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試演
“你的私産我留在四環房子裏,去了不要久留,我不是危言聳聽,你在那裏不安全。我會讓秘書把懷鈞名下的房産清單給你發過去,你想住酒店也可以,但不要關機,五十個小時之後,我要一個答複,褚沙白履行合同期內一切要求,或者你拿出補損方案。”
一張燙金的副卡,插入他胸前的襯衫口袋裏。
“一點零花錢,別把卡扔了。你可以用它幫褚沙白,不過額度有限,我如果虧本,他不會好過。”
姜逐沒有動,那張卡貼着他的心髒,起先還有些涼,很快就融入體溫,感覺不到了。
門在身後,趙伏波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可以走了。
“我與懷鈞的合同只剩三年。”姜逐忽然開口,卻沒有下半句,像一把裁紙刀輕輕巧巧橫切,半片留白。
“有意思,你是在給我出‘江山美人’的選擇題?”趙伏波微微一笑,“可惜了,我不做選擇。”
姜逐走時沒驚動任何人,直到停在那個四環的小區外,才給管彬傑和褚沙白發了短信。日頭稍落,正趕上幼兒園放學時間,家長蹲守卷閘門口,一個個蘿蔔個頭活潑可愛跑出來,他駐足看了很久,忽然想起上一次回老家的情形。
過年家家團聚,村頭放了打鞭炮,摩托三輪駛出了奔馳的架勢,三三兩兩穿過硫磺味青煙的土路,路邊小孩們圍在一處,穿着新衣比誰的衣服更新鮮好看。有小孩追追趕趕到後山這邊,他母親就會拿出幾塊糖分出去。她去了,也沿襲了這習慣,他們帶回去的是大品牌的酒心巧克力,比粗制濫造的土糖好吃,吸引了一片小孩來讨,她時常被纏半天,臉上倒是沒有什麽惱色,送完糖就坐回來繼續拉家常。
姜缙雲念過正經的書,是家裏唯一的文化人,說話溫溫和和:“喜歡小孩?”
她當時笑笑,沒有正面回答,模棱兩可道:“談不上,他們像變數,只有容錯率足夠大,我才會考慮這個問題。”
“變數?是不好的意思麽?”
“好壞由人。有人登天破地,求一個變數,也有人固守城池,抵禦這天算。”
她雖然說自己小學沒畢業,但架不住天分高,大俗大雅信手拈來,這類文绉绉的話很讨他母親的歡心。他在院門旁的水池洗菜,就不深思許多,只心神搖曳地掐着菜杆子,兀自想一想猜一猜……容錯率夠了的話,她喜歡還是不喜歡呢。
兩年前的舊事,放在當下,品出了點別的味道。
三樓的景色依舊,他掏出鑰匙開門,一切整整齊齊,他掃了一眼桌上擺放的各類證件和鑰匙,沒有去收,衣櫃裏她的衣服并沒有帶走,浴鹽等個人用品也在洗手間,只是太整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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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不是衣服堆在洗衣機裏沒晾,就是桌上的餐盤沒收,書房更是亂,鍵盤鼠标的電線像被貓扯散的毛線,瓜子罐、咖啡杯、紙巾盒、寫滿字符的草稿紙——他還不能收,收了她就找不到,只等她哪一日興致來了,自己分門別類。
姜逐坐到旋轉椅上,打開電腦,通用的藍色頁面浮上來,系統重裝,原先的一切全部格式化。他會一點簡單操作,仿照着記憶下載了一些常用軟件,還注冊了一個游戲賬號。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他對打打殺殺不感興趣,也看不懂隊友的縮略詞和行話,甚至嫌它總是霸占她的注意,千方百計把她抱離這方小世界,但此時卻停不下來,鍵盤有幾個鍵磨損程度略高,他就不由自主按那裏。因為不懂設置鍵位,很快招致了隊友摔耳機式怒罵:“加血啊!那麽清晰的圖标都點錯,你玩游戲靠的是熱感感應吧!”
三分鐘後。
“大哥你走兩步啊,咋的你靠琢磨能琢磨死它?”
