,如何讓百姓安居樂業。他是憑借一次又一次的力扛衆議,一心為百姓的名聲做到冢宰的。曾經的宏闊絕對稱得上是兢兢業業的好官。
二十歲的宏闊沒想過自己能做到冢宰,七十歲的宏闊沒想到,上天選擇的君主, 原來是如此不堪入目之人。自己數年夜不能寐的批閱奏章,君王卻剛愎自用, 只要別人随意的一句話, 他就能置百姓的生死于不顧,不管宏闊如何勸阻,當年的塙王就是一意孤行,要派兵鎮壓暴民。
那些人都是食不果腹的良民,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怎麽會拿起武器想要反抗,宏闊懷柔的想法被君王一句話反駁,受災的是一整個柳州,水澇也不會只有那個鄉裏才有, 為什麽別的地方都好好的,就他們反了呢?
出兵、鎮壓、水澇逐漸擴大、繼續出兵,就這樣,宏闊的第一任主上死于失道。到臨死,君王都不認為自己有錯,錯的是天,錯的是民、錯的百官,不是他!塙王身死,國家大亂,妖魔橫行,民不聊生。宏闊看着連首都喜州都出現破衣爛衫的百姓時,第一次那麽清晰的認識到,君王對國家來說,從來不是救贖而是一切罪惡的源泉。
第二任塙王上位,宏闊從迎回君王開始,在明面上,永遠是君王最忠誠的臣子,暗地裏卻在不停的準備,等這任塙王失道,他起碼要有力量保住喜州。一切果然如他所想,不過是幾句話,甚至都沒什麽含義,塙王卻能小肚雞腸到,想要刺殺慶王!
宏闊在翠篁宮聽到主上親手殺死塙麒,天帝或許會降下災禍的消息時,看着這翠篁宮外的雲海,整整笑了半個小時,這就是君王。這就是所謂麒麟選擇的,注定有王氣之人,還比不上這翠篁宮掃灑的女仙,為了這點嫉妒之心王毀了國家!這就是君王!荒天下之大謬!
金積玉出現在他的面前,這次他不想坐以待斃,即使是失道,也要是在他控制範圍內,天罰對巧國的傷害太大,君王一死一了百了,可是他們這些人,還要繼續活下去,活着為這世間争取那虛無缥缈的天命,為治下百姓求一個安穩。
這一任的塙王和以前都不同,不同到宏闊堅定了的心都猶豫了,或許呢,或許上天憐憫巧國,真的為他們帶來的了舉世未有的賢王,待百姓以仁,待百官以誠。天生有仁善之心,堅持卻不固執,聽得進人言,也不排斥訓誡,就連面對繁瑣的奏章,都是努力學習自己批閱,這幾乎是他能想到一個真正的君王都該有的樣子,他懷疑了,他真的要對這樣的君王動手嗎,那他求的到底是什麽呢?
宏闊退卻,潛伏于水下,當一個冢宰該做的事情,直到鴻堯二年,青州事發。忐忑不安,前後猶豫的心沉靜下來。那十三條命案,誰的過錯都不是,柳州司馬沒錯,他們确實寄出了信,秋官也沒錯,他的确沒有收到。當時正直便民所事物繁忙之際,那封信被當初普通的信件,壓在了桌案之上。
等宏闊得到消息拆開那封信的時候,秋官的判決已經下達,一切都晚了,這是宏闊首次開始考慮,君王仁善至此,是不是一件好事。初赦為免除死刑的君王,真的能接受如此殘忍的真相嗎,他不确定,所以他壓下了這件事。
金積玉什麽都好,但是她太仁善,她的仁善終究會帶着巧國走向另一種覆滅,宏闊的心穩了,事不過三,誰能無過。他決定給她的君主一個機會,如果金積玉能憑借這份仁善,走過一山,五十年之後,他會是最忠君的冢宰。
然而一切還是朝着宏闊所擔心的方向前進,可是他的心卻原來越定,能按下第一件事,後續的事情當然就不在話下。宏闊用他自己都沒有想到方式,在推動着金積玉慢慢走向失道,即便心裏說着,這是可以挽救的君王,他卻一步沒動,一句未說,用自己的手,跟着自己的心,在心底判了君王的死期。甚至連準備的動作,都比面對錯王時,要動作迅速熟練的多。
當初蒼炑用金積玉身體給塙麒起名的時候告訴他,千樹有梅花之意,自那以後,梅花這個普通的花朵,對塙麒來說就有了不同的含義。千樹的寝宮到處都能看到梅花的花樣,喝水的茶杯,案桌上的梅花糕,桌上擺着的梅花枝,就連床上的床幔,都繡着纏枝的梅花。
金積玉推開門時,濃郁的梅花香鋪面而來,再看看遮的嚴嚴實實的床幔,站在床邊,不由失笑“這次怎麽氣這麽長時間?我好像過年之後,都沒怎麽見過你了,打算學幼兒鬧脾氣嗎?”
