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心動
今夜清風無聲, 連星光都變得溫柔起來。
葉娘有些不好意思,手指不自覺地揉搓着衣袖,低聲道, “賢妃娘娘給你做的那些衣裳, 我都見着了,很好看, 娘做不出來,娘只會納鞋底, 很多年沒做過了, 手生得很。”
不知為何, 徐南風有些眼眶發熱,她掩飾似的低下頭,笑道:“女兒吃穿不愁, 您不用這般費心的,只要您能安安穩穩的過日子,比納一千雙鞋都管用。”
“我知道,南兒有出息, 但為娘想給你做。”葉娘說着,自己聲音也有些發哽,她用帶着頂針的手擦了擦眼角, 長舒一口氣道,“你對娘好,娘都知道。以前娘忽視了你,總讓你處處為難, 如今醒悟了,想對你好,想補償你,卻不知該從何做起。”
燭火噼啪跳躍,映亮了葉娘鬓角的幾根銀絲。恍然間,徐南風才察覺到,原來母親已經在不知不覺的歲月流淌中,變得如此滄桑了。
那一刻,她的心底似有千般情緒疊湧,唇瓣微微張合,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葉娘将針頭往發間撥了撥,緩慢而認真地将鞋面與鞋底縫合,縫兩針,又停下來抹了把濕潤的眼角,說:“南兒,說出來不怕你厭惡,過去的十餘年,娘無時無刻不活在怨恨與嫉妒之中。嫉妒張氏,怨恨你爹,甚至怨恨過你……有時候夜深人靜時,娘一人躺在冰冷的被窩裏,也怨恨過上天,心裏想着若是你那短命的兄長還活着,也不至于使我淪落到這般境地。”
“可話說回來,我怨天怨地,最該怨的還是我自己。南兒,娘不争氣,娘對不起你。”葉娘濕紅渾濁的眼中滿是愧疚。
可徐南風知道,許多年前葉娘那爬滿皺紋的臉也曾豔驚一時,她粗糙的雙手也曾嫩如削蔥,她渾濁的眸子也曾清澈多情,不過遇人不淑,一點一點将她的青春和自尊碾為齑粉。
徐南風拉住母親的手,發自內心地微笑:“您若能下定決心重新開始,那是再好不過的。”
葉娘緊緊攥着女兒的手,嘆道:“南兒,娘給你做完這雙鞋,娘就離開這兒。”
徐南風笑意一斂:“怎麽又提離開的事了?”
葉娘見徐南風沉了臉色,忙解釋道:“娘不是要回你爹身邊,娘想回荊州老家,買座小院子過過清淨的日子。洛陽街市來來回回也就這麽大,我怕哪天遇見了你爹,他一放下身段求我,我就會忍不住心軟……倒不如一走了之,不必在管這些糟心事。”
聽葉娘如此計劃,徐南風反而松了一口氣。
“只要不回徐府,什麽都好商量。”徐南風想起了賢妃所說的,太子要将徐宛茹納進東宮之事,心中擔憂,便道,“這事計劃起來需要些時日,娘你再等等,現今局勢不太平,我也不放心您一個人離開。”
葉娘還有些猶疑:“我一個老婆子,總是呆在王府蹭吃蹭喝,我怕別人會說你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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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南風笑了,安撫道:“誰敢說我們閑話?即便說了也無妨,不會掉肉的。”
葉娘難得不再堅持,只笑了笑,聲音有着刻意放低的溫柔:“好,聽你的。”
“以後無論您遇到了什麽事,一定要先同我商議。”徐南風又低聲交待了葉娘幾句,起身道,“時辰不早了,您早些休息,繡鞋刻意明日再做。”
葉娘點點頭,起身送徐南風出了門。
後院蓮香陣陣,夏蟲清脆,徐南風貪婪地吸了一口氣,抻了個懶腰,心情是從未有過的舒暢。
她哼着小曲兒,穿過長廊,蹦上臺階,笑着推開了寝房的門,喚道:“少玠!”
紀王剛剛沐浴過,半濕的長發披散在肩頭,眼上也沒有蒙緞帶,露出一雙黑曜石般深邃的眼。他側着頭,方便一旁的八寶給他擦幹發絲,溫聲望來,笑道:“夫人何事如此開懷?”
徐南風雙手背在身後,步履輕快地蹦了過來,嘴上的笑意怎麽都繃不住。她一向冷靜穩重,還是頭一次流露出這般少女的嬌俏來,連八寶都感到了稀奇,笑問道:“夫人遇到了什麽喜事呀,嘴都笑到耳朵根了。”
徐南風從八寶手中接過幹帕子,坐在紀王身邊,擡手給他擦頭發。
八寶挺有眼力見的福了福,抿唇笑道:“那夫人和王爺先聊,奴婢告退。”
說罷,她掩門退了出去。
徐南風哼着小曲兒,一縷一縷擦着紀王柔順的發絲。紀王等了好一會兒都不見她開口說話,忍不住擡手覆在她拿着帕子的手上,微笑道:“何事将你高興成這樣,現在總能說說了罷?”
