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猜忌
半喂半哺地喝完那碗藥, 不到半個時辰,徐南風醒來了一次。
窗外雨簾淅淅瀝瀝,屋中一豆燈火, 尤顯靜谧。她一睜開眼, 映入眼簾的便是劉懷略顯憔悴的臉。
他好像瘦了些許,眉眼輪廓更加深邃, 那雙總是含笑的眼眸此時布滿了血絲,眼下還有一抹不易察覺的烏青, 徐南風沒由來一陣心疼。
她受傷昏迷的這些時日, 紀王一定沒有好好休息。
“醒了?餓不餓?”紀王握住她的手, 聲音暗啞得可怕,眼中閃過欣喜的光芒。
徐南風搖了搖頭,眼也不眨地望着劉懷, 見他只是形容憔悴,身上并未受傷,她這才松了一口氣,張開唇一字一字艱澀道:“不餓, 你很累,快去,休息。”
說話間牽動到傷口, 她悶哼一聲,蹙緊了眉頭。
紀王目光沉沉,指腹愛憐地從她眉梢眼角緩緩碾過,随即俯身在她額角一吻, 道:“你如今這模樣,我如何睡得着。”
他聲線中有難以掩飾的脆弱,徐南風一怔,下意識擡起手臂,想要拍拍他的肩安撫他。孰料,那只手伸到半空中,被紀王一把扣住。
他緊緊攥住她的手,貼在自己的左胸處。
徐南風能感覺得到,掌心下他的心跳很快。
紀王的呼吸顫抖,似乎在極力壓抑着什麽情緒。半晌,他擡起頭來,濕紅的眼眸中一派痛楚之色,沉聲道:“南風,你是來折磨我的麽?”
徐南風遲鈍的大腦艱難運轉,良久都沒能消化掉他這句話的意思,愣愣道:“……怎麽會?”
“南風,你不明白。我不需要你的保護,不需要你以命相搏舍身相救,我只願你好好的。看到你受傷,我心中的痛楚比淩遲更甚。”
紀王深深地望着她,眼波幾乎能将人整個吸進去,他深吸一口氣,語氣恢複了些許鎮定,認真道:“以後不要再做這種傻事了,于我而言,沒有什麽比失去你更可怕。”
他的唇線緊抿着,嘴角一貫的笑意蕩然無存,徐南風甚至覺得這樣的紀王有些陌生,像是換了個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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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半晌,她才反應過來,紀王是在生氣麽?
“抱歉,少玠。”除了道歉,徐南風想不出什麽能讓紀王消氣。她從被窩一側伸出一只手來,輕輕拉了拉紀王的衣袖,輕聲道,“我知道,若是我……再冷靜些,一定會有更好的處理辦法。可是,我當時顧不了那麽多了……和你一樣,我也害怕你受傷。”
當時見到刺客的箭尖瞄準紀王的後心,那種絕望和心悸仍然歷歷在目。她無法忍受紀王在她的眼皮底下受傷甚至是死去,那對她來說是一種滅頂的災難。
所以,她才不假思索地護住了他。
紀王神色微動,目光柔和了些許,他認真地凝視着徐南風:“我是生氣,可我更氣我自己。我是你丈夫,卻連保護好你都做不到。”
“你別自責,少玠……”她眼眶微澀,緊緊揪住他的袖子,“我看着,心裏難受。”
她聲音微弱,神情帶着小心翼翼的試探,劉懷又怎忍心讓她擔驚受怕?
将千萬般苦痛和擔憂咽下,他俯身,與她額頭相觸,鼻尖相抵,輕聲道:“別多想,好好休息,我去讓人給你熱碗藥膳果腹。”
紀王起身欲走,徐南風卻一把拉住了他,問道:“刺客……查出來了麽?”
“查出來了,已經在處理。”
像張氏那樣的大家族,枝繁葉茂,其門客爪牙滲透到了朝廷的各個角落,若是蠻力伐之,反而會适得其反,只能從旁枝末節一點點清理,讓他們起內讧,方能不攻自破。
徐謂和禮部周侍郎便是第一批剔除的腐爛枝葉。
可徐謂終究是徐南風名義上的父親,劉懷并不打算在此時将這些事抖出,免得讓她心生憂慮,不能安心養傷。
紀王摩挲着徐南風的手背,微微一笑:“你且睡着,待你傷勢好些了,我再一一告訴你內情。”
徐南風點點頭,目送紀王出門。
今日的紀王目光清朗,步履也矯健沉穩,徐南風躺在榻上,隐隐明白了什麽。
約莫兩刻鐘過後,紀王親自端了一碗熱騰騰的藥膳過來。進門一看,便見徐南風躺在榻上,笑吟吟地望着他。
紀王徑直走到榻邊坐下,望着她溫聲道:“怎麽不睡?”
“睡了一天一夜,不想睡了。”徐南風嘴角翹起,滿面病容,卻笑得十分燦爛,格外惹人心疼。她仔細打量着紀王的神色,看了又看,方道,“少玠,你的眼睛是不是好了?”
紀王攪動藥膳的手一頓,濃密的睫毛抖了抖,在眼睑下投下扇形的陰影。片刻,他擡頭一笑,整張俊顏都生動了起來。
“被你看出來了。”他舀起一勺藥粥,放在唇畔吹涼了些許,送到徐南風唇邊,溫聲說,“好多了,只是視野仍舊有些模糊。”
徐南風打心眼裏為他高興。她張口含住湯匙,吞下藥粥,含糊道,“真好,我做夢都想見着你眼睛恢複如初的樣子。”
紀王順勢笑問:“待我眼睛好了,你欲如何?”
