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遇刺
太陽西垂之時, 徐南風估摸着狩獵的人也該回來了,便對紀王道:“時辰差不多了,我們随意去打幾只野兔狐貍做做樣子, 便回營帳罷。”
姚江擡頭望了眼布滿晚霞的天空, 對徐南風道:“王妃先送王爺回去,在下代為狩獵便可。”
徐南風便扶着紀王上了馬。
就在此時, 靜谧無風的密林深處響起了一陣窸窣的落葉聲。
這聲音來得蹊跷,紛紛雜雜沒有規律, 也不像是人的腳步聲, 還伴随着幾聲渾濁的, 像是從喉嚨深處壓出來的咕嚕聲,聽起來毛骨悚然。
徐南風牽着紀王的馬缰繩,猛地回過頭, 目光緊緊地盯着樹影婆娑的密林深處。
“像是野獸,王妃快上馬!”姚江也回過神來,一手橫擋在徐南風和紀王的馬前,一手拔-出腰間的佩劍, 擺出防備的姿勢來。
徐南風也不猶疑,當機立斷地翻身上馬,與紀王同乘一騎。
紀王有些錯愕, 回頭道:“南風……”
“少玠莫怕,你不便策馬,我會護着你。”徐南風考慮到紀王的眼疾,萬一逃跑起來也辨別不了方向, 便坐在他身後,将雙手從他腰側穿過,同他一起握住了馬缰繩。
窸窣的腳步聲愈來愈近,伴随着幾聲野獸的嘶吼,便見四五頭瘦骨嶙峋的野狼從林中蹿出,接着又四散開來,匍匐着包圍溪水邊的三人。
徐南風和姚管家的馬受到驚吓,掙開拴着的缰繩,不要命地逃遠了。紀王的馬也吓得不輕,不住地巅着馬蹄,掙紮着要逃。
徐南風生怕紀王會被巅下馬,幾乎用盡全身力氣去攥缰繩,掌心被勒得發紅破皮,也沒能制住這匹因害怕而發瘋的馬。
這幾頭狼也不知是從哪裏冒出來的,按理說,皇家獵場不該出現如此危險的群攻獸類。而且這幾只狼毛色枯黃黯淡,骨頭一根根從皮下凸出,幽綠的眼神兇狠異常,森白的獠牙上挂着涎水,一看就是餓了四五天的,聞着肉味就會發狂,根本不在乎面前的是人還是兔子!
第一只餓狼撲過來的時候,被姚江一劍斬落,劃破了肚皮,摔在地上嗚咽着不能起來。但其他的幾只狼非但不懼怕同類的死亡,甚至更為興奮了,一只接着另一只地撲來,将姚江團團圍住!
紀王的馬受了驚,徐南風再也牽制不住,馬兒載着他倆撒開蹄子跑了起來,直往密林深處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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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了糟了!
徐南風拼命勒緊馬缰繩,可還是于事無補!馬兒狂奔,速度快到連視線都成了殘影,橫生的灌木枝條打在臉上和身上,火辣辣地疼。
她顧不上臉上被枝條抽出的血痕,大聲道:“少玠,你沒事罷!”
“我沒事。”紀王的聲音有些不穩,低喘着道,“南風,你身子伏地些,抓緊我的腰!”
說罷,他從徐南風手中奪過馬缰繩,掌下用力,竟生生地将馬頭勒向一邊!瘋馬扭着脖子,看不見前面的路,便也不再狂奔,而是漸漸地平息了下來,馬蹄不安地刨着地上的土坑。
徐南風和紀王同時松了一口氣。
徐南風翻身下馬的時候,腿還有些發軟,扶着馬背不斷喘氣。紀王也翻身下馬,捧起她的臉道:“受傷了麽?”
因在馬上颠簸的緣故,他一向整潔的紫袍有些許淩亂,蒙眼的緞帶也不知在何時被樹枝刮走了,露出一雙烏沉沉的深邃眼眸,眼中的擔憂不言而喻。
徐南風擡起手背抹掉臉上的血痕,啞聲道:“我沒事,倒是你……”她用手指碰了碰紀王下巴上的一條血痕,心疼道,“你受傷了。”
“小傷,不足挂齒。”紀王安撫地摸了摸她的發髻,随即眯着眼環顧四周,問道,“這是在哪兒?”
四周很暗,一眼望不到林木的盡頭,樹葉沙沙作響,間或傳來幾聲怪異的鳥叫,十分森然。
“應該是入了獵場密林的深處。”徐南風四處觀望一番,聲音不自主地沉了下來,“這裏樹冠層層疊疊,遮天蔽日,根本看不見太陽的方向。”
紀王倒是氣定神閑,輕聲道:“莫急,樹冠濃密者為南方。”
經他這麽一提醒,徐南風才想起來,若是在野外迷失方向而無司南者,可根據樹木的疏密來辨別南北。
她仔細辨別周圍樹木的生長,很快找到了方向,欣喜地拉住紀王的手,道:“找到了,跟我來。”
“等等!”紀王立在原地,溫和的眸中閃過一抹疾色,壓低聲音道,“有人靠近!”
說着,他微微側首,仔細傾聽空中細微的聲響,神色愈發凝重:“人不多,但步履輕而整齊,顯然身手不凡,來者不善。”
不遠處的大松樹上,驚起一群飛鳥,這下連徐南風都聽到動靜了。
她下意識将紀王護在身後,随即将馬背上的馬刀取下來,擺出防備的姿勢。還好為了出獵,每人所配的馬匹上都有刀劍等物,不至于讓他們兩手無寸鐵。
“你上馬,先走!”