“。。。”
等了幾分鐘沒有答案的金積玉,讓身後的女仙都退出去,手伸向錦布,想要拉開床幔,第一下沒拽開,床上的人從裏面拉緊,彎起嘴角,手上用力“你還真打算不。。”‘唰’的一下,床幔大開,千樹跪坐在床邊,手裏還維持着緊緊拽着布的姿勢,同金積玉雙目相交,迅速往後一撲,滾進杯子裏,把自己從頭包到腳,只留下一小撮金發細碎的鋪在床上。
“你這是。。見血了?”剛剛千樹動作太迅速,金積玉沒看清,只看到他的臉色有些蒼白,以為他生病了。麒麟是天帝賞賜給萬民的神獸,一般是不會生病的,平時連個感冒發燒都不會有。但是麒麟慈悲,不能見血,血腥味濃一點他們就會不舒服,現場看到有人受傷或者死亡,都能直接暈過去。不過在金積玉看來,這比較像是進階版的暈血。
床上的一團東西一動不動的縮在那裏,不說話。金積玉皺眉看着被子團,伸手拍了拍“怎麽會那麽不小心,出去的時候沒人跟着你?”說着召喚女怪“玉子?”麒麟是王的半身,在不危害麒麟的情況下,不管是女怪還是使令都會聽從王的召喚。
女怪從床上的陰影裏走出來,剛要開口。一直躲着的千樹在被子裏叫到“玉子!回去!”玉子只要看着千樹就母愛無限泛濫的臉,現在彌漫着悲傷,淚水順着臉頰劃過,深深的看了金積玉一眼,重新退回陰影裏,消失不見。
金積玉被那雙眼睛看的一愣,女怪的眼睛裏有責怪?為什麽?抿唇看着床上那團被子,關于麒麟的資料出現在腦海,臉上劃過一絲不可置信,可是,這怎麽可能呢,她想錯了吧,怎麽可能會是因為那個?!
百病不生的麒麟除了見血即倒,還有一種病,可以侵噬那具聖潔的身體,君王失道,麒麟便會患上失道之症。這病是上天對君王的懲罰,也是對君王的警告,王的路走錯了,必須要回到正軌。失道之症無藥可醫,只有君王幡然醒悟改變政令,重新調理國家,做對了,麒麟便會慢慢好轉,再做錯,就是麒麟的死期。而麒麟一旦死去,王座上的君主活不過一年。
放在被子上的手用力抓緊了被子,金積玉臉上的表情有些迷茫,語調卻依舊溫柔“千樹,你的病是因為我嗎?”手下的身體微顫,問話之人的聲音也變的飄渺起來“從什麽時候開始的?為什麽要躲着我?想要放棄了嗎?放棄我,放棄巧國。”失道不是一定會死,只是有致死的可能,金積玉在說,千樹是覺得那一絲可能都沒有,所以才決定躲着她的嗎?
