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求簽
六月往後, 天氣越發炎熱起來。
皇上騰出一個月的空閑來,帶着皇後貴妃和太子去行宮避暑了,紀王也得了一個月的空閑, 安心在府中休養, 偶爾看書練箭,身邊必定有徐南風作陪。
一開始兩人獨處, 徐南風還是有些許拘束,好在紀王并不再提那日情不自禁險些親吻的事, 她也便漸漸放寬了心, 盡職盡責地陪紀王騎射誦讀, 偶爾閑聊度日,累了便比肩而眠,日子過得十分清閑。
關于葉娘之事, 徐南風聽從了紀王的建議,特地囑咐過紅兒和蓮子兩位侍婢,告訴她們:“洛陽有什麽好吃的,好玩的, 盡管帶着老夫人出去散心,不必吝啬銀兩,老夫人喜歡什麽便給她買什麽, 回頭來我這兒支銀子便是。”
紅兒和蓮子都是老實勤快的丫頭,待日頭不那麽曝曬了,便拉着葉娘出門四處閑逛,買了一大堆绫羅綢緞和脂粉首飾, 教她品茶聽琴,帶她觀畫吟詩,每日給她畫上流行得體的妝容,将她打扮的體面優雅,走在街上能得到不少夫人、姑娘的贊譽。
葉娘的攀比之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心思也得到了轉移,連走路都是昂首挺胸,不似曾經那般畏縮。漸漸的,她也不再那麽念叨着徐府。
徐南風将母親的變化看在眼裏,高興在心中。
入夜,萬家燈火通明,用過晚膳後,徐南風與紀王一同中庭散步。
月影扶疏,漫天星子燦然,洛陽城已經許久不曾見過這般澄澈的夜空了。
“少玠。”徐南風情不自禁停下了腳步,喚道,“今晚的夜空很美,月薄如紗,星鬥如炬。”
紀王也停下了腳步,卻沒有望天,而是将臉轉向徐南風,視線仿佛透過緞帶溫柔地凝視她,輕聲道:“是麽。”
夜風襲來,卷起紀王腦後垂下的白緞帶,在燈火下蕩開一條優美的弧度。
徐南風下意識抓住了那條在風中輕舞的緞帶,輕輕攥在手中,問道:“若是将來,少玠的眼睛好了,最想要看看什麽?”
紀王想了想,線條完美的側顏被燈火染上一層金邊,格外溫柔。他說:“想看看山川,看看星空,看看春花秋月,殘陽冬雪……”
頓了頓,他轉過臉來,微微一笑,“最想看的,是你。”
徐南風登時心跳如鼓,臉上燒起連涼風也驅散不了的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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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笑一聲,擡腳踢走地上的石子,“我有何好看的?”
紀王認真道:“好看的。”
徐南風有些不好意思:“好不好看都是一副皮囊,沒什麽大不了的。”
聞言,紀王嘆了一口氣,自嘲道:“我渾身上下唯一能拿的出手的,便是這副皮囊了,可南風竟然不在乎。”
徐南風幾乎下意識就要反駁:誰說不在乎了!每次她看到紀王的容顏,都有一種美色當前,天下煩心事都會煙消雲散的錯覺!
