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病房
直播鏡頭從原紀的席位一晃而過。
趙伏波突然問:“麥芒開庭是幾號?”
侯二:“……”
趙伏波看他一眼,知道他沒關注。侯二性子不鹹不淡,偏好置身事外,只會收集按部就班的消息,稍微拓展一點就撒手不管。
“算了,我自己去問。”
侯二趕緊将功補過:“要見什麽人嗎?我去安排。”
“不用。”
趙伏波又沉思一會,擡頭道:“叫人帶個話給汪文駿,就說訪風常與我說,老原總走後,從來沒見過原夫人出席過,很想念她,現如今又不是講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年代,也向小原總提提意見,別拘着母親。”
侯二不理解:“讓趙總出馬?”
趙伏波瞥了他一下:“她出什麽馬,原彩旗死在誰身上的,你忘了?”
侯二揪了揪眉心,總算想起來,原彩旗娶過個二十來歲小模特,後來他“馬上風”,死得不光彩,那個模特被海外歸來的原童朗非法拘禁,更名謝煙芳,臉部動了手術,做了假身份。
原童朗吸食大/麻,肆意妄為,精神不太正常,他原本就是憤恨親爹娶後媽而出走,原彩旗死後,更一意孤行要謝煙芳償還他家老頭的“債”。
去年何多聞吃裏扒外,出賣了守望各個成員的資料,與他接洽的正是受到脅迫的謝煙芳。侯二奉旨去西梅會所把褚沙白撈出來後,嚴宏謙介入,将計就計挖到證據,順便把何多聞一腳踹去看守所。
單從嚴宏謙掌握的資料上看,而汪文駿鐵定有參與。這在懷鈞手中就是個活炸/彈,汪文駿是想鬧個大新聞,可他不想自己去蹲號子。
“放個煙/霧彈,讓汪文駿和原童朗互相扯皮,陳祿思也能加快速度。”趙伏波起身,神色微微有點倦,指了指直播上的陳西源:“把人看着點,容易出事。”
陳西源仗義相助,即便之前與麥芒素未謀面,科小豐也要表示表示,挑了時間約六音樂隊去吃海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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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想邀佛團一起撐場面,上頭卻限制了姜褚二人的出行,只在禦苑匆匆見了一面,朱定錦也在場,陳西源大大咧咧的,戴了一頂遮住半只眼的棒球帽,歪着頭眯眼看了她好幾眼,才後知後覺:“哦,小朱,頭發這麽長了,沒認出來。”
朱定錦:“那我剃個短的好看嗎?”
“剪什麽頭發,長的好看。”
完了又與姜逐寒暄,客氣叫了聲哥:“姜哥和褚哥年末就籌備海外場了吧,旗開得勝啊!”
姜逐笑笑,将一整盒秘制鹵蛋拎給他:“恭喜得獎,明年更進一步。”
陳西源哎哎叫着地摟過禮品盒,活像抱了一只會下金蛋的鵝,邊摸邊東張西望:“褚哥呢?不在啊,還記我仇呢。”
他說的是《紅泥》電影宣傳曲的争奪賽,守望趕去沙培卻遭遇特大泥石流,之後便沒有什麽聯絡。姜逐沒想到他還記着這事,搖頭道:“想哪裏去了。陸老師生病,他一大早買了水果去探病了。”
陳西源摸摸板寸腦袋:“陸老師?誰啊?”
“陸沉珂。”
秋冬季一到,陸沉珂的病情也是反反複複,這老頭兒慣會糟蹋自己,積攢一身七零八碎的毛病,不樂意住院,藥也不定時,一旦換季,各種病就争先恐後往上蹿。
好不容易押他住幾天院,還得時時刻刻防着他“越獄”,褚沙白真是煩到頭昏,但不管又不行,這麽個老頭子,年紀大了容易翹辮子,他狠不下心不理。
更頭疼是,陸沉珂對住院深惡痛絕,錢是不會出的,褚沙白一邊罵娘,還要一邊簡衣縮食擠出點餘糧給他墊醫療費。藥錢省不下來,硬件設施自然要差一點,住的是價錢低的多人病房,整日雞鳴狗咬,熱烘烘一團雜味,床頭亂七八糟擺放吃剩的盒飯和果皮瓜子皮,地上污漬一片接着一片,冷不丁護士大嗓門就在門口亂炸,叫誰誰去做檢查。
佛團知名度蹭蹭蹭往上漲,褚沙白不适合出現在這種場合,這麽頻繁的外出着實不安全,管彬傑寸步不離跟着他跑。即便如此,褚沙白還是堅持一三五去醫院盯着陸老頭,這三天是他打點滴的日子,陸沉珂怕打針,褚沙白是真擔心他拔針逃了。
這樣孤零零的一個老頭,他撒手不管,就真的沒人管他了。
佛團行程緊,褚沙白還要忙海外場的工作,問過朱定錦能不能幫忙照料幾天,沒想到平時一向好說話的朱定錦一口回絕,任褚沙白磨破嘴皮,就是不去。
褚沙白利誘道:“小朱,幫個忙,哥哥請你吃龍蝦!”
