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毒香
徐良娣出事了, 危在旦夕。
姚遙頂着紀王周身彌漫的低氣壓,将下屬搜集來的情報一一具報:“……聽說是太子妃送了徐良娣兩只香囊,徐良娣當場便将香囊佩戴在身上, 誰知回去沒多久, 徐良娣便說頭暈不舒服,到了申時, 她便昏死了過去,宮中禦醫一驗, 查出太子妃的香囊中藏了半年紅的毒, 東宮現今一片混亂。”
夾竹桃枝葉均有劇毒, 提取其毒汁調制成丸,名為半年紅,芳香獨特, 卻含有劇毒。這樣危險的物件出現在香囊之中,只可能是他人有意為之。
紀王的聲音依舊有些冷,不悅道:“人死了不曾?”
“沒有,太醫來得及時, 算是救過來了。”姚遙摸了摸鼻尖,繼而道,“不過宮中有人傳聞是太子妃嫉妒徐良娣專寵, 要下毒謀害她呢!出了這種事,太子妃吓得脫簪請罪,在太子面前長跪不起。”
徐南風聽了個大概,方才與紀王的旖旎情思已經煙消雲散了。
她略一沉思, 很快發現了此事中的端倪,不由道:“這事來得蹊跷。太子在徐宛茹之前,還曾納過良媛兩人,也未見太子妃王氏下過毒手。何況太子妃乃是鎮國公的小女兒,這樣大戶人家教養出來的女子,心思定然也不簡單,她若因徐宛茹專寵而嫉妒,斷不可能用這麽愚笨的法子來害她,甚至人沒害死,還留下了把柄,不像是上位者所為。”
紀王嘴角一勾,欣賞道:“南風所言極是。但事已至此,三皇兄總得給徐家一個交代。三皇嫂也是鎮國公家的掌上明珠,輕易動不了,估摸着是陷入兩難之境了。”
姚遙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笑着說:“太子娶徐家女,多半是想拉攏張家勢力,誰知張、王兩家女子水火不容,自個兒到擰巴到一起了。”
“徐宛茹一向清高魯莽,急功近利,這事多半是她一人在作妖,我都能猜到她昏迷醒來後會怎麽說了。”
說着,徐南風裝作柔弱無辜的模樣,學着徐宛茹的語調可憐兮兮道:“殿下,不是太子妃姐姐的錯,定是哪個不安好心的奴才冤枉了姐姐!是妾身不小心,讓歹人有了可趁之機,不關姐姐的事!”
她學得活靈活現,姚遙捧腹大笑。
下一刻,徐南風恢複漠然面孔,哼道:“以退為進,裝模作樣,是她們母女的拿手戲碼,偏生男人一個個都瞎了眼,最愛吃這一套。”
紀王嘴角一彎,淡然道:“這話本王可不愛聽了。我雖眼瞎,卻不愛吃這一套。”
姚遙:“哈哈哈哈有道理!”
下一刻,紀王道:“我偏愛直率坦誠,擅長舞刀弄棒的女子,就像是夫人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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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遙:“你走!你們都給我走!”
徐南風本來還有幾分悸動,又被張牙舞爪的姚遙逗樂了,沒忍住噗嗤笑出聲。
紀王牽住徐南風的手,淡淡道:“該走的是你,小遙兒。”
姚遙将白眼翻到腦殼頂上,罵罵咧咧地轉身,翻牆出去喝酒去了。
庭中燈火昏暗,月影扶疏,波光隐現,徐南風正想着東宮那事,便忽聞紀王說了句:“繼續。”
她從思緒中擡頭,愣愣道:“什麽?”
“繼續。”
紀王又說了句,雙手捧起她的臉頰,嘴唇緩緩湊近,輕聲道:“方才沒親到你,現在要繼續。”
“……”
徐南風紅着臉,無情地推開了他:“親到了,親到臉也是親!”