窗外的陽光正好,屋內卻門窗緊閉,所有的光源都是屋內的宮燈,金積玉看着被子的眼神,不自覺被手上的金絲纏鳳镯吸引,細密如絲的金線閃着微光,主人臉上的表情,卻是前所未有的迷惑。
失道?她失道了?為什麽?因為取締了糧所?那個等她回來就會重新開始了啊,因為她荒廢政事?這些年是她這快兩百年的人生裏,最勤奮的十年,忙起來壓縮睡眠的時間,一個月連續從天亮熬到天黑,窗外的太陽日升日落伴随着她。就算是剛剛得到搖錢,興奮的不能自已的那段時日,她都因為耽于玩樂,而零零碎碎的處理着瑣事。可是千樹的表現,那麽明顯,她失道了。
金積玉有些無措,百姓想要玩,就讓他們玩,百姓想要吃飽,就讓他們吃飽。她知道這一代人會被她養費,這是必然會發生的結果,溫飽不愁,娛樂不缺,每天曬着太陽閑扯,糾結今天是吃肉還是吃點蔬菜轉換一下口味,就是他們一生,這些人會被養的不知世事,不想努力,沒有追求,沒有目标,這些都是衣食無憂的代價。
百姓的格局太小,她也知道,百姓看不到未來,也不會去想未來,她同樣知道。只是金積玉不明白,庸庸碌碌不過百年的生命,多的是人只想要每天無所事事,盡情的玩樂,她只是為這些人達成了他們想要的東西,能開開心心的過一生,難道不是所有人想要的嗎?可是,她失道了,為什麽?
因為自己太想當然?百姓還是有其他追求的目标?這個想法剛冒頭,金積玉自己都不相信。如果有那麽高的覺悟,不食嗟來之食,那些人必然不會考慮不到以後,就像那個飛鸾,因為有更想要的東西,因為忍受不了只有溫飽玩樂的日子,所以才會被野心帶着,被所謂的自我實現的要求驅使,一路行走跌跌撞撞,想要找到自己存在的價值和意義。
但是那些百姓不是,他們和真正想要知道,自己為什麽活着,生命的意義來自哪裏的人不一樣。他們和那些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的人也不一樣。別人說這是燕雀安知鴻鹄之志,可是金積玉看來,不管是燕雀還是鴻鹄,他們都是自己的治下之民,鴻鹄想要飛,那就去尋找足以讓他們飛翔的天空,燕雀想要在一畝三分地上活着,那就這樣活着也沒什麽。
所以金積玉給鳥雀們準備了一個窩,即使他們安坐家中,想要餡餅從天而降,他們不想努力,也不知道努力的意義,他們讓田地荒廢,桑田長滿野草而不是糧食,金積玉都不認為這是大不了的事情。她要的是百姓安樂,不是讓他們勞其心志苦其體膚,最終成為別人稱贊的人。
金積玉從未想過要開啓民智,因為她很清楚,真正讀過書,在儒家思想教導下的學子,是不甘心只要溫飽的,那樣國家會混亂,因為容不下那麽多的鴻鹄。她要的是治下之民活在安樂窩裏,就夠了。人生短暫,夢想和志向,并非人人都有,可是沒有也沒什麽,活法不一樣而已。
可是,金積玉失道了,金積玉想不明白,她為什麽會失道。她已經許多學多年,都沒有什麽想不明白的事情了,眼前擋着看不清的迷霧,答案好像伸手就能抓住,可是她找不到方向,看不清前路。
困惑和疑慮讓金積玉失神,時間好似過去了很久,可是對被子裏的人來說,金積玉問的每一句話都宛如一把利劍,直戳他的心髒,短短一分鐘不到的時間,讓他鮮血淋漓,不知如何應對。
千樹顫抖着雙手,一點點拉開被子,露出虛弱的身體,撩起袖子,把遍布灰褐色斑點的手臂,放到那個問話之人的眼前,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說出的話帶着懊悔,帶着愧疚,帶着不甘,也帶着他自己都不相信的怨恨。
“這些東西六月就出現了,初始只有背部,我看不到,是沐浴的女仙看到的。我不敢相信,我覺得是女仙看錯了,她怎麽可能清楚的知道什麽是失道之症,主上怎麽會讓這個國家失道。主上的仁慈常世罕見,誰不是人人誇贊,就連百姓都說,主上是前所未有的仁君,您怎麽會失道呢。”