兩人異口同聲,随即又俱是一愣。紀王苦笑道:“夫妻間的默契,不該體現在這種時候啊。”
說話間,那幾條黑影已經距離他們不到十丈遠。
咻咻——
刺客率先發難,從遠處放箭,準備射殺紀王和徐南風。
徐南風緊緊扣住紀王的手,拉着他躲開。與此同時,紀王反手摸到馬背上懸挂的弓箭和箭筒,彎弓搭箭,一氣呵成。
他視力并未恢複到正常水平,便側首傾聽遠處的動靜,通過聽覺判斷刺客的位置,随即松手,利箭離弦,一名刺客應聲而倒,從樹冠上摔落在地,不再動彈。
“好箭法!”徐南風忍不住出聲贊嘆,眼盲之人能如此精準地射殺敵人,這箭術已經不能用‘百步穿楊’來形容了。
紀王嘴角淡淡一勾,又是一箭射出,第二名刺客被射穿肩部,從樹上跌落。
徐南風看着紀王的眼神都變了。她一向以為紀王手無縛雞之力,卻不料他的騎射比自己還要出彩,不禁肅然起敬。
刺客連損兩名隊友,開始急躁起來,他們也不用箭射殺了,紛紛棄了弓箭,拔-出彎刀,打算近距離格殺。
距離一旦縮近,紀王的弓箭便發揮不了優勢了。
四名黑衣刺客如鬼魅般沖過來,徐南風下意識握緊了刀柄,橫刀一掃,擋住了刺客的第一招。
橫檔,側劈,反刺……楊慎之教給她的那些招數就像是烙印在骨血中似的,一旦遭遇危險,身體便先于大腦做出反應,格擋刺殺一氣呵成。
鮮血的味道令她作嘔,可她不能膽怯。
她顧不上身體的疼痛和靈魂的戰栗,滿心都只有一個想法,那便是要保護好紀王。這是她的職責所在,亦是她存在的理由。
紀王也不閑着,手握利箭,狠狠貫穿了身邊一名刺客的胸膛。
夫妻倆渾身浴血,俱是褪下了平日溫和的假象,殺伐不休。
不多時,四名刺客被清理幹淨,徐南風有意留下活口盤問,故而沒有狠下殺手,特意挑着他們的手腳經脈處砍,可那群刺客明顯是訓練有素的死士,一旦受傷失去反抗的能力,便咬破藏在後槽牙的毒囊自盡了。
徐南風白忙活了一場,只得到了一地的死屍。
她扶着刀,脫力地半跪在地上,如涸澤之魚般不斷地喘着粗氣。
紀王放下弓箭,蹲下身扶住她的肩,擔憂道:“南風,受傷了不曾?”
徐南風搖了搖頭,疲憊道:“沒事。”她的手臂被劃破了,有一道三寸長的傷口,不過并不嚴重。
她只是有些後怕,這是她生平第一次殺人。
紀王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戰栗,安撫着将她擁入懷中,壓低聲音道:“沒事的,死的都是壞人,你只是在保護我。”
說罷,他吻了吻徐南風汗濕的鬓角,輕聲重複道:“沒事了,沒事了。”
或許紀王的聲音裏有着一股令人安定的力量,徐南風聽着他的呢喃,鼓動的心漸漸平靜下來,冰冷的四肢也有了暖意。
她咬着蒼白的唇,将下巴擱在紀王寬厚的肩上,緊緊地擁住他,試圖汲取他身上的暖意。
就在此時,一直躲在樹影後的第五名刺客悄悄露出了半只眼睛,一支利箭從灌木叢的縫隙中探出,箭頭赫然瞄準了紀王的後心。
說來也是湊巧,剛好一陣風刮過,搖動樹影,橙紅的夕陽從葉縫中灑入,照射在森寒的箭頭上,折射出陰涼的光。
那一閃而過的寒光刺痛了徐南風的眼,她心中一咯噔,心道糟了!
還有刺客!
來不及多想,徐南風下意識推開紀王。由于太過緊張,她差不多用盡了全身力氣,紀王猝不及防被她推了一個趔趄,仰面倒在積滿落葉的地上。
幾乎是同時,一支利箭擦過他的發頂,直直地射向徐南風的胸膛!
若是徐南風沒推開他,那一支箭本該射入他的後心的……
噗嗤——
鮮血四濺,徐南風瞳仁驟縮,噴灑出來的血點将她白淨的下颌染得透紅。
“南風——!!”紀王一聲嘶吼,聲音因為極度害怕而微微發顫。
他眼中的沉靜和閑淡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滿目的肅殺,陰冷得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他反手摸到地上的弓箭,彎弓搭箭,三箭齊發,箭箭直指刺客的命門!
那刺客第二箭還未來得及射出,便被紀王數箭連發射成了人肉靶子,倒在地上再沒了動靜。紀王猶不解恨,一箭接着一箭射出,将地上的死屍釘成了刺猬,仿佛只有如此方能消他心中的憤怒。
徐南風忍着劇痛,視線已開始模糊。
徹底墜入黑暗前的那一瞬,她竭力擡起沉重的眼皮,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紀王,茫然地想……
這個陰沉如修羅的年輕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