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反擊
徐宛茹後悔了。
張氏千叮萬囑, 要她步步小心切莫魯莽,徐謂也曾告誡她不要急功近利,可骨子裏的驕縱還是迫使她兵行險招。
這本該是一個完美的計劃, 一旦紀王與太子妃茍合的罪名成立, 即可以毀掉徐南風的依靠,又可以借機慫恿太子廢妻, 憑她在太子心中的寵愛,完全有機會取而代之成為新的太子妃, 成為未來母儀天下的皇後!
可是為什麽……
紀王去了哪?九公主又是從哪裏冒出來的?方才自稱是她老相好的男人又是誰?
面對太子陰鸷的目光, 她生平第一次慌了手腳, 忙匍匐跪在地上,以額觸地,哭得梨花帶雨:“殿下, 妾身冤枉!妾身确實是看到紀王入了芳華殿,可不知為何會發生後來那些事,妾身不知情啊!”
劉烜自然猜出了幾分。徐良娣這個蠢女人大概是想除掉太子妃上位,孰料棋差一招, 被人反将了一軍,連累他也陷入如此尴尬之地!
他的聲音沉得可怕,一股被人愚弄的惱怒湧上心頭:“剛才的那個男人呢!”
“萬望殿下明鑒, 妾身的确不認得他,這一看就是有人要陷害妾身!”入秋漸涼,徐宛茹匍匐在冰冷入骨的地磚上,雙肩顫抖, 盡顯可憐之态。
但劉烜今日失了顏面,心情糟糕得很,自然也不會憐香惜玉。他将懷中神志不清的太子妃放回榻上躺好,這才大步向前,蹲在徐宛茹面前,掐住她的下颌迫使她擡頭,森然笑道:“素心又是怎麽回事?你在她的茶裏加了什麽?”
劉烜的力氣很大,徐宛茹的下颌很快被掐出一個烏青的印記。她心裏害怕極了,可這種事情她是斷不能承認的,承認了便唯有一死。
“……那茶妾身也喝了,在場的宮婢都可以作證,妾身絕對沒有放任何有害于姐姐的東西。”她滿面淚漬,強作鎮定,來了招以退為進,凄惶道,“殿下若是不信,妾身唯有一死以證清白!”
說罷,她驟然提裙起身,猛地朝門扇上撞去。
劉烜下意識拉住她的一片袖子,裂帛之聲回徹殿中。徐宛茹被拉了一把,力度沖緩了不少,額角撞青了一塊,倒沒有見紅。
她捂着額頭跌坐在地上,不再說話。
劉烜将撕裂的一片袖子掼在地上,冷冷一笑:“你倒是聰明,想以退為進博人同情?是不是冤枉了你,我自有定奪!你且好生跪着,待太醫查看後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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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宛茹不敢違逆,伏地而跪。
太醫很快就背着藥箱來了,內間的帷幔被放下,僅讓太子妃從帷幔後伸出一只手來號脈。
“如何?”劉烜擰着眉,寒聲問道。
“無礙,吃了些不幹淨的東西,導致心火過旺,脈象虛浮,歇息一日便可痊愈。只是……”
“只是什麽?有話就說,不要吞吞吐吐的!”
老太醫忽然起身站立一旁,拱手道:“恭喜殿下,恭喜娘娘!方才老臣把出了喜脈,娘娘有喜了!”
聞言,徐宛茹猛地擡起頭來,随即又很快垂下眼去,蓋住了眼中的驚愕和嫉恨。
她匍匐在地上,雙掌緊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肉中,嫉妒得快要發瘋。
太子娶妻多年,納有三房美妾,膝下卻只育有兩個女兒。若此番太子妃誕下麟兒,那她的兒子便會是未來的國君。
徐宛茹千算萬算,萬萬沒想到太子妃會在此時懷孕!
她咬緊了紅唇,在心中飛快盤算:不行,今日之事她必須摘除幹淨,不能留有任何謀害太子妃的把柄!否則,她便有謀殺未來皇儲的嫌疑,一旦坐實,便是十條命也不夠殺的!