“和別國的麒麟在一起時,他們都會說,君王真的很好,就有有時候下達的政令太過,他們卻阻止不了。那個時候我基本都是不說話的,因為主上從不曾下達過,讓我覺得需要勸阻的指令,就連取消糧所,也是因為食物不夠了。那甚至不是巧國的食物,那是您從昆侖帶來的,那是您的東西,您無私奉獻給百姓,我一直覺得,您注定就是王,您是我為巧國選擇的千古之王,您怎麽會失道呢。”
“可是,這東西慢慢的從後背蔓延,先是軀體,然後是四肢,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我不敢告訴任何人,也不敢離開翠篁宮,我害怕這些,我不明白天帝為何如此對我,為何如此對待巧國,這一定不是主上的錯,在您的治下,百姓安居樂業,不用擔心溫飽,不用擔心災禍,您怎麽會失道呢。”
每一句的結尾都是一句千樹想不明白的疑惑,這些疑惑終究變成了不屬于仁獸的憤恨,爆發出來“主上沒有錯!主上是仁善之君!主上是千古以來從未有過的賢王!您沒錯!錯的官員!錯的是那些百姓!錯的是天。。。”
聲嘶力竭的怒吼被金積玉捂在嘴裏,虛弱至極的身體卻承受不住這樣的爆發,用最後的力氣推開金積玉的手,轉身背對他的王,張口吐出一大口鮮血,立馬拉過被子蓋住,不想讓金積玉看見,軟倒在床上,氣若游絲的看着她“主上沒有失道,一定是哪裏弄錯了。”
千樹不懂為什麽他會有失道之症,他怎麽想都想不明白,主上做了王能做的一切,甚至連其他的王做不到的,主上也做到了。千樹還記得,當初在燕國的玄英宮,自己孤注一擲跪在主上的腳邊,說出誓言聽到‘我寬恕’時的興喜若狂。這才十年,不過是十年而已,他的王怎麽可能會失道,一定是哪裏弄錯了,一定是!
金積玉定定的看着千樹,麒麟是百姓的化身,麒麟是仁獸,麒麟是即使王失道,也會努力為百姓争取最後一線生機的存在。可是她的麒麟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千樹是什麽時候變成這樣怨天尤人的樣子的?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到底有多少事,她忽視了,才導致今天連自己都搞不明白的失道。
宏闊聽到宣召,在女仙的帶領下來到塙麒的寝殿時,心中已經有了猜測,這樣有失體統的見面地點,只能是主上要讓他見麒麟,可是塙麒已經沒有辦法離開寝殿了。
抱着這次搞不好就是最後一面的心情,一樁樁案子被他說出來,青州出現妖魔的消息也終于告知了王和麒麟,宏闊終于做了一件冢宰該做的事情,跪趴在地上,額頭貼着手背,微微閉上眼睛,說出這句九年前就應該說出來的話“主上,以仁治國是麒麟之道,卻不是君王之道,您迷失了。”
“鴻堯,你要的是生,金積玉要的才是善,你迷失了。”
似曾相識的話在金積玉耳邊轟鳴,身邊的人好像一瞬間都褪去,又回到了那個改變金積玉人生的那一天。
“你叫什麽名字?”
“搖錢。”
那個小姑娘鼓着臉看着眼前的界樹,有些好奇,更多的是面對未知事物的不安。
漆黑一片的心湖被萬道劍光打破,萬道劍氣刺中那個被安放在心湖當中的小姑娘,把她刺的千瘡百孔,帶着她消失在那片古井無波的湖面,一切都歸于虛無。湖水如墨的顏色漸漸開始變幻,金積玉凝神定氣想要看仔細,虛空一只大手突然出現,那手看着軟綿綿的的,像虛空中飄散的羽毛,好像沒有目的夜沒有力量,只能跟着風的方向,風往哪吹,它就往哪走。可是卻在金積玉愣住的那一秒,發出雷霆萬鈞之勢,一掌把她打的元神消散,瞬間退回寝殿。
金積玉猛的一聲悶哼,鮮血從嘴角留下,捂着頭低吟一聲,緊接着輕聲笑開,一聲一聲,仿佛擊玉敲金,铿然有聲。這笑聲裏有諷刺,有不屑,更多的是釋然。這樣的笑聲讓千樹強撐起身體,擔心的望着她,也讓地上的宏闊都微微擡頭,想要确定塙王是不是瘋了。
“久負大恩反成仇,我倒是小看了這些人。”金積玉擡手擦掉唇邊的血跡,看着衣袖髒了,微微皺眉。緩緩的站起身,走到宏闊面前,聲音低緩而冰冷“我卻是太仁善了,忘記了人心不足蛇吞象,忘記了冢宰歷經兩朝,每一任都是失道而死,你說是不是?”