然而話到嘴邊溜了一圈,她也沒敢吐出嘴。
第二日,靈犀寺的老方丈托人來了信,讓紀王擇日去靈犀寺看診拿藥。
徐南風這才知道,靈犀寺的老方丈精通岐黃之術,紀王中毒後,禦醫們對他的眼睛束手無策,還是這老方丈開藥醫治的。半年過去,紀王的眼睛總算有了微弱的起色,每隔些時日要上山入寺,請老方丈對症診治。
這日是難得的陰涼天氣,紀王主動邀請徐南風和葉娘一同前往靈犀寺,權當是一家人散散步。
靈犀寺隐居山林之中,從山下徒步往上,還需走上一個時辰。
鐘聲雄渾,驚起林間飛鳥無數。姚家叔侄在前頭開路,徐南風則扶着紀王走過長滿青苔的曲折山道,走進幽綠的古木林中,期間閑談幾句,倒也不覺得累。
入了寺門,有小沙彌認得紀王,便領他去禪房拜見老方丈,葉娘則拉着徐南風去拜佛求簽。
葉娘虔誠地搖着簽筒,對徐南風道:“南兒,你也求個簽罷,看看娘什麽時候能抱上金外孫。”
徐南風覺得好笑,又有些迷茫,不知自己将來是去是留,與紀王是分是合,金外孫怕是沒影兒的事。
有小僧體貼地遞上簽筒,道:“施主不必憂慮,心誠則靈,佛會為您指點迷津。”
徐南風不好拒絕,便接過簽筒,很快搖出一只簽來。
她撿起一看,竟然是上上簽。
【三生有幸天賜緣,相逢相合好團圓。若經世事多磨難,登峰造極諸事安。】
解簽的僧人雙掌合十,道:“阿彌陀佛,恭喜施主,得此簽者主婚姻和睦,乃是百年難遇的天賜良緣。雖過程略有波折,但只需施主堅定向前,不改初心,必能登峰造極,登上這世間至尊之位。”
徐南風笑着還禮,心道,這和尚也真是嘴甜,連至尊之位都說出來了,也不怕折壽。
葉娘聽了卻很高興,也搖出一支簽來,她不識字,就讓徐南風念給她聽。
徐南風道:“蛟龍困淺灘,前生多磨難。不可念前塵,裂帛紅绡斷……是支中平簽。”
葉娘有些失望,拿着簽文虔心問解簽僧人:“萬望大師指點迷津。”
僧人道了聲‘阿彌陀佛’,說道:“施主本有富貴命,無奈前半生受人所累,折損不少福氣。若施主能當斷則斷,及時斬斷孽緣,珍惜眼前人,可保後半生富貴無憂。”
徐南風暗中贊同,和尚這話倒是說到她心坎裏去了。
葉娘想起了自己那不争氣的丈夫,登時如醍醐灌頂,連連贊嘆道:“大師真是料事如神,我明白了,謝謝大師,謝謝佛祖。”說罷,她跪在團蒲上,朝着那蓮花臺上拈指善笑的菩薩連磕三個頭。
“呵,這趟來得不虧。”
見母親大徹大悟,徐南風心中高興,往功德箱中丢了些碎銀,便拉着母親起身出門去了。
她們前腳剛走,巨大菩薩塑像的背後便轉出兩個人來。
一人白眉長須,慈眉善目,身披殷紅□□;另一人長身玉立,白緞蒙眼,着湖藍錦袍,正是老方丈和紀王爺。
紀王對解簽僧人行了一禮,誠懇道:“多謝空靈大師為岳母指點迷津。”
僧人回以一禮,虛合着雙目,淡然道:“出家人不打诳語,若善意的謊言能讓她迷途知返,也不算說謊破戒,佛祖自會寬恕。”
空靈大師雙掌合十,又道,“不過,令夫人的那支簽,卻是真正的上上簽。王爺能得此賢妻,好比如魚得水,可扶搖而上九萬裏。”
“借大師吉言。”紀王颌首致意,再擡頭時,嘴角的笑意深沉如水。
出了禪房之門,姚遙斜眼看着身邊溫潤如玉的青年,眯眼笑道:“我說你為何要不辭辛勞,見葉家老夫人帶到這兒來,卻原來和禿驢串通好了。”
“這世間總有人如此,不聽人言,卻偏信鬼話。”紀王笑了笑,低聲解釋,“本王不忍見南風為葉夫人之事心憂,無奈之下才出此下策。”
院中塔樹下,徐南風遠遠地看見了紀王,忙揮手致意,然而猛然反應過來紀王看不見,便小跑上前,牽過紀王的衣袖,代替姚遙引他出寺門。
盛夏的陽光下,兩人衣袂相連,相視一笑,勝卻人間風景無數。
一聽見徐南風輕松溫婉的笑聲,劉懷便覺得,便是上刀山下油鍋也值了。
七月中旬,到了入宮探望賢妃的日子,徐南風一早便同紀王進了宮,前往來儀殿。
因皇上外出避暑,宮中清淨得很,徐南風便陪賢妃多聊了幾句。兒女前來探望,賢妃很是高興,整個人都鮮活了不少,拉着徐南風去試她新做的衣裳,弄得一旁的九公主撅長了嘴,悶悶不樂道:“母妃今年都還沒給我做過衣裳,卻給四嫂做了好幾身了,偏心!”