“褚哥,別說了,龍肝都不行。”
陸沉珂是認得她的!一雙招子亮着呢。
褚沙白無奈,只恨那老頭一張嘴威名赫赫,吓得人小姑娘都不敢近身。
醫院裏這種病房的味道都不好聞,天氣稍微回暑更難以忍受,好幾次楮沙白從錄音棚趕過來,一進門就奇怪地嗅了嗅:“什麽東西馊了?”
病房一直彌漫在潮濕的黴味裏,黴味的源頭——陸沉珂吃過的幾個瓜皮還七零八落紮在塑料袋裏,管彬傑心裏打了個突:“這時日發潮,東西容易長黴,我去叫護工。”
褚沙白點頭,扯了扯悶得難受的口罩,彎腰搬了個三腳凳,往陸沉珂床邊一坐:“老師,好點沒?吃蘋果不?給您削一個?”
他衣衫潔淨,自帶氣場,一來房裏的叔伯姑婆都略微靜了下,叔兒嬸兒的,時不時拿異樣眼光上上下下在他背心轉悠,江湖九流都被困在這間不大的病房裏,誰家小輩孝順,誰家舍得花錢,心裏都有個譜。
而陸沉珂雖然位列懷鈞三大金字塔,但跟高雅溫柔的肖鶴舫和人模狗樣的夔彷沒得比,從頭到腳窮酸樣,藏污納垢,髒得像挖煤挖出來的,身上一股黴味,護工都不願給他擦身,早晚抹了臉就算結束。
而老頭本人又不是個和氣的,控制不住脾氣,聽到不合心意的音樂就大聲叫罵,叽裏咕嚕說着人聽不懂的專業術語——他躁郁症非常嚴重,當着趙伏波的面都敢罵人。
一來二去,病房裏的人也厭煩了,覺得他是“瘋子”,腦子有毛病,不然家裏人也不會管他,經常來的還是個學生,他這樣罵下去,遲早會把人罵跑。
不過陸沉珂症狀也是間歇性的,躁過了,就開始郁了,好一段時間情緒低迷,恢複了點清醒,胳膊上吊着水,不能動,護士估計也清楚這位的德性,用毛巾把他兩只手都捆在床沿的鐵欄上。
褚沙白見老頭總算乖了,猴子稱霸王,笑眯眯的:“給您打飯去啊,吊完了就跟臨床的大哥大姐說一聲,喊護士把針頭拔了。”
說完樂颠颠端着餐盤和勺子去食堂了。
過了好半天,陸沉珂擡頭看了看水,又伸長脖子望門,他虛弱得只被兩條毛巾捆着就起不來身,見門口沒人,便梗着脖子,不出聲。
又是一會兒,他有些難耐了,稍微動了幾下身子,褚沙白還沒回來,他這回盼望得有點真情實意。一分一秒過去,他眉頭夾起來,試圖從打結的毛巾中抽手,毛巾沾過水,澀得很,他氣喘籲籲了半天,徒勞無功。
他沒與同齡人有過什麽交集,在公司打交道最多還是訓練班的孩子,他從一窩歡聲笑語嘴唇翻飛的中老年身上掃過去,鎖定了隔床一個玩手機的小青年,盯了半天。
“哎,哎。”他叫了幾聲,咽了口唾沫,“哎,小孩,小夥子,幫我叫下人,哎!”
他反複叫了幾遍,不知道是沒注意根本不想應,那個青年頭都沒擡一下。
而其他人相談甚歡,笑鬧的聲音不輕不重碾過了他的呼喊。
他慢慢躺了回去,愣愣地擡頭,看着吊瓶裏的水一滴一滴,落下來。
飯點的食堂人滿為患,褚沙白遵從醫囑打了些清淡的,但這清淡也淡不到哪裏去,菜泛着油腥味,青菜葉子皺巴巴,顏色暗沉,看上去就沒有食欲,他撥了撥,心想着還是買個保溫缽,下次在禦苑做了帶過來。
管彬傑見他打好了飯菜,跟在他後面三四步的位置,也是為了排查狗仔。二人一前一後回到多人病房,還未近前,先被裏面粗嗓門震了一跟頭。
門是關的,褚沙白從門窗往裏看,只見護工拽着床單,的吼聲瓢潑一般噴開:“他媽的尿了你自己不知道嗎?這麽多人,你不嫌臊我還嫌騷!”
走之前相談甚歡的三姑六婆嘴皮翻動呸出瓜皮果殼,輕飄飄掃過來一眼。
褚沙白看見那不可一世的老頭低了低腦袋,手指摳着床單,幹巴巴的,揪出一把難以下咽的尴尬:“對不住啊,對不住。”
褚沙白額頭青筋暴突,當即就要踹門進去,然而被管彬傑一把把他拉住了,管彬傑身上西裝皺成梅幹菜,死命拖住人,壓低聲音喝道:“公衆人物!你是公衆人物!”