搖錢說的對,她迷失了,迷失在做人的感官裏,迷失在那酸甜苦辣鹹,悲傷痛苦中。做人可真好啊,不像她和搖錢只能困在那無邊無際的界樹裏,等着栽樹人,等着尋道人,甚至等着殉道人。她迷失了,所以她不願意放那個小姑娘離開,所以她想要成為她,卻忘記了,她裝的再像也不可能成人,她是鴻堯,從頭到尾,她都應該只是生之道。
人類啊,有金積玉那樣的善良之輩,也有面前這樣希望把所有的錯誤都推到別人身上的懦弱之人。鴻堯直直的看着冢宰,看的他忍不住避開視線,恭敬的趴在地上,輕笑一聲“千樹,你知道政客、商人,有什麽不同嗎?”
金積玉拿起桌上的梅花糕,對着塙麒搖了搖“一塊糕點,商人想要這塊糕越來越多,盤子越來大。可是政客,是拿着糕點,告訴別人,來,我們商量一下,要怎麽分。至于誰是糕點的主人?拿到手上的東西就是自己的。”她小看了百官,高看了自己。
金積玉一直從商,甚至連從商的手段都并不是特別高明之人,商場可以拿錢砸人,官場可不行。這些狡詐如狐的政客,擋住了金積玉的眼睛,綁住了她的手腳,拿着她給出去的糧食,用滿溢贊美的誇獎之詞,把金積玉高高的架起來,架在這金壁輝煌的翠篁宮,讓她當一個勤政愛民的傀儡。
自己卻更傻,鴻堯就是鴻堯,不管是忘記了自己,還是想要裝成一個人,她都只是鴻堯。帶着一個可以改變世界的搖錢,她為什麽要按金積玉的規矩慢慢來呢,哪怕她忘記了自己,頂着金積玉的名字,混沌的附在人類的身體上,她也不是慢慢來的人,為什麽要條條框框的搞的這麽麻煩呢。
“主上。。。”千樹看着金積玉,覺得有哪裏不對勁,面前的主上好像變得。。變得。。變得像當初在蓬山初見的樣子,眼神盯着她冰冷的笑意,不對!這不是當初的那人,這更像是他當初見到西王母時,那位上仙看着升山之人的樣子。無悲無喜,一切都是表象的上仙。
君王那句疑似訓斥的話,讓宏闊重新擡頭,看着金積玉的眼神有些許憤慨,立刻被她的眼神吓到,臉上的鎮定差點維持不住,驚詫的看着她,這人是打擊過大,真的瘋了?那個見人三分笑,即使在數九寒冬,都能讓人如沐春風的塙王,為什麽會有這樣的面貌,看着他就像看着路邊的石頭,仿佛只要他擋路,就會被一腳踢開。
金積玉手指一松,梅花糕掉落在腳邊,無視了兩人驚疑的眼神“在政客和商人之外還有文人,文人是個很特別的存在,他們抨擊世情,抨擊君王,抨擊官員,乃至抨擊百姓。他們每個人都有心目中的理想國,為了他們想要達成的目的,誰都不能犯錯,誰都不能懶惰,誰都不能像人性妥協,除了他們自己。”
“文人要是一直是文人,變化不大。可是文人成了官員,便迅速融入了新的身份。有人學會了把糕點留給自己,有人學會了與同伴分享,有人則想要公平公正。可是,唯獨沒人會想,這梅花糕,從來就不是他們的。”
說着似是而非的話,走到床邊的金積玉,低頭淡漠的看着千樹“我會去找六太,讓他送我去昆侖,糧食的問題需要解決。在我回來之前,阿澈會跟着你,保護你的安全。”看着千樹要開口直接打斷“你的使令不敵阿澈,他之前只是沒有我的命令,所有讓着你。你不會死,我也不會失道,在事情沒有做完之前,我不會離開你。”
那張一貫帶着笑意的臉,現在面無表情,擡起手指着自己的眉心“這裏有一株即将結果的樹,在它結果之前,我會給你一個從未有過的盛世。我會為你找到,所有清楚的知道,這個國家屬于誰的官員和百姓。”
