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廢儲
吹了冷風的太子妃果然病了。
這日, 太子妃的生母入宮探視,卻被乳娘李嬷嬷悄悄拉到一旁,幾番耳語。
李嬷嬷躬着身子, 壓低聲音道:“昨夜奴婢起夜, 路過半月拱門的時候看見太子妃娘娘的窗前有人,就留了個心眼, 走近一看,那人的身形好像是偏房的徐良媛。太子妃的窗戶是打開着的呢, 那麽大的冷風呼呼地往裏吹, 可吓死奴婢了!”
“你的意思是, 素心的病與那小賤-人有關?”鎮國公夫人眸色一厲,沉聲道,“你看清楚了?”
李嬷嬷道:“唉, 奴婢雖然老了,眼睛卻并不昏花。當時天黑得很,奴婢又急着去給太子妃娘娘關窗戶,讓徐良媛給逃了, 也沒證據說那窗戶就是她打開的,所以才一直将此事悶在心中。”
“素心的侍婢呢?這麽大一個活人靠近,難道沒一個人察覺?!”
“奴婢當時也奇怪呢!匆匆忙忙跑進寝殿一看, 丫頭婆子們都睡得死沉死沉的,怎麽叫都叫不醒,與其說是睡着了,倒不如說是……是昏迷了!”李嬷嬷四下觀望了一番, 警惕地向前一步,用極低極低的氣音說道,“今日奴婢去打掃寝房時,發現窗紙上被人用手指戳了一個洞,想必是吹迷煙用的。”
鎮國公夫人冷冷一笑:“我明白了。你且下去安排,即便沒證據說是徐賤人做的,也要給我創造出證據來!此人不除,終是禍患!”
李嬷嬷點頭:“是,奴婢明白。”
老皇帝熬到了初春,身體漸漸好轉,好不容易已能下榻活動,又被太子妃被害生病一事攪得頭疼。
“鎮國公不知從哪個婆子嘴裏聽到消息,說是有下人看見徐良媛深夜徘徊在太子妃的窗前,懷疑太子妃的病與徐良媛有關,日日來朕這兒上折子,請求徹查。”
老皇帝拄着拐杖,一手搭在紀王的臂膀上,皺着冷硬的眉道:“随他們折騰去罷,張家倒了臺,犧牲徐良媛穩定局面也未嘗不可。老三也是不省心,貴為太子,竟連自己的家事都處理不好!”
紀王笑笑,并不附和。
皇帝似乎心有不滿,望着自己這個溫潤俊美的兒子,沉聲道:“老四,你怎麽不說話?”
紀王垂下眼,蓋住眸中的譏諷,淡淡道:“父皇心明如鏡,兒臣不敢妄言。”
“有何不敢的?男子漢大丈夫,當仁而不弱,想說什麽便說,說錯了也有朕為你撐腰。”
“是。”紀王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眼眸卻越發清冷。
‘撐腰’二字,從這個忽略自己二十年的父親嘴中說出來,總覺得是莫大的諷刺。
皇帝猶不察覺,将話題轉到了紀王身上:“老四,你年紀不小了,可曾想過納妾?”
紀王腳步一頓,收斂好神色,沉聲道:“父皇,兒臣已有一妻,不必納妾。”
皇帝的臉色變了變,停下腳步直視紀王:“話先不要說得太死。紀王妃徐氏,乃是罪臣庶女不說,地位卑微,給不了你權也給不了你財,留之無用,你可要想清楚了。”
紀王不溫不火,依舊是淡然乖巧的樣子,笑道:“兒臣以為,靠女人得來的權勢,不是真本事。”
皇帝眸色一暗,似笑非笑的說:“你這是在諷刺朕?”
紀王忙攏袖:“兒臣不敢。”
“老四,你記住,兒女情長,則英雄氣短,有些事你遲早得面對,莫要逞強。”皇帝這一番話說得含蓄,但紀王依舊聽出了其中的暗示意味,一顆心當即沉了下來。
紀王笑道:“兒臣向來不是英雄,不在乎氣長還是氣短。”
皇帝氣得面色漲紅,叱道:“朽木!”
紀王依舊好脾氣地笑着,不為所動。皇帝自個兒生了會悶氣,覺得無趣,便對一旁的大太監道:“全福,去議政殿走一趟。”
全福看了紀王一眼,忙躬身向前,取代紀王的位置扶住皇帝,“哎,陛下慢慢的走,老奴扶着您。”
紀王獨自站在殿前的桃樹下,靜靜望着皇帝蕭瑟的背影遠去,嘴角的笑意越發譏諷起來。
微風拂動枝頭,冰涼的桃花在他發髻上輕舞,帶起微微的癢意。
他擡首一看,頭頂的桃花燦然,如霞似粉,嬌俏得很。他摘下一枝開得正旺的桃花,放在鼻端嗅了嗅,然後将花枝小心翼翼地揣入袖中,轉而朝宮門走去。
都說春困秋乏,徐南風本在廊下看書,但聽着滿院的莺歌鹂語,品了兩杯小酒,一股困意便湧上了心頭。
她伸了個懶腰,起身走到院中敷了殘紅的秋千椅上,支棱起一條腿躺下,曲肱枕在腦後,将書卷往臉上一蓋,閉目悠然地睡起覺來。
不知過了多久,徐南風迷迷糊糊中感覺鼻尖微癢。她掀開書卷的一角,睜眼一看,映入眼簾的便是紀王那張毫無瑕疵的俊顏。
只見他一手撐着下巴,一手拿了枝淡粉的桃花,如同逗貓一般,笑着用桃枝去撓她的鼻尖。
“回來了?”徐南風打了兩個噴嚏,又揉了揉鼻尖,伸手去抓那枝桃花,笑道,“哪兒來的?”