十分鐘後。
“……你劃水吧兄弟。”
他磕磕絆絆練到10級,只明白了一件事。
網游是真的不能暫停的。
同一天,懷鈞通過官方渠道發公文函,要求經紀人注銷有關“朱定錦”的一切資料,傲峰與魏氏關系緊密,瞞不過魏影後。魏璠意識到出了事,打電話沒人接,人不在趙宅也不住公司,不知道宿到哪裏去了,她查實趙伏波名下房産和近期行車記錄,硬是地毯式搜索把她從窩裏揪出來。
魏璠氣勢洶洶過來,侯二勸又勸不走擋又擋不住,怕她真把門拆了,不得已掏出鑰匙。她一進門,趙伏波就算不情願也從夢裏爬出來了,不知道是不是低血糖作怪,腦殼隐隐有些脹痛,被吵醒後眯着眼靠在沙發半晌,暈陶陶起來去冰箱拿了一罐冰可樂,掰開拉壞灌了兩口,剛冰得腦子三成清明,魏璠追着罵過來了:“大冬天喝冰的!七老八十你別喊受罪。”
趙伏波道:“這個心我還真不操,活不到。”
魏璠氣不打一處來,照着她的背心就是兩巴掌:“你少說兩句!”
這兩下完全是興之所至,趙伏波沒防備,含在嘴裏的一口可樂嗆進肺裏,兩步沖到洗碗池吐了出來,冬日水涼,刺得氣管生疼,酸麻感順着鼻梁一連串噼裏啪啦炸到前額,她扶住額頭,眉頭在手掌下輕微一簇。
魏璠一直以來都有祥林嫂的心病,怕她遭了狼,恨不得說一句她句句聽,偏她這“阿毛”又是個不省心的,不乖乖剝豆,專跑山坳裏耍。加之魏大小姐作風坦坦蕩蕩,原先就不贊成“地下黨”,好好談戀愛,玩什麽幺蛾子,只願她過得一生順遂,偏她浪頭裏打滾。
這般大張旗鼓找上門來,是聽到“敗露”的風聲,恨她不聽話,心裏攥着一口氣,非得殺她一個興風作浪的勢頭了。
什麽樣的莊稼施什麽樣的肥,趙伏波摸到竅門,應了那句“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縱然嗆出三分火氣,也不針鋒相對,就癱在那兒不起來,西子捧心咳了兩三聲。
魏璠先拉不下臉,故作賭氣不理,半晌不見動靜,扭過頭立馬慌了神,一手去拉她,又掉過頭來往小提包裏找手機,平日一探就乖乖滑入手掌的物件,這時候反而找不着,急得她将包倒過來抖,卡包、耳機、化妝盒、袋裝牛奶,七零八落全翻了出來,跳豆子般在地板上蹦跶,口紅摔折兩三支。
沒找着又回身給她摸頭拍背:“你順順氣兒,我叫楊醫生過來!哪裏不舒服,這樣還疼不疼?”
趙伏波頭發沒梳,儀容不整,虛得像是只剩一口氣:“璠姐,真想不到,為了一個男人興師問罪來了。”
魏璠:“……”
六月飛雪!她魏璠可是要冤死了!
她趕緊道:“我不是,我沒有,你別亂說。”
趙伏波瞟她一眼,輕輕別過了頭。
魏璠呼吸一滞。
心、心肝兒嗳!
入門不過十分鐘,魏璠坐過山車似的連番變換角色,從問罪的祥林嫂到喊冤的窦娥,如今則是呂奉先執戟入掖門。董太師又如何,只需一眼,為她殺人放火。
魏璠魂兒飛了,前塵往事忘個幹淨,把人安置到沙發上,端水摸背伺候了好一會,還給人下廚炖了個溏心蛋,把碗丢到鍋臺上時突然醒過神來,仔細一琢磨,這是在影後面前耍大刀啊——這念經的王八下的蛋,精着呢!魏璠氣的直樂,沖到客廳,打卻是舍不得打了,狠狠握着鍋鏟往沙發上一抽:“你怎麽能這樣。”
“我怎麽樣?”趙伏波道,“我不就是這個樣子麽。”
魏璠提着鍋鏟指她,抖了半天,擠出仨字:“壞透了。”
趙伏波一笑置之。
那笑容很平和,叫人偃旗息鼓,魏璠心裏罵着小混賬,氣卻散了,又望了她一會,心裏湧出憐惜來,總歸是不想她一身的傷:“你再好好想想,別學那些大傻子戲了紅塵卻為情所困,還有幾年奔三,不年輕了,最終鬧得巫山雲滄海水一場空,不值這年華。”
趙伏波将半罐可樂喝了個底朝天,從頭到胃都通暢了,也不解釋,只道:“我沒作,這事你別管。”
“我是怕你太任性,龍王爺發大水把自己的廟給沖了,到頭來痛惜這一段緣分。”
“是嗎。”趙伏波淡淡笑了,“我選的路,我負責到底。”
