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風波
這場春雨洋洋灑灑下了數日, 雨打殘紅,太子被廢的消息總算坐實。
皇帝親自搜羅了數項罪名,将太子降為瑞王, 逐出東宮, 新的儲君卻遲遲未曾定下。
太子被廢後,紀王進宮議政的次數明顯增多, 有時候徐南風會整日整日地見不到他的人影,漸漸的, 她心中空落落的好像缺了一塊, 喜憂摻半。
因劍奴的意外, 連帶着徐南風的心情也陷入了低谷之中。她既可憐九公主,又覺得愧對于她,當初信誓旦旦地保證, 會将劍奴從塞北苦寒之地救回,結果卻……
清晨醒來,徐南風下意識地摸了把身側的被褥,空蕩蕩的, 已沒了紀王的溫度。徐南風知道,他定是又進宮處理政務去了。
今日是進宮探望賢妃娘娘的日子,徐南風獨自梳洗完畢, 便讓姚江将她送去來儀殿。
趁着今日放晴,賢妃來了興致,邀着徐南風去桃園看桃花。
徐南風心中有事,一路上話不多。賢妃娘娘是個細心的人, 見徐南風恹恹的,便擔憂道:“我兒,何事不開懷?”
徐南風回神,伸手拍了拍臉頰,勉強笑道:“無事,只是近來下雨,悶得慌。”
賢妃娘娘笑出眼角淡淡的紋路,拉起徐南風的手道:“皇上總是将懷兒叫來宮中議事,想必冷落你了,我兒莫要生氣,為娘回頭便替你教訓他。”
“母妃,您快別這麽說。少玠平日也挺累的,都瘦了,我是心疼他,不是怪他。”徐南風低下頭,抿唇笑了笑。
“好,好,為娘聽你的,不怪他。”賢妃娘娘指了指前方圍牆上橫生的桃枝,道:“你瞧,桃園到了。”
粉色的桃花如霞般堆積在牆頭,風一吹,落英缤紛,煞是好看。
徐南風想起了那日,紀王從宮中采來送她的那枝桃花,嘴角不禁露出了淺淺的笑容。
正陷入往事的甜蜜中,桃園裏忽的傳來了一個年輕女子溫柔的聲音:“紀王哥哥,這裏的桃花好漂亮啊,比靜庵山的桃花還要美呢!等陛下為你我賜婚,以後每年的春日,我都要同你來這看桃花!”
聞言,徐南風嘴角的笑意一僵,大腦出現了短暫的空白。
一時間,她竟不知自己身處何處,惶然間仿佛做了一場荒唐的夢境。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樣離開來儀殿,回到紀王府的。待回過神來時,她已提着酒壺,卧在海棠花下的秋千架上喝得醉眼迷蒙。
大腦混沌之極,耳畔仿佛還回響着那個陌生女子清脆如鈴的嗓音。她打了個酒嗝,連滿身落紅也懶得拂去,幹脆以手枕着腦袋閉目養神起來。
沒有什麽憂愁是一壺酒解決不了的,她捂着隐隐作痛的心髒如此想道。
不知睡了多久,滿樹落花随風搖曳,在她身上積了薄薄的一層。紀王一回到府中,見她在院中的海棠花下淺眠,情不自禁地放慢了腳步,解下外袍,輕輕蓋在她的身上。
他靠近的一瞬,徐南風就醒了。
兩人朝夕相處這些歲月,彼此的呼吸、氣息甚至是腳步聲的輕重,都像是烙進骨子裏那般深刻。她甚至不需要睜眼,光是聞到他衣料上上等的草木香,便能想像出他嘴角含笑的模樣。
“怎麽在外頭睡着了?今日風大,當心着涼。”紀王在她身側坐下,秋千椅承受着兩人的重量,發出細微的嘎吱聲。
紀王看見了她懷中的空酒壺,溫聲道:“喝酒了?”
徐南風坐起身,拍了拍滿身的花瓣,微垂着眼眸不說話。那一瞬,她有些不敢直視紀王的眼睛。
她怕他會說出什麽令人無法承受的真相。
“怎麽了,誰惹我家夫人生氣了?”
徐南風臉上帶着淺淺的醉紅,乜視了他一眼,似乎在斟酌該如何開口。
紀王握住徐南風的手,她卻是一驚,下意識将手抽離,精致的瓷酒壺摔在地上,登時變成了四分五裂的碎片。
上等瓷器碎裂的聲音清晰可聞,也喚回了徐南風飄散天際的神智。她有些無措地站起身,垂着頭,像是做錯了事一般不敢看劉懷。
她只是分神了,受驚之下讓酒壺墜地,倒像是在摔東西發脾氣似的。
果然,紀王嘴角的笑意淡去,對她拍了拍身邊的秋千架,溫聲道:“南風,坐過來說話。”
徐南風有些踟蹰。她怕紀王誤以為自己在耍小性子,有心補救,站在原地左顧右盼,然後沉默地蹲下身,去撿地上的碎瓷片。
紀王語氣沉了幾分:“別撿了,過來。”
徐南風捏着碎瓷片,悶聲道:“我并非有意的。”
“……”紀王嘆了一聲,起身向前,半蹲在徐南風面前,修長溫暖指節覆住她的手掌,将碎瓷片從她掌心抽離,溫柔的眼眸中劃過一絲擔憂,說,“我是怕割壞你的手。”
紀王正襟危坐,做出乖巧的模樣:“南風,是在生我的氣呢?”