徐宛茹正心慌意亂,一旁的九公主看足了好戲,輕描淡寫地瞥了徐宛茹一眼,道:“皇嫂有孕,乃是喜事,惜月先恭喜皇兄了。不過,皇嫂腹中懷有皇嗣,便更容易惹來奸人嫉妒,三皇兄還需小心護着才是。”
說罷,她行了一禮:“惜月先告退。”
明麗靈動的少女負着雙手,一蹦一跳地出了芳華殿。
待殿中閑雜人等退下,太子這才冷眼盯着地上匍匐跪下的女子,道:“我向來不喜歡自作聰明的女人。徐良娣,你應該知道,我納你入東宮的目的是什麽。你與素心,張家和王家,該是齊心助我才對,而不是讓你們窩裏鬥!”
張氏一族在朝中勢力根深蒂固,年輕一輩中的未婚女子,便只有徐宛茹一人。劉烜娶她,自然不是因為什麽真愛,唯利益而已。
徐宛茹很清楚,但她不甘心,所以犯了錯。
她垂着頭,淚珠灑落在精致的裙裳上,啜泣道:“殿下若執意認為是妾身謀害姐姐,那您便殺了我罷,能死在您手中,妾身絕無怨言。”
呵,還在演戲?
劉烜閉了閉眼,複又睜開:“回你的西殿去,禁足一月,不許再接近太子妃半步。”
……
九公主出了東宮,走在紅牆綠瓦的長廊下,忽的駐足,擡首朝廊上喚了聲:“劍奴!”
廊上瓦片碎響,一名修長俊秀的少年躍下,抱拳道:“公主。”
“三皇嫂那名失蹤的侍婢,你找着了沒?”
“找着了,在偏殿柴房中,不過已經死了。”
“死了?”
“是,屬下找到她的時候,她便自缢死了,屍首還未涼透。”
“那名宮婢跟了皇嫂六七年了,一直老實本分,在這個節骨眼上死了,顯然不正常。”九公主手指下意識繞着裙上挂着的宮縧,“究竟是誰在幫徐良娣,下手這麽快。”
她擰眉思索了片刻,複又問道:“四哥呢?”
“我在這。”紀王從半月拱門中轉出身來,手裏抓着白緞帶,微笑着看她。
“四哥你還笑!方才多麽危險你知不知道?”九公主氣鼓鼓的,提着裙子奔了過去,先是劈頭蓋臉一頓指摘,随即又撲上去抱住紀王,悶悶道,“吓死我了知不知道!”
“別怕,四哥這不是好好的麽。”紀王拍了拍妹妹的肩,溫聲道,“別人精心計劃了這麽久的陷阱,我若不奉陪,豈非無趣?不過我倒真沒想到,設計的人竟然是她。”
“那個該天殺的徐良娣!居然想出這等陰招,既毀皇嫂名譽,又讓你陷入萬劫不複之地,着實狠毒!”說着,九公主又想起了一個關鍵問題,她問道,“對了,四哥你眼睛看不見,是如何從芳華殿逃出來的?我趕到的時候,屋子裏并沒有看見你。”
紀王微笑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道:“跟你說過的,我的眼睛正在慢慢痊愈,不至于全瞎。”
“你能看見了?!”九公主大喜。
“能視物,只是十分模糊。”紀王豎起一根食指,輕輕按在淡色的唇上,壓低嗓音道,“是秘密,不要同別人說,更不要告訴夫人。”
“……”九公主忽然覺得自己的四哥有些一言難盡,她嘴角抽動片刻,無語道:“你不會想借眼盲的借口,光明正大地偷看徐南風沐浴更衣之類的罷?”
紀王大笑,眼角狡黠的眯成一條線,轉移話題道,“走罷,回來儀殿,免得夫人和母妃擔憂。”
四哥變了,表面上看是個軟乎乎的白面饅頭,實則一肚子壞水。
可憐的徐南風。
九公主長籲短嘆,回想起四哥與徐南風恩愛的場面,不禁又心生豔羨。她忽然又轉過頭來,望着身邊俊秀的少年,問道:“劍奴,你跟在我身邊多久了?”