賢妃伸指在九公主鼻頭一刮,道:“都到了要嫁人的年紀,還像母妃伸手要東西,丢不丢臉?”
“那四嫂也是成家的人,為何可以像母妃要東西呀?”
徐南風忙澄清道:“我可沒向母妃讨要東西,明明是母妃疼我。”
紀王曼斯條理抿了口茶,道:“小九,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而嫁進門的兒媳卻是掌中寶,不能比的。”
九公主氣結,叉腰挺胸像只小鬥雞,憤憤道:“你們太壞了!”她跑出門去,朝外喊道,“劍奴,快些過來!讓我打兩拳出出氣!”
九公主鬧鬧騰騰地出殿去了,賢妃素手撫過案幾上的焦尾古琴,面上浮現少許憂慮之色。片刻方道,“有一事,為娘得和你們說說。”
徐南風下意識擡頭,紀王也放下茶盞,恭敬道:“母妃但說無妨。”
“聽說太子煊看上了徐家的宛茹姑娘,皇後也有意撮合他們,我估摸着,此事最遲中秋便有結果了。”說到此,賢妃擔憂地望着徐南風,溫婉道,“別的為娘倒不擔心,懷兒眼睛都這樣了,太子煊也沒理由再為難懷兒,可我擔心我的兒媳會受欺負。”
徐南風心中湧起一股暖流,忙俯身颌首道:“母妃不必擔心,兒臣自會小心。”
紀王緞帶下的眸子閃過一抹深沉,随即道:“是啊,母妃。您應相信南風,也要相信兒子。”
賢妃這才稍稍寬心,溫聲說:“哎,人老了,就愛瞎操心,我兒莫要嫌棄為娘才是。”
徐南風立刻笑道:“母妃哪裏老了,說是二八少女都有人信呢。”
沉重的話題就此揭過,一家人和和睦睦的,眨眼就過去了大半日。因皇上皇後不在,小倆口也沒了顧忌,留下陪同賢妃用了晚膳才回府。
回到府中已是華燈初上,葉娘的廂房還亮着燈火。
徐南風在宮中消磨了一整日,怕冷落了葉娘,便敲了敲門,進去同葉娘打了個招呼。
搖曳的燭火旁,葉娘指上戴着頂針,膝上放着剪子和綢布等物,正罕見的在做針線活。
徐南風不禁一怔,她是有多少年不曾見過葉娘縫補了?
記得在很小很小的時候,她窮得連鞋也穿不上,冬天腳丫子凍得發紫皲裂,葉娘便絞了自己為數不多的舊衣裳,取了舊棉被的棉絮,在雪夜借着窗外昏暗清冷的月光,用粗糙的手一針一線地縫制着,為徐南風做了一雙千層底的棉鞋。
那是徐南風的過往中,為數不多的溫暖回憶。
“娘,這麽晚了還不睡呢?”徐南風笑着走進去,問道,“今日怎麽有雅興,做起了女紅。”
葉娘的臉上浮現一種秘密被撞破般的局促,下意識将手中納了一半的鞋底藏了藏,讪讪道:“左右也是閑着,打發時辰而已。”
“這是好事呀。”徐南風鼓勵她,又摸了摸葉娘膝上的綢布鞋面,“繡鞋?是給您做的嗎?”
“不是,是給你的。”
沒料到如此,徐南風訝然道:“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