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世子
“你真是要吓死我!不明來路的小太監假傳東宮口谕, 也只有你會傻傻的相信,這次多虧了有九公主,否則真讓徐宛茹奸計得逞, 你和太子妃都會永無翻身之地。”
回府的馬車中, 徐南風聽姚遙将今日所發生的事情一一道來,不禁心驚肉跳, 語氣也重了許多。
紀王聽着她的數落,也不辯駁, 只朝她微微一笑。
“你笑什麽?如今本就是多事之秋, 以後斷不能輕信他人, 以身犯險了。”徐南風蹙着眉,一向沉靜的面容浮現愠怒之色。
“夫人教訓的是,愚夫記着了。”紀王笑吟吟地答道。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 紀王笑得如三月暖陽,徐南風的氣便消了打半,側過頭悶聲道:“我并非在教訓你,而是……”
“是在擔心我?”紀王迅速地接過她的話茬, 如此問道。
徐南風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不知該說什麽好。
倒是外頭趕車的姚遙吹了聲口哨, 搖着馬鞭子笑道:“徐王妃大可放心,他這只老狐貍,一般人算計不到他。他早知道那小宦官假傳東宮口谕,這才特意跟過去, 為的是引出幕後真兇。”
紀王眯着眼睛笑的樣子,倒真有幾分像狐貍。
他拉住徐南風的手,溫聲道:“別擔心,沒有把握的事,我不會去做。”
他的眼睛很是深邃,笑的時候溫暖如春,不笑的時候又有幾分淩厲之感。徐南風望着他,總覺得紀王近來有些不同了,但又說不出來是哪裏不一樣。
徐南風并不知道紀王現在已能視物了。她想起今日還未給他的眼睛上藥,也顧不得生氣,道:“該上藥了,将眼睛睜開,不要動。”
紀王便聽話地仰起頭,睜開烏沉沉的眼睛,任徐南風将尖嘴小瓶中的清露藥水滴在眼中,然後閉目緩過那一絲清涼。
為了方便上藥,徐南風與他挨得極近,彼此能感覺到對方身上暖暖的溫度。馬車搖晃,藥水将紀王颀長的睫毛濡濕,倒像是染上了淚漬般,平添了幾分脆弱之感。
徐南風的視線落在他微翹的唇上,莫名有些心猿意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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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掩飾似的地拿出白緞帶,熟稔地染上藥香,然後将緞帶蒙在紀王的眼睛上,在腦後紮了個優雅的結。
這個男人,真的是太會蠱惑人心了。
“方才,”紀王猝不及防開口,帶着幾分戲谑的笑意,撐着下巴道,“我以為夫人會親我。”
馬車外的姚遙“噫”了一聲,抖了抖滿身的雞皮疙瘩。
被戳中心事的徐南風臉一熱,調開了視線。紀王又道:“夫人想親便親吧,我不會反抗的。”
這人還捉弄自己上瘾了?徐南風瞥了他一眼,涼涼道:“你夠了啊,莫要得寸進尺。”
紀王低低笑了起來,垂下的發帶微微抖動,片刻,他擡起那張完美無瑕的臉來,望向徐南風的方向道:“你說,我這算不算恃寵而驕?”
徐南風一噎,反駁道:“誰寵你了!”
“你說呢?”紀王湊過來,在她耳邊低笑着道。
徐南風一點也不想說。
東宮,西殿。
入夜天氣大變,風雨欲來。黑皴皴的夜,秋風蕭瑟,吹得梧桐樹梢沙沙作響,殿門前昏暗的燈籠下,一名身披黑色鬥篷的女子敲了敲大殿的門,整張面容都隐藏在鬥篷的陰影下。
吱呀,門開了,黑鬥篷女子左右四顧一番,這才閃進屋去,關上了門。
徐宛茹一身素衣,不施粉黛,紅着眼奔過去,朝黑鬥篷的女子喚道:“母親!”
啪!