紀王伸手撚去她發間的花瓣,嘴角勾起一個溫柔的弧度:“宮中采的,滿院的桃花,唯有這一枝最美,送你正合适。”
徐南風仰躺在秋千椅上,一蕩一蕩的,将那枝桃花放在鼻端輕嗅,柔柔一笑:“多謝,我很喜歡。”
“既然喜歡,可容我讨個獎賞?”說罷,紀王俯身,隔着桃花瓣吻上了她的唇。
徐南風輕笑一聲,棄了書本将雙手環上他的脖頸,加深了這個吻。
院中的海棠花瓣紛紛揚揚,如煙似雪飄落在擁吻的兩人身上,如同編織了一個輕巧的夢境。
此時宮中,老皇帝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踱到議政殿門外,隐隐約約看見殿裏頭有人影走動。他停了腳步,眯了眯渾濁的眼睛,問道:“全福,殿中可是太子?”
大太監伸長脖子,朝裏頭望了一眼,颌首道:“回禀陛下,的确是太子,還有蘇丞相和兵部尚書,似乎是在議事呢!”
皇帝面色一沉,不動聲色地走了進去。守在殿門前的內侍想要進去通報,卻被皇帝一個眼神喝止。
老皇帝艱難地走到議政殿門口,剛巧聽到裏頭的兵書尚書道:“……太子殿下,軍銀一事事關重大,可否要先請示皇上?”
太子将折子一扔,冷聲道:“父皇年老體衰,早已授權我掌管政務,還是別去煩擾他了。我既是儲君,為父皇分憂乃是本職,你們且聽我的便是。”
老皇帝被他那句‘年老體衰’刺激得不輕,當即面色鐵青,拄着拐杖的手青筋暴起,似乎下一刻就會龍顏大怒地沖進去。
然而,他幾番忍耐,終是在內侍們戰戰兢兢的目光中拂袖而去。
當天夜裏,皇帝便連下數道旨意,羅列太子大不孝之罪,将其臨朝親政的權利悉數收回,分攤給紀王。
東宮大勢已去,朝堂一片嘩然,廢太子的消息不胫而走,瞬間傳遍了皇宮。
三月注定是個不平靜的月份,宮裏宮外為廢太子一事鬧得沸沸揚揚,唯有紀王依舊不動如山,除了上朝議事,其他時候便與徐南風呆在府中,謝絕一切賓客拜訪。
用紀王的話來說,越是動亂,就越需要避嫌。
夫妻倆看書練劍,清閑自在,直到姚江那兒傳來了劍奴的消息。
這兩個月來,紀王一直在派人聯絡劍奴,可劍奴得知九公主嫁去嶺南的消息,早已是心灰意冷。
一如九公主所料,劍奴既然領了軍職,便不忍心放棄自己的将士獨自逃亡,只在信中推說道:“某對九公主之心意堅如磐石,永世不改。然,某初領軍職,百廢待興,羌族戰亂未平,某不可在此時棄三萬大軍而獨自逃亡!但願公主再稍等一二,待某平亂成功,定前去嶺南迎回公主!”
兒女私情與保家衛國的責任,本就是個兩難的選擇,紀王其實也能理解劍奴的心情。
可誰知三月底,軍中眼線飛鴿傳書來洛陽,信中只有短短的一行字:三月十七,定北将軍劉霈于雪峰谷遇伏,連人帶馬墜入深澗,戰殁。
徐南風從姚江手中接過這封染血的信箋,‘戰殁’兩個字如同刀刃刺入胸膛。她不可置信,心存僥幸地望着紀王,問道:“他可是詐死?是你們商量好的計策麽?”
紀王擰着眉,良久不曾說話。
徐南風的心涼了半截,她将信箋翻來覆去看了數遍,仍是不願相信。
事情到了如此地步,她實在不知該如何向遠在嶺南的九公主交待。九公主苦等數月,一心盼望與劍奴團圓,等來的卻是天人永隔的噩耗,她一定會瘋的。
紀王揉了揉眉心,低聲道:“劍奴生性機警,身手不凡,不可能如此冒失地落入敵人陷阱。”
徐南風想到了一個可怕的方面,壓低聲音道:“少玠的意思是,有人出賣了他,亦或是要陷害于他?”
紀王不置可否,只道:“姚叔,你即刻替本王拜訪楊将軍,讓他務必幫我一番,無論死活,都要将劍奴給本王帶回來。”
姚江躬身應允:“是,屬下明白。”
徐南風望着窗外陰沉的天色,嘆道:“嶺南那邊,但願小遙兒能穩住九公主。”
轟隆隆——
春雷乍響,雲墨湧動,似有風雨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