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拔箭
九公主還是來晚了一步。
她和劍奴先是趕到溪邊, 這才從姚管家的嘴中得知,紀王的馬匹受盡發了瘋,載着他們夫妻倆一路跑進密林深處了。
“不妙, 林中有埋伏!”九公主回想方才一閃而過的黑影, 心中的不安更甚。她命令劍奴和姚江即刻入林尋找紀王他們,自己便快馬加鞭跑回營帳求救。
待她帶着一幹禁衛疾馳入林, 沒走幾步,便見劍奴和姚江小心翼翼地護着紀王回來了。
而紀王的懷中, 抱着一個血糊糊的人影, 赫然就是當胸中了一箭的徐南風。
紀王抱着昏迷的徐南風入了營帳, 眸中布滿了陰霾。九公主的視線落在徐南風的胸口上,那支羽箭很是特別,箭杆上刻有凹槽, 乃是專用來放血的血槽。
這種陰毒的武器,若不及時處理傷勢,即便沒有射中要害,傷者也多半回因失血過多而亡。
她看到自己的四哥撕下內裳, 顫抖着将布條按在她的傷處止血,不一會兒布條便被染了個透紅,淅淅瀝瀝淌下的血将他的手和袖袍都浸透了。
“還愣着幹什麽!叫太醫!”九公主看得觸目驚心, 忍不住回首,朝身後厲聲吼道。
有人擦着汗,小心翼翼地答道:“回禀九公主,已經去請太醫了, 馬上到,馬上到。”
說話間,便見一個略微富态的中年胖子背着藥箱跑了進來,一邊擦汗一邊叩首作揖道:“臣太醫局朱不才見過王爺!”
來者正是這幾年頗得皇帝信任的朱太醫,年紀雖然不老,但資歷不俗。紀王擡起一雙冰冷的眼來,沉聲道:“不必多禮,救人要緊。”說完,他又轉身盯着營帳內的其他人等,語調褪去往日的溫和,如凝寒霜般道:“其他閑雜人等,一概出去!”
“沒聽見麽,都滾出去!”九公主揮手趕人,自己也跟着退了出去。
帳外青山寥廓,殘陽如血。九公主回頭望了一眼紀王的營帳,心中的煩躁更甚,秀氣的眉毛蹙成深溝。
劍奴坐在一旁的岩石上,沉默地望着自己的掌心。掌心的那條傷口已經不再流血,包紮傷口的帕子上仿佛還留有一縷殘香,那是他熟悉的,九公主身上的味道。
他起身走到九公主面前,手臂擡了擡,似乎想撫平她眉間的憂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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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箭射在徐南風身上,卻傷在了四哥心裏。”九公主望着天邊瑰麗的晚霞,率先開口。
劍奴的手頓了頓,在她柔軟的發頂輕輕一撫,清冷的嗓音穩穩傳來:“王妃不會有事的。”
九公主深吸一口氣,勉強笑道:“嗯。四哥那麽愛她,一定不會讓她有事的。”
營帳內,朱太醫用剪子剪開箭矢旁邊的衣襟,手指在徐南風傷口周圍探了探,又俯身聽了聽她的心跳。
“如何?”紀王沉默地看着朱太醫的動作,啞聲開口,眸中隐隐有寒光閃爍。
他幾乎是握緊了雙拳,力氣大到青筋暴起,才能壓抑住心中噴薄而出的暴戾之氣。
朱太醫擦了擦腦門上密布的汗珠,問道:“敢問王爺,刺客的箭上可有倒刺?”
紀王回想起當時遇刺的場景,他視力模糊,也沒能看清刺客的箭究竟有沒有倒刺。好在回營帳之前,他為了查出刺客的身份,特地吩咐姚江帶了一支刺客的箭回來。
他擡首示意:“姚叔。”
姚江會意,從腰間摸出一支羽箭來,呈上。
紀王用手一摸,果然在箭頭上摸到了尖銳的倒刺。
“這就棘手了!此箭從王妃前胸射入,箭頭沒入體內三寸,正好卡在心肺之間,雖然并未傷到要害,但箭頭拔出時,上面的倒刺回勾,恐怕會割傷王妃的心肺,造成髒腑出血……”
說罷,朱太醫惶然下跪:“老臣無能,不敢貿然拔箭。”
“你不是太醫院最好的太醫麽!”紀王的聲音染上怒意,一把揪住朱太醫的衣襟。他胸膛起伏,暗沉道,“若不拔箭,夫人失血過多,亦是一死!”
朱太醫擦汗:“這……”
正僵持着,虎皮榻上的徐南風悠悠轉醒,昏昏沉沉地睜開了眼。
紀王和太醫的争吵,她聽進去了些許,好像箭頭有倒刺,太醫不敢貿然拔出箭頭……
“南風!”紀王感覺到她醒來,忙傾身向前,握住了她滿是血腥的手。
她的手指冰涼,因疼痛而微微顫抖。紀王一時心如刀絞,紅着眼摸了摸她被冷汗浸濕的額頭,啞聲道:“南風,別怕,我在這。”
“少玠……”
徐南風蒼白的唇微微張合,發出羸弱的聲音。
紀王俯下身,耳朵幾乎貼上她的嘴唇,才隐約辨別出她說的是:“拔箭……我不怕疼……”
“好,這就拔,拔出它你就痊愈了。”紀王吻了吻她的鬓角,顫聲笑道。
可他知道,一旦拔出這支箭,徐南風至少有一半的可能會因髒腑割傷而死。
若不拔箭,她的鮮血亦會随着箭上的血槽一點點淌盡。
怎麽辦?怎麽辦!!