清脆的把掌聲回徹在屋中,徐宛茹被打懵了,捂着臉頰怔怔的望着來人,半晌才流出兩行清淚,凄凄道:“母親,你打我了,你從來都沒有打過我的……”
陌生女子脫下鬥篷,露出一張豔麗的臉來,赫然就是徐宛茹的生母張氏。
張氏目光冷冽,恨鐵不成鋼道:“今日為娘若不打醒你,将來你不知還要吃多少苦頭!”
此時所有宮婢侍從都被支開了,殿內唯有燭火通明,空曠冷清。張氏旋身坐在胡椅中,面色陰沉,冷聲道:“早跟你說過,小不忍則亂大謀,嫁出門後更要步步小心,莫要給張、徐二家丢臉,可你偏生不聽!嫁進東宮才一個月,先是鬧出毒香囊事件,後又是算計太子妃!你若成功也就罷了,偏生還失敗了,平白叫人抓住把柄!你是嫌自己的命太長了不成!”
徐宛茹這才知道母親是真的動怒了。她惶然跪下,扯着張氏的裙裾哭道:“母親,女兒知錯了!女兒只是太過心高氣傲,受不了屈居人下的恥辱,想早日扶正,給張家長臉,誰知……”
“你這種驕躁的小性子,在徐府有爹娘寵着,但入了宮,你便什麽也不是!茹兒,你記着,你不是這全世界的中心,太子少了一個你也照樣能登上九五之尊的寶座,他能寵着你,自然也能毀了你!”
張氏閉了閉眼,長舒一口氣。
見女兒滿臉涕泗,張氏終究不忍,放緩了語氣道:“你放心,我接到如意的消息後,第一時間委托你舅舅處死了當時在場的侍婢,将她們僞裝成畏罪自缢的樣子,到時若是太子再懷疑你,你便将所有的罪責推脫到那幾個死人身上,說是他們謀害太子妃後又畏罪自殺。反正已是死無對證,太子也拿你沒有辦法。”
徐宛茹面露喜色,道:“多謝母親,女兒以後一定小心行事,絕不再給母親丢臉。這一個月,我會老實呆在這兒,勤誦經念佛,就說是為太子妃和她腹中的孩兒祈福,哪怕是太子妃記恨刁難我,我也絕不還手。長久以往,太子一定會感念我的誠心,不會再冷落我。”
“此計可行。至于太子妃腹中的孩兒,你也不必過于嫉妒,目前是男是女還未可知。退一萬步說,即便她生了皇儲,你也依舊有機會。”
張氏伸手将徐宛茹扶起,冷然道,“來日方長,廢長立幼之事,古來有之,又有何懼!”
徐宛茹剛死裏逃生,對張氏的話自然是百依百順,忙不疊點頭,又給張氏沏了茶,恭敬地呈奉上去。
她咬着唇,小心試探道:“那紀王知道我假傳東宮口谕,着實是一個威脅。”
“黃老五今日被抄家了,若是他供出你舅舅用官銀放私貸,假公濟私一事,我們張家便要完了!黃老五做事一向謹慎,可你今日前腳算計了紀王和太子妃,他後腳便被人抄了家,用頭發絲想都知道是誰做的!”
說罷,張氏盯着徐宛茹,一字一句道:“茹兒,你以為你很聰明,殊不知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母親覺得,是紀王陰了咱們?”