“唉。”紀王嘆了聲,落寞地轉過身去,留給她一個孤寂蕭瑟的背影。
又來?這招究竟是跟誰學的!
徐南風默然站在他身側,嘴唇張了張,欲言又止。半晌,她挫敗地嘆了一口氣,仰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紀王臉上飛速一親,像是蜻蜓點水般。
然後道:“好了,親也親了,總可以轉過身來看我了罷?”
紀王嘴角勾了勾,強壓制住笑意,擡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唇,正色道:“親到這裏才算。”
“你夠了啊,再胡鬧我便即刻拿了休書出府去……唔!”
威脅的話還未說完,便被盡數堵回了腹中。
紀王今日膽子頗大,大概是越發恃美而驕了,親完了還在她唇上輕輕一咬,似是懲罰般呢喃道:“再提‘休書’二字,我便要生氣了。”
讓溫柔含笑的玠四郎生氣,倒也是空前絕後的稀奇事了。徐南風很想嘴硬地反駁一句:“你生氣又如何?”
想想還是不要惹這個蔫兒壞的僞君子了,總覺得會發生什麽難以預料的事來。
她雙手撐在紀王胸膛上,将他輕輕推開,沒用多大的力氣,但很堅決。
靜默了許久,她喘着氣,垂眼問道:“少玠還記得當日在茶樓相見,我所答應與你成親的條件是什麽麽?”
紀王沉吟片刻,方道:“自然記得。我滿懷期許來見你,結果你開口便索要休書和自由,令我好生心傷,偏生還不能表現出來。”
“那你……”
“南風。”紀王輕而強硬地打斷她的話,溫聲道,“當日答應你的請求,只是為了給我一個接近你的借口,而并非我娶你的理由。”
徐南風被他這一番話弄糊塗了。
紀王摩挲着她的臉頰,柔聲說:“我娶你,不是為了結盟,不是為了利益,更不是貪生怕死,我娶你,僅僅是因為我願意,我心悅你。”
徐南風望着他,喃喃道:“若非結盟,那我存在于此的意義又是什麽?”
對于婚姻與愛情,她心中實在有太多的迷惘和不确定。
紀王的嗓音在淡淡的桂香中彌漫開來,緩緩說道:“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像尋常夫妻一般白首到老。南風,能相互扶持的不僅僅是盟友,還有夫妻。”
徐南風沒說話。
紀王摸了摸她的頭,說:“不要躲避,嘗試着接受我,行麽?”
清風徐來,揉碎了滿池的月影。
風吹黃了梧桐葉,秋霜漸濃,轉眼到了九月,又到了入宮探望賢妃娘娘的日子。
整整一月未見,徐南風還真有點想她。
紀王今日需例行去皇上跟前述職,便與徐南風在中途分開,讓她先行一步去來儀殿陪伴母妃,自個兒在小黃門和姚遙的陪伴下去了議政殿。
皇上還是老樣子,對這個不得寵的四子不鹹不淡的。紀王跪在殿中,将近來事務一一補敘,皇上才從奏折堆裏擡起眼來,淡淡的‘嗯’了一聲,當做回應。
自始至終,連一句誇獎寒暄也未曾有。
而此時,東宮的徐良娣坐在水榭涼亭中,片刻,便見到小宦官匆匆來報:“禀娘娘,紀王爺已經進宮了。”
徐良娣撚起一撮茶葉放在鼻端嗅了嗅,又擺弄了一番石桌上的茶具,嘴角勾起詭谲的笑來,吩咐道:“去将紀王請到芳華殿,記住,須得是他一人前來,便說是太子殿下找他,不得抗命。”
假傳東宮口谕,其罪不輕,小宦官有些猶疑。
徐良娣神色一變,重重放下茶盞,喝道:“狗奴才,出了事也有本宮擔着,福禍都輪不到你頭上。”
小宦官忙磕頭:“是,小奴這就去!”