“和……”
徐南風下意識想要吐出‘和離’二字,這是最初支撐她的理由。但此時,一見到紀王瞬間沉下的眸子,她便硬生生将‘離’字吞入了腹中。
紀王眯着眼睛,笑得很是‘和善’:“夫人方才說,和什麽?”
徐南風眼珠亂轉,左顧而言其他:“哎,中了一箭,腦子估計也跟着壞了,不好使了。”
紀王簡直拿她沒轍。他垂下眼,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她的陰謀:“南風,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唯有和離二字不許再提,想都不要想。”
徐南風揪着被子,悶悶地‘哦’了一聲。
紀王又喂了她一口粥,漫不經心問道:“南風,你同我說實話,這些日子,我待你如何?”
徐南風誠實道:“很好。”
紀王颌首,苦澀一笑:“既是如此,為何不嘗試着與我攜手同心,白頭到老?”
徐南風想了想,輕聲道:“人心難測,一輩子太長。”
“我願用一輩子來向你證明。你知道的南風,從很多年前開始,我便喜歡你。娶了你後,這種喜歡非但沒有消散,反而與日俱增。”紀王壓低聲音道,“這半年來,我無時無刻不渴望你的回應。”
徐南風耳廓微紅,艱澀道:“可你身居高位,身邊不會只有我一個女人。”
這才是她最擔心的。她渴望的,是一份一心一意的,天長地久的感情。
她并不否認紀王對她的喜愛,可他終究是個王爺,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換一句話說,若是聯姻需要,皇帝硬塞一個權宦之女給他為妻為妾,他能拒絕?
“不論身居怎樣的高位,我身邊永遠只有你一個女人,從身到心皆由你獨占。”紀王誠懇道:“南風,為何不嘗試着相信我?”
徐南風嘴唇張了張,不知該如何回應這個問題。
紀王道:“更何況,你親也親過了,也同床共枕過了,不打算對我負責?”
什……什麽?!
和紀王說話,沒聊兩句就會偏離軌道,變得不正經起來。徐南風幹脆也耍起了賴,蹙眉哼道:“我疼。”
久久得不到正面的回應,紀王神色黯了黯,難掩失望之色,無奈道:“你呀……”
連徐南風都不知道,自己這是第幾次拒絕紀王的示好了。
她就像一個刺猬,豎起渾身尖刺保護自己,卻總在不經意間刺傷了所有想要靠近她的人。對她愛得越深,則傷得越重。
此番談話後,紀王嘴角笑意不減,可話卻少了很多。徐南風便是再遲鈍,也知道她的決絕将紀王傷着了。
他是真心實意地想對自己好,可她總拿不出勇氣,以一個妻子的身份與他比肩而立。
吃了一碗藥膳,紀王擱了碗,命八寶、桂圓打了溫水過來給她擦拭身子。
往常紀王眼盲,徐南風寬衣解帶時便也沒多麽避着他,心想他反正看不到。但今天八寶将她的衣裳脫了一半,她才忽然想起來,紀王的眼睛好了!
于是氣氛就變得有些微妙了。
她猛地拉起被子蓋在幾乎赤-裸的身上,卻因牽動傷口而疼出了一身冷汗,半晌才喘勻氣兒,小心翼翼地拿眼睛瞥紀王:“那個,少玠……”
紀王會意,很有君子風度地背過身去,嘆道:“我不看。”事實上在某些她不知道的時候,該看的他也早都看了。
徐南風這才心驚膽顫地讓人擦了身子,重新換上幹爽的衣物。她傷得挺重,待換好衣物,又是折騰出了一身冷汗,臉色也蒼白了不少。
紀王心疼地給她擦了擦額角的汗珠,将她散亂的頭發輕輕撥至耳後別好,這才溫聲道:“子時了,快睡罷,休息好傷才會好得快。”
說罷,他起身欲走。
徐南風下意識拉住了他的手,紀王于是回頭看她,用眼神詢問。
徐南風怔怔道:“少玠不睡麽?”
“我去隔壁廂房睡。”紀王俯下身,柔軟的青絲從他耳後垂下,落在徐南風的臉頰上,癢癢的。
頓了頓,他又叮囑道:“你的榻邊綴有銅鈴,若是起夜或口渴,可搖鈴叫喚八寶桂圓她們。”
“你不同我一起睡麽?”自嫁進王府中,他們倆夜夜都是同榻而眠,突然分開房睡,她還真有些不習慣,心裏沒由來空落落的。
不等紀王回答,徐南風又極小聲的補上一句:“我這樣,是不是傳聞中的……失寵了?”
說完,她自己也覺得這個想法荒謬,噗嗤笑出聲來。
紀王怔愣了片刻,又心疼又好笑,順勢吻了吻她的鼻尖,道:“怎麽看,都一直是我在失寵罷?”
“說得也是。”徐南風忽然有些愧疚。紀王對她那麽好,她卻從來不曾‘臨幸’過他,真的是太無情了。
“你受傷了,需要靜心養傷,我若與你同榻,怕忍不住會傷了你。”紀王在她耳邊輕聲道,“方才的問題,夫人再好生想想,我随時盼着夫人的恩寵。”
‘恩寵’二字他咬字極輕,尾音上揚,聽起來像是在撒嬌,帶着一股說不出的魅惑。
徐南風不争氣地紅了臉,點頭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