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良娣
八月初, 外出避暑的皇上率領妻兒及下屬,浩浩蕩蕩地回到了洛陽皇宮。
沒過幾日,宮裏宮外便傳開了, 說是太子殿下要納徐尚書家那位才貌雙全的嫡女做側妃。不多時, 皇上親自證實了這個消息。
八月十二,徐宛茹被封為徐良娣, 正式入住東宮。因是妾室,這門婚事沒大肆操辦, 但因為徐良娣僅次于太子妃的地位, 将來太子登基, 少說也會是貴妃之尊,到也讓徐家跟着風光了一把。
太子納妾之後沒幾日,便是中元佳節。按照慣例, 中秋節皇宮不會設國宴,而是休假一天,讓百官能回家團圓。
雖無國宴,家宴還是有的, 皇子皇孫們也無例外,晚上象征性地同皇上皇後用個膳,賞會兒歌舞和月色, 便算是團圓了。
徐南風今日穿了湘妃色的上襦,配珠黃繡銀牡丹的羅裙,手挽煙霞色的薄紗披帛,青絲绾成幹練的雙刀髻, 按品階插着花钿禮釵,淑儀中透出幾分青蔥明豔。
紀王照舊是绛紫色的禮服,脖頸處露出一截雪白的中衣衣領,更襯得他面如冠玉。
兩人提前了一個時辰入宮,禦園中已經擺好了諸多案幾和坐墊,供赴宴的皇親國戚游玩休憩。
此時太陽還未完全下山,不知道還要等上多久。徐南風與紀王在禦園中閑逛,正巧碰上了指揮巡邏的楊将軍,雙方便寒暄打了個招呼。
“……西南海寇未平,紛争不斷,嶺南王自家的破事都拎不清,哪有什麽心思出海平寇。”不知怎的扯到了外患,楊将軍剛硬的臉上滿是愠怒,沉聲道,“皇上将心思放在對抗北方胡賊上,沒空管南海沿岸,否則本将軍定要親自領兵南下,将那犯事的倭寇一網打盡!”
紀王道:“嶺南王年老體衰,又後繼無人,依本王看來,嶺南王室用不了多久便要換血了。”
一聽到他們在商議國事,徐南風便主動避嫌退下,獨自沿着卵石鋪就的小道朝藕池畫橋上走去。
誰知那麽巧,剛走了兩丈遠便見一對父女從畫橋的另一端款款走來,男的蓄三尺美髯,一身朱紅的官袍,女的年少貌美,一身鵝黃的宮裳,正是徐謂和徐宛茹。
若非皇後懿旨,特許開恩,以徐家父女的身份,是沒有資格參加這樣的皇室家宴的。
徐南風暗自皺眉,即便隔着十幾步遠,也依舊能聽見徐宛茹那銀鈴似的嬌笑聲。
她實在是不想遇見徐宛茹那張跋扈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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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退,顯得自己膽怯。迎上去,又顯得自己殷勤。她幹脆站在橋上不動,冷眼看着那對父女走來。
徐宛茹也瞧見了她,将下巴擡得更高了些,眉梢眼角盡是睥睨塵世的傲氣。徐南風實在不能理解,一個妾室的身份能讓她驕傲成這樣?
徐謂臉上的表情十分牽強,不尴不尬地朝徐南風做了個揖,算是打招呼。
“畫橋只有這麽寬,勞煩紀王妃挪挪貴足,讓一下路罷。”徐宛茹用細嫩的指尖攏了攏耳垂上精致的翡翠耳墜,漫不經心地一笑,眉眼間盡是與年齡不符的妩媚風姿。
徐南風攏着袖子微笑,聲音有些冷:“論地位,我是紀王正妃,而你只是太子妾室;論品階,我是正二品郡王妃,而你只是三品徐良娣;論輩分,我是姐姐,你是妹妹,怎麽說也是應該你讓路罷?徐良娣才名在外,竟是連這種規矩也不懂?”
徐宛茹臉色變了變,咬着紅唇,半晌才強壓下屈辱之意,綻開一抹虛僞的笑意:“紀王妃,說話可不要這麽不留情面,将來誰尊誰賤還不一定呢!”
“茹兒。”徐謂低喝,以眼神示意徐宛茹住嘴。
徐南風笑意不減,眯着眼道:“當今聖上身強體健,你這麽急着想做貴妃,豈不是在詛咒當今皇上?徐良娣,說話不要不留情面,這句話還給你。”
徐謂久經官場,自然能屈能伸,裝出一副惶恐的模樣來,拱手道:“徐良娣年紀小不懂事,萬望王妃娘娘見諒。”
徐宛茹深吸一口氣,再擡眼時方才的嚣張轉瞬即逝,無辜道:“父親說得對,是妹妹說錯話了,王妃勿要見怪。”
說罷,她盈盈一福,退到一旁,主動給徐南風讓路。
“年紀小和不要臉是兩回事。”徐南風嗤笑一聲,擡眸直視他們的眼,“希望徐尚書和徐良娣記住,我只想過我的安穩日子,沒心思同你們玩心計,但若你們步步相逼,我便睚眦必報。”
說罷,她一颌首,與徐宛茹錯身而過,一襲精致的湘妃色裙裳搖曳生姿。
“此時得意什麽!等着瞧吧,我遲早會成為這天底下最珍貴的女人!”徐宛茹緊握成拳,塗有丹蔻的指甲深深嵌入肉中。
徐謂頗為憂慮:“茹兒,萬事不要急功近利,能忍則忍。”
“父親,你該知道我從不願屈居人下!等着吧,我自有妙計。”她目光陰狠,一個歹毒的計謀在心中緩緩醞釀成形。
徐南風沿着卵石小路往回走,見紀王還在遠處等着,便朝他走去,輕聲問道:“同師父聊完了?”