“如意。”徐宛茹而吩咐心腹侍婢,彎起紅唇笑得媚眼如絲,“去将太子妃請來,本宮要與她小敘一番。”
不稍片刻,太子妃果然到了,只是面色有些冷,顯然在記恨上次香囊一事。
“叫本宮來做什麽,不怕我又下毒害你?”太子妃站在涼亭中,冷言反諷道。
“妾身冤枉啊!”徐宛茹淚眼盈眶,見太子妃形容警惕,便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泣道,“妾身便是再狠毒,也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也不知是哪個奴才想要陷害妾身,還趁機污蔑了姐姐一把,妾身已向太子殿下解釋清楚了!”
“行了,起來罷。若是被別人瞧見你這模樣,還以為我如何苛待你了,指不定又要大做文章。”
自從香囊一事後,太子妃對她始終心懷戒備,旋身坐在石凳上,道:“你叫本宮來到底所求何事,直說罷。”
“妾身只是想向姐姐賠罪,前些日子,連累姐姐受委屈了。”說罷,她抹了抹眼淚起身,從一旁的小火爐上取了沸水,緩緩從茶壺上燙過,神情帶着一絲小心翼翼的讨好,“正巧妾身得了一餅極為珍貴的陸羽茶,特請姐姐來嘗嘗,就當是妹妹向您請罪了。”
說罷,她熟稔地撚茶沖水,沏了一杯呈給太子妃,笑道:“姐姐請。”
太子妃無動于衷,淡淡道:“不必了,我怕你毒死本宮。”
徐宛茹一驚,瞪大眼楚楚可憐道:“姐姐若是怕有毒,妾身先幹為敬!”
說罷,她吹涼了茶湯,仰首一飲而盡。
片刻,徐宛茹神色如常,茶水并無異常。
太子妃這才面色稍緩。
徐宛茹觀察着太子妃的臉色,另取了茶盞給她沏了一杯新茶,道:“您請。”
太子妃沉吟片刻,端起茶盞象征性地抿了一口,道:“尚可。”
“姐姐說尚可,那一定是非常不錯了。”徐宛茹眉開眼笑,對身後的如意和太子妃的帶來的貼身侍婢道:“你們倆去我房中走一遭,将那壇十八年的女兒紅拿來,我要與姐姐暢飲一番。”
太子妃的侍婢有些猶豫,沒有主子的親口命令,她不會擅自聽從她人指揮。
太子妃道:“讓你的婢子走一遭便可,本宮的心腹,不是誰都能用的。”說完,她一晃神,扶着額頭低聲道,“怎麽突然有些頭暈……”
徐宛茹觀察着她的神色,見太子妃的面上浮現出不正常的潮紅,佯作擔憂道:“呀,好燙,姐姐莫不是風寒了!”
“娘娘怎麽了!”一旁的侍婢聽了,忙要上前查看,卻被如意不着痕跡的擋住。
僅是一瞬,太子妃便軟軟地趴到在桌上,急促喘息着,已然神志模糊了。
徐宛茹驚道:“如意,翠玉,你們快去叫太醫來呀!”說罷,她給如意使了個眼色。
如意會意,硬拉着護主心切地翠玉退下,說是找太醫,實則轉而将翠玉騙至偏殿,一把将她推入柴房中關了起來。
太子妃帶來的人很快被清理幹淨了。涼亭中,徐宛茹冷眼望着石桌上混沌迷糊的太子妃,嘴角蕩開一抹得逞的陰涼笑意。
茶是好茶,可惜那無色無味的烈性迷-藥并不是撒在茶水裏,而是抹在了其中一只茶盞的杯沿上。
徐宛茹早料到太子妃多疑,故而最先敬她的那杯茶裏,是無毒的,後來那杯才加了料。
她拍拍手,喚來兩個宮女,道:“太子妃病了,将她送至芳華殿歇息。”
用不了多久,紀王應該也到那兒了。一個眼盲的可憐男人,一個神志不清的浪蕩美婦,不知會發生怎樣精彩的好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