“五年。”
“是五年零三個月十二天。”九公主笑眯眯答道。她天生記憶出色,回憶起當年與劍奴相遇的日子,仍是歷歷在目恍如昨日。“那年我十歲,被人從昭陽殿的臺階上推了下去,幾乎摔掉了半條命,是賢妃娘娘去父皇面前苦苦哀求,父皇才挑了一個小影衛來保護我,那小影衛就是你。”
九公主漫不經心一笑,雙手枕在腦後,倒退着走路,漂亮的杏眼沉沉地望着劍奴,笑着說:“剛見你時,我就在心中想,這個小哥哥怎麽生得如此好看啊,像個女孩兒似的,打起架來卻一點也不含糊。”
劍奴神情微動,沒有說話。
九公主也不在意他的疏離,繼而道:“你呢,你初見我時,心中在想些什麽?”
劍奴沉默了很久。久到九公主以為他不會回答時,身後那年輕的嗓音總算響起。
“屬下……不記得了。”
九公主嘴角上揚,笑容有些苦澀:“其實我很羨慕徐南風,四哥将她放在心尖上寵着,令我好生羨慕。我知道,我或許窮其一生也無法嫁給我真正愛着的男人……就像一個精致的木偶,父皇将我送給誰,我便要跟着誰,沒有自由,也沒有快樂。”
“可我,仍舊是那麽的不甘心。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跟誰抗争,只是覺得,憑什麽我要是個女人,憑什麽我要生在帝王家,憑什麽我的命運只能由他人主宰……”
“……憑什麽,我愛的少年郎不能回應我的感情。”
劍奴抱着劍跟在她身後,一直安安靜靜地聽着,直到聽見最後一句,他平淡的眼眸中才起了波瀾。
那是一種複雜的情愫,似是痛苦,又似是無奈。
九公主停住了步伐,忽然轉過臉來盯着他許久,然後問道:“劍奴,你想建功立業,成為一代良将嗎?”
劍奴似乎被她這番話驚住了,擡起眼來看她,不明白九公主為何會這麽問。
九公主依舊盯着他,嘴角的笑是美麗而偏執的。
劍奴眼中一閃而過的希冀與渴求并沒有逃過九公主的眼睛,她說:“只要你想要,我都會想辦法給你。”
消失了好一會兒的姚遙從屋脊上躍下,摘下蒙臉的玄青色方巾,拍着紀王的肩膀哈哈笑道:“那小娘們想整你,被我反殺了一招,看到她吓成那樣,真是快哉快哉!”
紀王無奈道:“你還敢出現在這,不怕別人認出你就是徐良娣的‘相好’?”
“我換了衣裳變了嗓音,還蒙住了臉,他們認不出來!”姚遙對自己的小花招很是自信,片刻,他看見了不遠處伫立的九公主和劍奴,好奇道,“劉懷,小九兒和劍奴在聊什麽呢?”
“少年人志趣相投,多說兩句話也無可厚非。”紀王頓了頓,墨色的眼中是看透一切的清明,“還是說,你放不下?”
姚遙一愣,哈哈幹笑道:“開玩笑,我有甚放不下的!”
紀王不置可否,轉移話題道,“嶺南那邊的位子,你也該去争一争了,權當是幫小九一把。”
“知道了知道了,你怎麽越來越婆媽了!”姚遙推搡着紀王,不耐地揮手道,“徐南風等了你半天了,趕緊去找她罷!莫管老子!”
紀王笑笑,大半日不見,他還真有點想夫人,不由地加快了腳步。
姚遙又往後看了一眼,九公主依舊和劍奴相對站立,映着初秋泛黃的楓葉叢,像是一副憂愁又美麗的畫卷。
他嘆了一口氣,一路小跑跟上紀王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