“主上!此時怎能去昆侖!”宏闊對金積玉的豪言壯語嗤之以鼻,臉上卻一改剛才的疑惑,變成擔憂。
煥然一新的金積玉卻看都沒看他一眼,拉開房門徑直的往外走,仿佛他只是無關痛癢的一個人。進到書房,直接把跟在身後的女仙關在外面,臉上露出一絲古怪的笑意,那雙眼睛卻平靜非常,低聲喃喃“天帝,你想玩,我陪你,我現在的心情真的是糟糕透了,需要好好打一場呢。”
鴻堯十年,巧國大規模的出現妖魔,塙王失道的流言四處流傳,所有掀起反旗的平民,卻不明白事情為什麽會到這一步。他們只是想要讓王重新開啓糧所,君王才在位十年,王座空虛的苦難還有不少老人記得,不想惹事,對外界所做的一切,都秉持着自掃門前雪态度的人,紛紛走出家門,自願參軍,抗擊反軍,塙王仁慈,再換一個,可就未必也這麽仁慈了。
所有人都沒想到,喜州直接打開了城門,随意什麽人都能進,城門看的衛兵不見了,平叛的王師消失在前線,塙王的禁軍除了不讓人靠近塙麒所在的位置之位,誰能突破雲海的限制,誰就能随意游玩翠篁宮。
保護官員的王師消失,大臣們只能自己攜帶佩劍保護自己,反叛之人不會去碰官員,而是這已經進入喜州的妖魔,卻不認識誰是官誰是民,對它們來說,只分好吃和不好吃。讓外界稀奇的是,塙王的喪鐘卻一直沒有敲響,甚至據說連塙麒都一直活着。
金積玉被憤怒的六太丢進了東京灣,他剛聽到巧國出現妖魔還不信,小松尚隆卻用金積玉舉例,告訴他光是仁慈是不能治國的。讓六太以後再他做出決定的時候,不要那麽笨,想想裏面的深意。第二天金積玉就來找他說要去昆侖,六太以為她要抛下千樹,差點想讓使令咬她,之後還是小松尚隆說服的。
燕王看到金積玉的瞬間就覺得,塙王好像又變回了當初那個,會對他說,仁之道不可治國的人。她既然這個時候回去,必然是有自己的打算,搞不好是被這次的失道刺激了,失道之後再重新翻身的君王不是沒有,只是相對罕見。小松尚隆覺得可以賭一把,不然燕又要開始收留巧的難民了。
離開常世的瞬間,無孔不入的壓迫感瞬間輕松,金積玉踏着浪花行走在水面之上,确定了一件事,這個世界的意志不是天帝,天帝只是世界意志放在常世的化身,十分鐘後被打臉,直接掉進水裏,幸好離岸邊不遠了,游上岸也沒什麽。
金積玉爬上岸拿出手機,呼叫底下的人過來接人,想着大概是因為常世和這邊時空銜接的不是很好,才會讓世界意志一時疏忽了,沒有找到她。她找到了自己的道,願意用鴻堯這個名字行走于世的時候,在她的心湖,被一只手給打了回來,那鋪天蓋地的氣勢,鴻堯立馬就想到了天帝。
她決定離開常世,主要目的是為了确定,搖錢說的常世和蓬萊是一個世界意識的事情,糧食只是順便。他們是雙生也一直不對盤,毀滅的道,根本不清楚世界意志到底是怎麽回事,搖錢是滅,她鴻堯才是生。要是她成為世界意志是不會讓一顆還沒長成的界樹,在自己的地盤到處跑的。對千樹說的那句結果是試探,現在就看她最後能不能如常回到巧國。
鴻堯不信常世的天帝沒有在這場所謂的失道裏做手腳,不愁吃穿的升鬥小民哪來的勇氣就為了吃好一點,加入反王的軍隊,他們又不是餓的快死了,逼不得已求一條生路。糧所關了沒錯,這漫山遍野的吃的,卻不會讓他們吃不飽。上戰場是會死人的,生靈求生是本能,只有創造他們的人能改變那塊大地上的生靈。