褚沙白掙不開,只狠狠踢了一腳牆壁。
深呼吸片刻,他把餐盤給管彬傑,匆匆去值班室找護士長商量,護士長剛遭遇某個病人家屬無理撒潑,滿腹怒氣,沒給好臉色:“加錢也不行,床位本來就緊張,好多人還安排不上呢,任你挑挑揀揀的,不住回家去!”
褚沙白好說歹說都不行,無意往牆上瞟了一眼,看見日歷上貼着佛團今年新專《功德人家》的海報,還用口紅畫了大大小小的愛心,無一不昭示這護士長是誰家的粉。
他差點就把墨鏡和口罩摘了。
陸沉珂不擅社交,社會關系單一,享受不到捷徑,褚沙白沒辦法,只能到處打聽民辦的醫資力量,轉入一間口碑較好的私人醫院。
辦好了入院手續,褚沙白四顧整潔寬敞的單人病房,還帶淋浴的衛生間,自覺辦了件大事,揚眉吐氣:“我們公司誰不要給他幾分臉?幾個病人能随随便便給他氣受的嗎,開玩笑!”
換了醫院後,褚沙白仍隔三差五去做孝子賢孫,給他削蘋果吃。只是有時被罵狠了,心頭難免冒鬼火,有點不耐地搪塞:“哎呦,我說陸老師,你再怼我我真不來了,我跟這兒找罪受呢我。”
陸沉珂愣愣望着他,半晌,眼圈擠出一點紅,別過臉直視前方,小孩兒一樣坐端正了:“誰巴望你來了,反正你們都不會回來。”
褚沙白茫然,不知道出了什麽事,連忙放下蘋果,裝孫子哄爺爺開心,費了好大勁才把人哄得氣順。
等把人哄順遂了,又調節了一下吊水的速率,褚沙白渾身酸痛,出來透口氣,見管彬傑在窗邊翻閱他們下個月的行程,過去跟他嘆氣:“這都是什麽事兒啊,太區別對待了,姜逐在家哄姑娘,我哄爺爺。”
管彬傑随口問:“老爺子又怎麽了?”
“嘴上嫌棄我,叫我不要來,你看他眼圈兒都紅了,硬撐呢。”褚沙白故作感慨,“世上如我這般情深義重的好兒郎不多了。”
管彬傑撇頭看他一眼:“那你以後還管他嗎?當你到達了他的高度,或者工作不需要依賴他了,你還這樣鞍前馬後?”
褚沙白摸不清意思:“什麽以後?老頭生病,總不能看他把自己作死吧。”
管彬傑重新低下頭,笑了一聲:“人家正經的徒弟都沒來,你一個沒入門的跑得倒勤快。”
褚沙白一懵:“等等,他不是孤寡老人光杆司令嗎?”
管彬傑道:“他沒來懷鈞之前,是有教職的,自然有學生,不過……”
與肖鶴舫桃李滿天下不同,陸沉珂教出的無一不是人中龍鳳,但沒有一個回來看望過他。
“我們會回來看你的。”——這句大概是陸沉珂聽過最多的謊言。
盛傳他有躁郁症,講話難聽,不好相處,但歸根結底,當作墊腳石卻是最好不過,畢竟他對弟子是真沒話說,一片赤誠,而那些學生出師,見多了鮮衣怒馬,誰肯記破衣爛衫,早已是各行各業的成功人士,呼風喚雨,縱然良言苦口,哪個還願意過來讨一句罵。
褚沙白略微出神,陸沉珂沒強求名分,與他亦師亦友,然而這世上再沒有一個人執着到“犟”的地步。
小朱都沒追完姜逐的演唱會,陸沉珂不落下任何一場,就像一個狂熱的追星人,不求回報,老胳膊老腿,酷暑嚴寒,跟他跑場地、跑巡演,不分場合指點他的疏漏和錯誤,在餘生把一切知識與經驗都從心窩裏掏給他。
明明被辜負那麽多次,還倔得跟頭傻驢,一次又一次傾囊而授。
電話鈴打破寧靜,管彬傑拍了拍他的肩,去拐角處接電話。換了單人病房,還被人服侍着,老家夥也有點得勁,在裏面叫喚上了:“我要喝水,喝水!”
“哎。”褚沙白捏了捏鼻梁,沉默了一會,無可奈何笑罵,“喝!給您泡四百八一壺的大紅袍。”
在褚沙白這裏,好東西都是粉絲送的,反正他喝不出大紅袍和茶梗子的區別,索性借花獻佛了。剛拆開一盒茶葉,水還沒煮沸,門口啪嗒一聲,管彬傑手裏捏着手機,在門口招手,褚沙白在桌上墊了茶墊,把紫砂壺放下,又瞧了瞧吊瓶的水線,才走出去。
沒等他問出聲,管彬傑就一把拉上房門,靠在門邊,臉色嚴峻:“顧小律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