紀王微微一笑,牽住她的手道:“剛才聽楊将軍說,你在畫橋上遇見了徐良娣?”
“是啊,那丫頭同她母親比當真是嫩多了,還想着給我立威呢。”
“她可曾為難你?”
徐南風一見到紀王的笑顏,聽到他溫潤低沉的嗓音,心中僅存的一點不快都煙消雲散了。她漫不經心的一笑,灑脫道:“你放心,他們欺負不了我。”
紀王摩挲着她的指尖,低低一笑:“是啊,我們家夫人最厲害了。”
徐南風知道他是在打趣自己,想起她無意間曾脫口說過的‘我們家紀王最厲害了’,不禁臉一熱,哼道:“你這人,真是蔫兒壞。”
紀王于是笑得愈發開懷。
西邊日落,東邊圓月緩緩升起,諸多皇子皇孫一一盛裝出席,宴會便在這一片燈海與歌舞聲中展開。
期間皇帝會例行考察兒孫們的學業,故而有類似于行酒令的鬥詩環節,以賞月或詠桂為題,自由創作詩文,得到皇帝賞識或拔得頭籌者,均有重賞。
幾位年幼的小皇子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乞求得到父皇的一絲贊譽。唯有太子與紀王兩位成年皇子淡然飲酒,沒什麽興趣參與。
太子位高權重,自然不需要以賣弄文采博人眼球,而紀王向來不得寵,也沒人會請他作詩,樂得清閑。
徐南風倒覺得這是好事,她就想安安靜靜地與紀王喝喝酒,賞賞月。
孫皇後似乎很喜歡徐宛茹,一直讓皇上欽點徐良娣作詩,連作了三四首,皇上大喜,命人賞了徐宛茹一對玉如意,可謂是給太子掙足了臉面。
一時間,連太子妃都隐露出豔羨之意。
宴會正酣,孫皇後忽然發話道:“紀王妃與徐良娣乃是親姐妹,徐良娣才華橫溢,想必做姐姐的也不會差罷?”
皇後發話了,皇上也便順着話茬:“紀王妃可會作詩?”
徐南風放下酒樽,心裏一咯噔。
徐宛茹饒有興趣地望來,笑容中摻雜着幾分幸災樂禍。
徐南風讀過幾句詩,但比不上有正經夫子教授的徐宛茹。若是強行賦詩,又低人一籌,怕是會讓滿場的人看笑話。
紀王想要開口,徐南風卻在案幾下按住他的手,示意他不必擔心。
接着,她起身一拜,溫聲笑道:“回陛下、娘娘,兒臣自幼所學與徐良娣不同。徐良娣學文,而兒臣習武,不可相比。”
“險些忘了了,你是楊愛卿的女徒兒。”皇帝雙手平擱在膝上,略帶期許道,“朕平生以武治國,最愛铿锵勇士,紀王妃,你可會舞劍?”
聞言,徐南風便知自己賭對了,朗聲道:“願為陛下獻醜!”
好在劍法是她早就爛熟于心了的,說來慚愧,她也只會這麽一套劍法,練了七八年,不說爐火純青,至少拿出來糊弄一下人還是可以的。
劍走龍蛇,寒光如電,旋身騰挪間,珠黃的羅裙如蓮展開,別有一番巾帼之美。
挺身,收劍,抱拳,一氣呵成。
皇帝道:“好。”一個字,已是莫大的認可。
孫皇後察言觀色,忙命內侍道:“将我那對三色彤手镯拿來,賜給紀王妃。”
徐南風再拜,道:“謝陛下,謝娘娘。”
算是虛驚一場了。
将劍還給內侍,徐南風回到席間坐好,紀王的手在下一刻攥住了她,壓低了嗓音道:“夫人的劍法,光聽劍嘯便知氣勢如虹。”
徐南風笑笑,捂住砰砰直跳的胸膛道:“其實我都快緊張死了,生怕出錯,給你丢臉。”
一場家宴在有驚無險中度過,直到月上中天,宴會才散去,衆人盡興而歸。
太子新婚燕爾,又沉溺于徐良娣的美色,歸程上特意準許徐良娣與他同車。
但徐宛茹似乎不太開心。
“宛兒為何悶悶不樂?”太子将徐宛茹摟入懷中,沉聲問道。
徐宛茹順從地趴在劉烜懷中,柳眉輕蹙,嬌聲道:“殿下,妾身心中所憂,不知該講不該講。”
“說來聽聽。”
“妾身的庶姐徐南風行為乖張,迫使父親一怒之下與她斷絕父女關系,這事想必殿下已經聽說了。”
徐宛茹滿面愁容,繼而道:“可是您不知道,她出嫁那天還揚言說要借紀王的勢力,報複徐家呢!她向來嫉妒我,妾身真怕她會做出什麽大逆不道的事來……”
太子冷笑,不以為意道:“紀王?我那個軟柿子般的四弟,能有什麽勢力給她借?”
徐宛茹紅唇輕咬,擡起水汪汪的眼來:“可是今日在畫橋上遇見庶姐,她還對妾身出言不遜。方才在宴上您也見着了,她借着舞劍為由,實則數次将劍刃對準了妾身。”
說罷,她柔柔地拉起太子的手掌,将他的掌心覆在自己胸口的綿軟上,委屈道:“妾身受了驚,直到現在,胸口還悶的慌呢。”
太子冷硬的嘴角一勾,眸色暗沉沉的,手下用力揉捏了一番,啞聲道:“宛兒不必憂心,紀王府的人便是有十個膽子,也翻不起風浪。他那邊但凡有風吹草動,我可以即刻要了他的命。”
徐宛茹湊上紅唇,在他耳畔嬌笑:“還是殿下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