規則是最基礎的法則,就像如同界樹般強大的存在,是不可能誕生意識的,搖錢和她,包括那個世界意志,都不能打破規則。這個世界已經運行了不知多少年月,它要是想去除一個強大的存在,也必須在規則內實行。作為這個世界外來者的鴻堯卻想破壞它的規則,世界意志想要丢她出去,鴻堯必須要想辦法逼它出來,不然就算她有辦法把巧國的人帶起來,還會有下一個失道之症等着她。
洗完澡換了一身新衣服,準備直接飛華盛頓的金積玉,卻在酒店房間的門口,看到了一個熟悉,一個陌生的面孔。熟悉的那個眼睛冒着兇光,聽到開門聲迅速轉頭,揮手。陌生的那個就被捂住嘴,拖了下去。
山口凜人對着妹妹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直接當在她的面前,讓她看不見那個人影,誇張的說“好久不見,我都差點認不出你了,這些年過的好嗎?”說着話就王她這邊走,張開雙臂伸手想要抱她。
金積玉挑眉看了他一眼,把山口凜人看的頓住,消失十年的肆無忌憚瞬間收起,雙手自然的從張開到抱臂,多年養出來的氣場到底還在,笑聲微微收斂“你打電話給植田了?”不然那個躲他躲的像老鼠一樣的議員,不可能直接找到這裏。
“嗯。”金積玉擡腳往前走,植田璋是東京的負責人,找到最簡單,她要航班立刻起飛。日本直升機不能跨國,那是別國的領空。
山口凜人習慣性落後一步跟上,三步之後變成并肩而行,走到電梯口身邊的人也沒說一句話之後,山口凜人想起當初的猜測,給自己定定心。有些話他必須說,也必須由他說,緩緩的吐出一口氣“植田死了。”
金積玉腳步停都沒停,走進總統套房的專屬電梯,看着玻璃上反射着山口凜人臉上的惡意,想起十年前的那天。善良啊,這次倒是她過于愚蠢的善良把一切都弄亂了,可是,她還是很喜歡那個小姑娘。擡手看了一眼手表,漫不盡心的開口“所以?”
“。。。”山口凜人的表情僵在臉上,他想過無數種答案,唯獨沒想過,這樣的。沉默的看着電梯的數字一點點變少,走出電梯的時候,落後了金積玉一步,一直跟着她走到門外送她上車,在關門之前彎下腰,眼神晦澀的看着妹妹,有試探更多的是恐懼“他死了,我動的手,剛才在門口被帶走的人,就是來告訴你這個的。”那一年冬天,直直的望着門口,死都不願意閉眼的那個人還在眼前。
山口凜人可以為了兄弟,即使明明知道放了植田是放虎歸山他還是想放了他。植田璋為了表示自己的決心寧願身死,也不願做出有一點背叛的行為。這樣的山口凜人殺了植田,因為他清楚,擺在他們兩人面前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可是山口凜人即使十年後,也不敢和他這個妹妹說謊,善良也好邪惡也罷,他只是非常清楚,不管怎麽樣,只要是玉子想知道的事情,就沒有不知道的。說出來就解脫了,不用戰戰兢兢,不用夜不能寐,他解脫了,現在的山口凜人就算背後是懸崖,他也有縱身一躍,不是求死,而是求生的勇氣。
“嗯。”這是金積玉的答案。
霓虹燈閃着七彩的光,絢爛的燈光下,大理石噴泉旁邊,卻有一個壯漢蹲在原地,抱着頭,哭成一個傻子。
作者有話要說: 沒看明白的小天使們,可以回去在看一下七十五章,十二國記的作用是為了讓鴻堯找回自己。明天見。
Ps:如果在前行的路上偶爾迷失了自己,記得回頭看看來時的路,遠方或許就在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