“少玠,我從不後悔……嫁給你……”徐南風的聲音斷斷續續的,一掐即斷。她說,“你沒受傷,真好。若是将來……我死……”
她每說一個字,劉懷都感覺自己是在忍受着這世間最殘酷的淩遲之刑。那一個‘死’字,幾乎成了壓倒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劉懷驟然喝道:“別說傻話!”
徐南風嘴唇顫了顫,閉上了眼。她的指尖微動,似乎想拼盡最後一絲力氣撫一撫這個男人的臉,努力了半晌,終是徒勞。
“別說了,我不會讓你有事。”說着,紀王擡起一雙通紅的眼來,厲聲道,“太醫,準備止血的棉紗和藥膏!”
朱太醫心驚膽顫地看着紀王拿起匕首,将羽箭從離肉三寸的地方攔腰斬斷,慌道:“殿下,殿下您要做什麽?”
“既然箭頭無法拔-出,本王便只能讓它貫穿南風的身軀,從後心處取出。”紀王目光沉着,沉默将徐南風的外袍和中衣褪至肩部以下,露出血淋淋的傷口和一截斷箭。
朱太醫明白了他的意思,瞬間被他這個大膽的想法驚住了。
但目前來說,也只有這麽一個辦法了,再拖下去,紀王妃遲早會失血而亡。
朱太醫翻出紗布和藥膏,嚴陣以待。
紀王輕輕扶起徐南風,讓她靠在自己懷中。随即,他吻了吻徐南風的臉頰,在她耳畔低聲道:“南風,我要替你拔箭了,可能有些許疼。”
徐南風眼皮顫了顫,氣若游絲道:“我,不怕。”即便在生死關頭,她依然表現出了超乎尋常的堅定。
望着她故作堅強的模樣,紀王心疼更甚。他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複又睜開,通紅的眼中恢複了往日的鎮定。
接着,他将手掌覆上斷箭,用力一推,血糊糊的箭頭穿過徐南風的胸膛,從後肩下三寸的地方冒出。
徐南風咬着唇,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聲。
霎時間,劉懷感覺到自己的心髒被仿佛被貫穿,承受着比她更深百倍的痛意。
他呼吸顫抖,強忍着心痛,一手摸到她後肩出探出的箭頭,用三根指頭捏住箭頭,再穩穩一拉,一支被鮮血浸透的斷箭便被硬生生取出,落在一旁的瓷碟中。
徐南風又是一聲痛哼,徹底昏死在紀王懷中。
幾乎同時,朱太醫用厚厚的紗布緊緊按住她前後的傷口,然後讓紀王幫忙按住她肩部的幾處穴位,進行壓迫止血。
“沒事了,止完血就沒事了。”不知過了多久,朱太醫取來繃帶纏住徐南風的傷處,擦着滿頭的冷汗如此說道。
只此一言,紀王像是如蒙大赦,所有強撐的鎮定瞬間崩塌。他将臉埋進徐南風修長的頸窩中,呼吸幾度顫抖,久久不能平息。
徐南風昏昏沉沉的,感覺到頸窩一陣冰冷濡濕,像是……有人在抱着她哭。
皇帝今日心情十分糟糕,狩獵過程中被蛇驚到,險些墜馬而亡,回到營帳還未喝口熱茶,便聽見侍從來報,說是紀王夫妻倆遇刺,紀王妃中箭,危在旦夕。
接二連三的事件,令皇帝龍顏大怒,他幾乎下意識就将目光投到了太子身上,冷哼道:“老三,又是你?”
太子眼中的驚愕不像是作假,他猛地撩袍下跪,抱拳磕首道:“父皇,此事與兒臣絕無幹系!”
其實紀王被毒瞎眼睛那會兒,皇上便開始懷疑太子了。
他登基二十餘載,為君鐵血剛正,絕非昏庸之輩,太子的那些小伎倆根本瞞不過他的眼睛。只不過劉懷向來為他所不喜,在一個毫無地位的庶子與未來的國君之間,他終究選擇了護着後者。
卻不料太子如此善妒成性,明明已經坐上了東宮之位,卻還要對毫無威脅的弟弟趕盡殺絕。
今日他能殺弟,明日豈要弑君?
諸多猜忌湧上心頭,老皇帝怒不可遏,擡手便給了太子一巴掌:“混賬東西!”
太子被打懵了,臉撇向一邊,嘴角隐隐有鮮血淌下。
他慌忙叩頭,以額觸地,姿态卑微到了極點,哽聲道:“兒臣真的不知四弟因何遇刺,不是兒臣做的!萬望父皇明鑒!”
話雖如此,但念及太子有前科,老皇帝将信将疑,仍是餘怒未消,拂袖道:“朕将獵場的安全交予你去打理,是對你的信任!可你呢?秋狩獵場鬧出如此醜聞,你這個太子也沒必要當了!來人,擺駕回宮,此時朕必徹查!”
說罷,他又指着太子,恨鐵不成鋼道:“你回東宮反省,沒有朕的命令不許出府,也不許他人探視。老四遇刺這件事你不必插手,朕信不過你!”
太子再叩首,雙拳緊握,咬牙道:“兒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