“……沒生氣。”她小聲解釋。
“好,不生氣。那愚夫何處做得不妥,還請夫人點撥一二。”
他這般做小伏低,徐南風心中的郁卒消散了不少。
想了想,徐南風拉着紀王站起身,坦言道:“少玠,今日我同母妃路過桃園,聽到你和……”
紀王安靜地、鼓勵地凝望着她。徐南風深吸一口氣,頓了頓,繼而道:“那個說要皇上給她指婚的姑娘,是誰?”
此話一問出口,如同拔掉了橫亘在心頭的一根刺,雖然痛,卻酣暢淋漓。
紀王并未露出詫異的神色,似乎早料到她會如此問,誠然道:“那是□□的小郡主,父皇約我去桃園,未料她也在那兒,我事先并不知情。至于賜婚一事,乃是父皇一意孤行,我是反對的。”
徐南風扯了扯嘴角,“秦王乃是本朝的外姓王爺,手攬一半兵權,戰功顯赫,皇上要你與□□的小郡主聯姻,看來是真的有心推舉你登太子之位了。”
見她不說話,紀王又道:“你約莫只聽了一半。後來我同小郡主說清楚了,本王已有妻子,今生絕不再另娶他人。”
“少玠,真正令我憂心的,并不是在桃園聽到的那些話,而是你我今後的人生。今日你能拒絕皇上一次,可以後呢?以皇上的性子,又豈會善罷甘休?”
“南風,八弟十六歲,是個高燒燒壞了腦袋的癡呆兒,十三弟才八歲,十五弟、十六弟更不用說了,都是黃口小兒,父皇已經沒有精力再花十年去培養下一個儲君了,他多半只能選擇我。所以,真正處于劣勢的其實是父皇,因為我還有大把的時間同他抗争,他卻時日不多了。”
紀王擁住徐南風,在她額上一吻:“我不否認,以後的日子會充滿動蕩和不安,但只要你我攜手同心,總能熬過去的。”
徐南風心神微動,柔聲道:“你拒了這門婚事,皇上心中已有不滿。接下來的日子,他定會想盡一切辦法逼你屈服,鞏固大炎的皇權,你……要多多小心。”
“知道,你也是。”紀王勾起嘴角,墨色的眼睛中像是揉碎了一片星光,璀璨萬分。他微微一笑,“只要你信我,我便有無窮的力量。終有一日,這世間再無人敢傷你分毫。”
徐南風用力點點頭,伸手揪住紀王的衣襟,将他稍稍拉低了些,然後趁着醉意狠狠吻上了他淡色的唇。
海棠花下,這一吻百轉千回,兩人唇舌相觸,發絲交纏,如同春日裏一棵并蒂而生的藤蘿,誰也不願意先放開彼此。
至于秦王小郡主和紀王的婚事,沸沸揚揚地鬧騰了大半月也不曾定下來。
一來,紀王不願意另娶;二來,小郡主乃是□□的掌心寶,秦王雖看好紀王,卻并不忍心女兒嫁過來為妾。
皇帝也是頭疼,早知如此,他當初定不會同意徐南風嫁作王妃的。只是如今木已成舟,他老人家也鬧得頭疼萬分,此事斡旋了許久,遲遲未有結果。
四月,羌族數次南犯,皇帝忍無可忍,決定派兵迎戰,命紀王随軍出征。
此令一出,朝堂嘩然。
讓庶出的紀王執虎符出征,一來是表明皇帝對其的信任和重視,二來,若是紀王率軍成功擊退南犯敵軍,立下赫赫軍功,則天下便無人敢再質疑紀王的能力,太子之位非他莫屬。
紀王府內,徐南風親手給紀王收拾出征的衣物。
她将夏衫和秋衣一件件疊整齊,放在綢布中包裹起來,冷不防身後伸出一只手,将她緊緊地擁入懷中。
徐南風一怔,随即放松了身子,笑道:“同楊将軍交接好了?”
“嗯。”紀王以唇摩挲着她修長白皙的頸項,用鼻尖蹭蹭又嗅嗅,啞聲道,“大半日不見,甚是想念你。”
“行了,別膩膩歪歪的,以後別說大半日了,數月都見不到你呢……哎,你!”
冷不防被紀王一把抄住膝彎,打橫抱起,徐南風無措地捏着手中尚未折好的衣裳,無奈道:“你快放我下來,還得給你收拾衣物。”
“不放,我最想打包帶走的,”紀王俯身親了親她的鼻尖,壓低聲音說,“……是你啊。”
徐南風臉一紅,離情別緒都被他的溫情沖得一幹二淨。她将手中的衣裳往案幾上一丢,擡手環住紀王的脖頸,微笑着看他。
紀王眼中有深邃的波光蕩起。他将徐南風放至榻上,随即俯身覆住她的身軀,與她溫柔地接吻。
“白日宣淫。”接吻的間隙,徐南風輕喘着,如此笑罵。
“會有很長一段時間見不到你,我會很想你的。”紀王輕輕解了她的衣裳,啞聲笑道,“所以,喂飽我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