僅在四十八個小時後,懷鈞各部門經理被召集開會。懷鈞集團做大後,輻射面加大,旗下各類公司紛纭林立,縱然娛樂業是發家的老本行,這種規格的機構會議趙伏波也是不參與的,好比滿級號進了新手村,很吓人。于是嚴宏謙給趙訪風通風報信,執行總裁趙訪風出馬,場子總算能圓了,趙伏波也不避嫌,就以“視察工作”的名義占了一個旁聽的副座。
會議一開始,解約就是定局。
以褚沙白的好強,不到萬不得已不會放棄,他的精神狀态十分脆弱,根本支撐不了高強度的巡演。麻煩的是首場的一部分票已經預售了,信譽問題處理起來格外棘手,如果發生“挂羊頭賣狗肉”的大改動,損失将是天文數字。
姜逐遞交的方案是在正式巡演之前舉辦三場“試演”solo,票價僅收取成本,如果有額外花費則由他一力承擔。
持有預售門票的大衆可免票入場觀望,官網同步上傳直播,三場試演期間,開放換票與退票通道,如果退票比例達8%,則駁回solo方案,走訴訟程序。
姐姐坐在旁邊,趙訪風腰板挺得格外直,但姐姐明顯對一桌人唇槍舌戰沒興趣,全場下來,只指着經理們拟定的5%退票比說了一句話:“通融一下,提三個百分點。”
董事長的“通融”,那是客氣,翻譯過來就是“少廢話”。
三個百分點說多不多說少不少,8%的數據也在危險的範疇內,姜逐這次完全是走鋼絲,盡管他的粉絲比重占大,但也有不少是褚粉和團粉,要在三場演唱會之內斬下百分之九十二的票,于他來說,成則名利雙收,敗則粉身碎骨。
于是甜粉又一次開始問候懷鈞老母。
懷鈞虱子多了不癢,無所謂了,巡球首場票饑餓銷售,票倉未公布,實際預售5萬票,審理試演的通稿時,趙伏波道:“往高了寫,六萬。”
嚴宏謙心裏咯噔一下,這是要擴大基數,搞暗箱?可這種假數據瞞不過董事會……
趙伏波神色不動:“如果退票的比例高了,姜逐的粉絲肯定會從持票者手裏買票,測試一下他們的購買力。”
嚴宏謙:“……”
大老板奸商本色,這牌坊,立得響當當。
為了避免巡球演唱會跳票,“試演”的籌備工作緊鑼密鼓地進行,姜逐對外謝絕一切無關活動,但最艱難的不是時間,是沒人。
試演說得體面是“事急從權”,實際則是“橫插一腳”,有名的腕兒都在去年定了行程,像顧問李紅橼根本沒有檔期,借不到人,蘇善琦更別說了,她的回複就六個字:“你想我死直說。”
看在褚沙白的份上經常過來指點迷津的陸沉珂已經走了,其餘七七八八的都有約,要麽幫他們賠付違約金,要麽出高價挖人,而這些,不算在成本裏,是從他戶頭裏出的。
這筆開銷太龐大,管彬傑沒敢對褚沙白說,心急如焚地翻電話簿:“實在不行貸款吧,我問問這個業務能不能預支。”
管彬傑出去打電話了,姜逐坐在燈下,手指間翻轉着一張燙金副卡。
她已經有半個月沒出現了,他卻記得與她最後一面的每一句話,反反複複地想,像是漁船在四處捕撈,最終鯨魚冒出了頭,海平面碎金蕩漾。
“別把卡扔了。”——你需要它。
“用它幫褚沙白。”——不是抵押債務,這是一筆投資。
二流的商人才會自負盈虧,一流的商人穩賺不賠。
她給了他五十個小時,五十個小時之後的事,她已經知道了。
管彬傑攥着手機回來時,活似一只鬥敗的公雞,以往的意氣風發全化作灰頭土臉,卻還鼓勁寬慰他:“沒事,我再去問問幾位實業老板,看資金有沒有餘的,權當贊助了。”
姜逐将手中的燙金卡遞過去:“我還有一張卡。”
管彬傑望着一桌子的大卡小卡,将這最後一卡的號碼輸入電腦查賬,随口問:“密碼和之前的卡一樣嗎?”
姜逐:“……”
她沒說。
但他的卡密碼都是她設的。
姜逐只能道:“……你試試。”
管彬傑就登上去了:“這上面有多少萬?十萬以下的就算了吧,杯水車……”回車一敲,頁面刷新,熒光下管彬傑的表情瞬間扭曲,“你搶銀行了?!”
姜逐說:“零花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