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親吻
中秋一過, 緊接着便下了幾天綿綿的秋雨,放眼望去,滿地彩菊零落, 連風都泛着濕涼之氣。
今兒倒是放了晴, 東宮的綠瓦簇然如新。徐宛茹端坐在鏡前,細細地描眉敷粉, 點上绛紅的櫻唇。
随她一起入宮的貼身侍婢如意誇贊道:“娘娘真乃天姿國色,怪不得太子殿下如此寵愛您, 有什麽好用的好玩的, 都第一時間送到您這。”
徐宛茹對侍婢的奉承不以為意, 嗤笑一聲:“得寵有什麽用,還不是低人一等,日日都要去太子妃那兒請安。從前在家中, 向來只有別人向我請安的份,如今倒要我看別人臉色行事了。”
說着,她将柳眉一蹙,“将我頭上那金蝶展翅的簪子取了, 免得她又說我堆金砌玉,過于僭越。”
如意不敢多言,忙将那支簪子取了, 仔細的放回妝奁盒中。
裝扮完畢,徐宛茹照例要去正殿給正妻請安。她裝出一副天真爛漫的笑臉來,一口一個姐姐将太子妃哄得開懷不已。半晌,徐宛茹的視線落在了太子妃的香囊上, 眼神中閃過一抹深意。
“徐良娣在看什麽呢?”太子妃笑着問道。
徐宛茹計從心生,掩唇一笑,道:“妾身見姐姐腰間的香囊別致,香味也十分獨特,一時好奇。”
太子妃沒多想,摸了摸腰間的雙鯉銀香囊,解釋道:“這是本宮娘家送來的香囊,別處可買不到,你若喜歡,本宮房中還有兩只新的,送你便是。”
徐宛茹如吐信的毒蛇,笑着說:“那妾身便先謝過姐姐了。”
秋風襲來,從泛黃的楓葉上頭卷過,裹挾着滿腔清冷的桂香,一路朝宮牆外吹去。
徐南風今日難得出門,去見了一個人。
葉小彪畏手畏腳地站在茶樓雅間中,與他并肩站立的還有另一位中年男子。十餘年未見,當年的當鋪小夥計已變成了微微發福的中年人,蓄着小胡子,眼神卻是廣見世面的伶俐,見徐南風雖衣着樸素,但氣質出塵,便知定是貴客,忙躬身作揖。
葉小彪推了推李之年,殷勤道:“表妹,他就是李兄,如今已是李家鋪子的掌櫃了。”
說着,他又将幾本陳舊的簿子呈上來,道:“徐家族譜在你爹那,我費了好些心思才弄了一份過來。還有,這裏是葉家的族譜和縣志。不過縣令大人有言,年底之前需将縣志還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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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南風翻開徐家族譜,發現缺少了一頁,關于徐謂原配妻子葉氏及早夭兄長信息的那一頁不知所蹤。
再看縣志,有關徐秀才妻子葉氏的文字記載也全被墨筆塗抹掉了。
她蹙眉,問道:“族譜和縣志是殘缺的?”
“這……”葉小彪忐忑道,“不敢騙你,我拿到的時候便是這樣了。”
徐南風沉思了一會兒,便知多半是徐謂和張氏先一步動了手腳。見李之年在場,她也不好多說,便合上簿子道:“知道了,你且出去,姚公子會将之前許諾的東西給你。”
徐南風微微一笑,對李之年做了個請的手勢,溫聲道:“李掌櫃與我乃是同鄉,不必拘束,坐下喝杯熱茶暖暖身子罷。”
“不敢,娘娘,草民站着便是。”李之年掬笑,很會審時度勢,客套道,“上次見面,娘娘還只是個奶娃娃,十幾度春秋晃過,娘娘飛黃騰達,草民卻是老了。”
“當年我爹金榜題名之時,掌櫃的可曾見着他?”
“見着了見着了,令尊騎着一匹綴了紅綢的棗紅大馬,手執狀元令,打馬游街,風光得很。”
徐南風若有所思地點頭,将熱茶推到他面前,直言道:“我也不拐彎抹角了,此番費盡周折請掌櫃的來,是有一事相托。”
“王妃請說,草民必當盡力。”
生意人大多精明幹練,在沒有完全信任一個人之前,徐南風并不打算将自己的計劃透露給李之年,只推說道:“不瞞你說,我成親的聘禮中有一處園子,裏頭假山池沼一一俱全。我一直想用它來做點什麽生意,每年産出點東西,既可上貢,又可換點零錢補貼家用,但一直苦于找不到合适的人手來打理,後來聽表兄說李掌櫃聰穎能幹,又想起咱們兩家是同鄉,便想腆臉請掌櫃的來幫忙照料。”
李之年聽了又驚又喜,忙道:“哎喲,王妃可是折煞我也!小人只是洛陽城一名名不見經傳的小掌櫃,生意蕭條,尚能溫飽,如何能勝任如此重任!”
他的經商能力如何,徐南風其實一點也不在意,她只想在用上李之年之前,将他好好的藏起來,藏在任何一個徐謂找不到的地方。
那座園子在洛陽以外一百餘裏的翠安縣,園中百廢俱興,無人問津,正是一個僻靜的好去處。
徐南風吹了吹茶末,道:“酬薪一年四十兩,若是經營得當,年底有額外獎賞,掌櫃的有意否?”
四十兩!
李之年給大東家照看小當鋪,一年才十五兩銀子,現今酬薪翻倍,家中妻兒也能過上好日子了,他沒有理由拒絕。
“承蒙王妃娘娘信賴,小人必将鞠躬盡瘁,萬死不辭!”