“也沒什麽,只是覺得我家王爺特別厲害,若不是聽了你的計謀,我還真不知該如何讓我娘迷途知返。果然是由奢入儉難,她在王府過得逍遙自在,當真不想回徐府遭罪了,今兒還說在給我繡鞋子呢。”
徐南風解決了葉娘的一大難題,心中高興,連說出來的話都格外甜。
紀王顯然被那一句‘我家王爺’取悅了,嘴角笑意更深,低聲道:“還有更厲害的,夫人一試便知。”
他話中藏話,徐南風遲鈍了一會兒,才反應他說的是床笫方面。
她登時臉有些發燙,将手從他掌心抽離,無奈道:“少玠變壞了。”
紀王卻是笑道:“好,只對夫人好;壞,也只對夫人壞,有何不可?”
是誰說玠四郎溫柔懦弱好脾氣的?分明蔫兒壞!
見徐南風啞然,紀王握拳抵着鼻尖低低悶笑,片刻又擡起頭來認真地望向她的方向,溫聲道:“南風,留下來,陪在我身邊。”
徐南風唇角微翹,輕聲說:“我在你身邊吶。”
“我說的是一輩子。”紀王嗓音低沉,如玉石之聲。
徐南風愣了一會兒,起身道:“我該去沐浴了。”
紀王伸手想要拉住她的手,卻走偏了些許,只堪堪拉到了她的袖邊。徐南風回首,剛巧撞見紀王眸中一閃而過的失落。
下一刻,他依舊噙着溫柔的笑意,坐在榻上仰首看她,“你不必急于回答,也不必有壓力,我願意等你。”
“……好。”她情不自禁地點頭,強作鎮定地走出門去,實則一出門便躲在看不見的牆角,捂住那顆砰砰亂跳的心直喘氣。
紀王的眼睛裏,一定住着一只蠱惑人心的狐仙。
她如此想着,伸手拍了拍燥熱的臉頰,竭力舒散心中那股陌生的悸動。相處越久,她對他的好便越發沒有抵抗力,長此以往,她怕是要深陷進去了。
沐浴回來,紀王依舊倚在床榻邊等她。聽到她細微的腳步聲,紀王便捧着幹帕子朝她招招手,道:“過來。”
徐南風知道他是想給自己擦頭發,便擺擺手道:“不用了,你早些歇息,我自個兒來便可。”
紀王執意道:“你每次都不将頭發擦幹,還是我幫你罷。”
他難得強硬一次,徐南風不好拂了他面子,只好乖乖坐在床沿,垂下頭,任由他溫暖的指腹從自己的臉頰滑過,摸到那千萬如瀑的青絲。
他手法輕柔,一縷一縷擦過,沒有絲毫不耐。徐南風惬意極了,有些昏昏欲睡。
不知過了多久,她睡意正濃,身子一歪倚在榻沿上,進入了夢鄉。
紀王擱了帕子,輕喚一聲:“南風?”
沒有回應,紀王這才确定她是真的睡着了。
自從成親後,他便不喜身邊有侍從打擾他與南風相處,因而沒有安排侍婢侍奉在旁。他只能親自起身,摸索着從金勾中放下紗帳。
床榻很寬,此時徐南風占據了外側的位置,紀王不想驚醒她,便只能越過她的身軀躺在床榻裏側。
他小心翼翼地挪動手腳,孰料剛挪過去半個身子,徐南風卻忽的驚醒了,下意識攥住身上之人的袖子用力一拉,警惕道:“誰……”
紀王一個不穩,撐起的身形塌下,便重重的壓在了徐南風身上,嘴唇剛好碰到她的唇瓣,來了個猝不及防的吻。
紀王怔住了,徐南風也倏地瞪大了眼,僵硬的視線落在與自己緊緊相貼的紀王身上。
輕薄的芙蓉紗帳輕輕鼓動,帳外的昏光隐隐透入,将紀王的容顏映襯得朦胧萬分。
唇瓣相貼,發絲交纏,徐南風睡意全無,雙手依舊緊緊地揪着他的衣袖,緊到指節都泛了白。
她腦中暈乎乎的仿佛打翻了一罐漿糊,甚至忘了推開他。
半晌,紀王回神,似是安撫又似是獎賞地舔了舔她的唇瓣,啞聲道:“有血腥味,磕傷你了?”
徐南風這才感覺到下唇隐隐作痛,下意識用手一摸,有一絲淡淡的紅。
徐南風一手捂住磕破的嘴,一手撐在紀王寬厚的胸膛上推了推,口中發出含糊的“唔唔”聲。
紀王從她身上起來,擔憂道:“嚴不嚴重,我讓八寶給你拿藥來?”
徐南風并不想讓別人瞧見她此時的窘态,紅着臉含糊道:“不……嘶,不嚴重。”
紀王又詢問了幾遍,徐南風堅持不叫人來上藥,他便也沒了法子,只好仰躺在她身側,雙手交疊放在胸腹處,叮囑道:“也罷,先睡吧,明早起來若是紅腫,定要上藥。”
徐南風應了聲。
片刻,身邊的紀王又輕笑了一聲,語氣中帶着幾分稚子般的天真 ,溫聲道:“這是本王生平第一次的親吻,夫人味道非常不錯。”
徐南風猛地将被子拉起蓋在臉上,甕聲道:“快別說了。”這也是她的第一次啊!
紀王低聲悶笑,拍了拍‘蠶蛹’:“別悶壞了自己。”
于是第二日清晨,晨練的姚遙腿上綁着沙袋從徐南風面前路過,片刻又倒退着跑回來,盯着徐南風嘴上的傷痕看了半晌,狡黠一笑:“啧啧,厲害厲害,你和王爺還真下得去嘴啊!”
徐南風惱羞道:“我不僅下得去嘴,還下得去手!”
說罷,一掌将姚遙拍了個趔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