“不管是紀王,還是太子妃,既然他們已經開始在張家頭上動土,那我們也只能殊死一搏了。”
張氏沉吟片刻,在心中飛速計較,然後道:“太子妃不好動,但紀王不是什麽大問題。皇上每年秋季都會去率領皇子和重臣去圍獵,聽你舅舅說,今年秋狩就在下月初五,到時候想個法子讓皇上将紀王也一并帶去。”
徐宛茹很快會意,眼中閃過一抹疾光:“母親的意思是……”
張氏的表情很平靜,可說出來的話卻是令人膽顫心寒。她勾起嘴角,似笑非笑道,“獵場猛獸如雲,偶爾有一支流箭失手射死了人,或者是命喪猛獸之口,也是情有可原的。”
雷鳴聲驟降,秋風凜冽,洛陽城的夜空瞬間籠罩在一片連綿的陰雨之中。
雨下了一夜,清晨起床時方停。
徐南風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又滾到紀王的懷中去了。秋雨驟歇的清晨,空氣帶着幾分濕涼之氣,她背靠着紀王的胸膛,感受他蓬勃的心跳和溫暖的體溫,竟貪戀得不想起床。
徐南風猶豫了許久,才以壯士斷腕的決心,輕輕擡起紀王橫在自己腰上的一只胳膊,悄悄坐起身。
孰料衣裳還沒穿好,又被以往一把拉回懷中抱住。紀王的鼻尖在她頸窩處蹭了蹭,像一只大狗似的,用睡後暗啞低沉的嗓音道:“今日可以親吻夫人嗎?”
徐南風對他偶然間孩子氣的撒嬌根本招架不住,差點就要答應了。還好她及時咬住了舌頭,含糊道:“不行。”
“唉,今天也不行麽。”紀王低嘆一聲,松開她,背過身去,一副意志消沉的模樣。
“……”
徐南風心想:你便是裝可憐,我也不會心軟的。
明知道紀王只是在逗自己玩,但徐南風終究還是小心翼翼地靠了過去,搖了搖他的肩,笑着說:“乖,少玠,不要生氣啊。”
紀王也笑了,似是無奈道:“怎麽可能真的生你的氣。”
徐南風披衣下榻梳洗,呼吸了一口院中潮濕的空氣,在廊下彎腰曲腿,活動筋骨。過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今日怎麽不見姚遙?
平常這個時辰,徐南風每次活動筋骨時,都會看見姚遙綁着沙袋一路小跑過去,嬉皮笑臉地同她打招呼,今日忽然看不到他,心裏還真有點不适應。
徐南風抻了抻腰,回到房中問紀王道:“少玠,今日怎麽不見姚遙出來晨練?他是生病了麽?”
紀王穿衣的手一頓,不明所以的來了句:“夫人和小遙兒的關系,很好?”
徐南風仿佛聞到了淡淡的醋味彌漫,不禁啞然笑道:“沒有的事,今日不見他晨練,有些好奇罷了。”
紀王這才眉開眼笑,将衣裳套好,扣好腰帶,這才起身,扶着桌椅朝她走來。
徐南風真怕他磕着碰着了,走過去扶住他,引他在窗邊的案幾旁坐好,随即推開窗,讓清新的空氣伴随着鳥語灌入。
“小遙兒要走了。”紀王忽然如此說道。
“要走?去哪兒?”徐南風就着開窗的姿勢一頓,訝然問道。
“承他父親遺訓,回嶺南。”
而此時,驟雨初歇的宮門前。
姚遙一聲靛青色的窄袖武袍,戴着寬大的箬笠依靠在宮牆下。他嘴裏叼着半根枯萎的狗尾草,擡頭望着城門上墜落的水珠,不知在想些什麽。
不多時,宮門開了,九公主撐着一柄紅葉紙傘出了門,左右四顧一番,見到姚遙在發呆,便笑着走過去道:“小遙兒,你一大早托人叫我出門,所為何事呀?”
姚遙桃花眼懶洋洋一轉,視線落在俏麗的少女身上,嘴角勾起一個憊賴的笑來。
他摘下嘴中叼着的狗尾草,眯着眼道:“小九兒,哥哥要走了,來向你告個別。”
“你又要去哪兒瘋玩?”九公主還未反應過來他說的‘要走’是什麽意思,只當他是出去游玩一番,還興沖沖地問他要禮物。
姚遙靜靜的聽着,難得沒有插嘴同她玩笑,片刻方道:“小九兒,我要回嶺南了,興許不會再回來。”
嘴上的笑意來不及收攏,九公主吃驚地又重複一遍:“嶺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