徐南風笑了聲,“掌櫃的言重了。還有一事,你可将妻兒接到園中暫住,但不可跟任何同鄉或熟人提起我那園子的事,畢竟咱們這樣的身份,還是有諸多顧忌的。生意上的往來,可飛鴿傳書,或讓親近之人代為傳話,掌櫃的只需看好那園子便可,我定不會虧待于你。”
也就是要保密進行了。李之年很快領悟到了她的意思,躬身道:“小人明白,絕不會擅離職守。”
徐南風又交待了他一些事宜,兩人聊到斜陽西墜,才将此事方向大致定下。
回府途中,華燈初上,徐南風掀開馬車車簾朝外望去,洛陽城沉浸在一片橙紅燈海中,熱鬧又繁華。
姚遙在前頭趕着馬車,忽然開口問道:“你計劃這些事,有同劉懷商議過麽?”
徐南風的第一反應竟是:為何要同他商議?這種她能自行解決的小事,根本沒必要拿去煩擾紀王。
而後又想起,紀王的确是一家之主,萬事請示他的意見也無可厚非。
她笑道:“我能處理的事情,便不想讓他操心。何況即使我不說,你也會向他報備的。”
“我告訴他和你主動告訴她,是不一樣的。”
“如何不一樣?”
姚遙晃着小馬鞭,嘻嘻笑道:“他見到我便嫌棄,見到你便開心,自然不一樣。”
徐南風哈哈大笑。
不知為何,她忽然想起三月份在朗山的蒹葭湖畔,紀王對她坦誠府中的歌姬舞姬之事後,也曾說過:“由我親口告訴你,總比将來你從別人口中得知要好得多。”
自己是否太過自以為是,太過輕視他了?
徐南風有些憂心,卻絲毫沒有覺察到紀王在她心中的地位,已是與日俱增。
回到府中,剛巧是晚膳的時辰,紀王對她這一整天的行程并未多問,只溫聲吩咐侍婢呈一碗桂花糖水上來,給徐南風解解渴。
徐南風對此習以為常了,每次外出歸來,紀王總是會提前給她備好點心或湯水,将她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徐南風食髓知味,又有些隐隐的惆悵,不知将來局勢太平了,陪在他身邊的又是誰家姑娘。
用過晚膳,徐南風放下碗筷小聲道:“少玠,我陪你走走罷。”
她難得主動,紀王怔了怔,方笑道:“再好不過了。”
連葉娘都露出了欣慰的笑,默默隐身退下,心想自己的女兒可算開竅了!
兩人漫步中庭,蓮池中荷葉泛黃,有幾支老到發黑的蓮蓬兀立着,水面清波蕩漾,倒映着漫天星鬥和朦胧的月光。
“今夜的星子好多呢,月色也很美。”徐南風一手牽着紀王,一手不安分地前後晃蕩,幹巴巴毫無技巧地開口搭讪。
“是麽。”紀王依舊神色淡淡,緞帶上的藥香和三秋桂子的香味混合交織,醉人心腸。
他側首,輕聲道,“月色中的夫人,也一定很美。”
情話總是來得猝不及防,徐南風一噎,胸膛中的某顆小東西又開始調皮地躁動起來。
“別總是突然說這種話呀。”徐南風在他面前總是丢盔棄甲,再平靜的心弦都會被他撩得顫動不已,這讓她很是無措。
紀王最喜歡聽她無可奈何的音調了,軟軟的,像是貓兒的爪墊。他笑道:“這便受不住了?你是我的夫人,我對你做什麽都可以的。”
徐南風已然忘了自己叫他出來散步的初衷是什麽了,腦袋暈乎乎的,愣愣問道:“你還想對我做什麽?”
紀王忽然停了腳步。
徐南風回頭,見紀王站在一片闌珊的燈火中,靜靜地望着她的方向微笑。
那笑意十分深沉,十分狡黠,又十分的認真。
徐南風有了不好的預感,他大概又要說什麽令人臉紅心跳的話來了。
果然,下一刻紀王問道:“我想親你,可以麽?”
“當然是不可以!”徐南風想也不想,回想起那日在床榻上的那個意外之吻,仍是止不住的面紅耳臊,聲音甚至有些破音。
紀王的神色黯了黯。
他靜默了半晌,苦嘆一聲道:“不願意麽。”說罷,轉過身去,仿佛連背影都在诠釋‘傷心’二字。
不知為何,徐南風心一揪,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小心試探道:“不開心啊?”
他悶悶的:“沒事。”
這哪裏是沒事的樣子?徐南風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一眼,張張嘴,半晌才嘆了一聲,伸手拉了拉他的袖袍。
“好吧,就一下。”她小聲道。
紀王猛地轉過臉來,白緞帶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度,問:“真的?你願意?”
“……你再問,我便不願意了。”
紀王微笑,伸手摸索到她的臉,然後溫柔地擡起她的下颌,落下一吻。
他看不見,位置有些許偏了,吻在了徐南風的臉頰處。
紀王調整了位置,微微俯身,欲再吻一次……
“哈哈哈哈!方才我在街上碰到了徐尚書的馬車匆匆趕往宮中,劉懷你猜是出了什麽事……噫——!!!”
長廊的拐角處,貿然闖進的姚遙僵立在原處,呆若木雞。
徐南風自動遠離紀王一丈遠,微紅着臉裝作四處看風景。
紀王默然轉身,輪廓影藏在陰影中,笑得十分森然,一字一字開口喚道:“小、遙、兒。”
姚遙背脊一涼,汗出如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