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五言
魏璠不是無緣無故深更半夜擾人清夢,她手頭上一個制作出了問題。
最近她擔任一部大投資電影的監制,影片原聲大碟外包給原紀唱片,結果沒到宣傳期間,原紀內部保管不當,音軌洩露。
傲峰影業與原紀和懷鈞都有過合作,并不偏頗哪一方,雖說不至于為此遷怒原紀,但那首歌連同歌手都不能任用了,原紀又拿不出合适的歌手替補,焦頭爛額之際,魏璠只能一通電話打到趙宅,問懷鈞的藝人檔期滿了沒有,能不能抽空排一下。
趙訪風好聲好氣地安撫:“魏璠姐,我姐她真不在……我也不知道她去哪兒了,也就前陣子為麥芒的事奔走了一下,後來又……我是真不知道!”
魏璠哪裏聽得進去,她就像一個寄宿制學校的學生家長,心血來潮打電話查勤,結果被宿管告知學生夜不歸宿,不禁勃然大怒。
“怎麽搞的?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究竟有幾天能讓人放心?”
趙訪風舌根泛苦:“這樣,我明天一早就讓嚴宏謙去聯系我姐,一定給您回電……或者,我親自去查藝人的通告檔期,如果您覺得我還可以的話……”
如果說趙伏波是魏璠力排衆議保下的瓷娃娃,那她趙訪風大概就是買一送一的添頭。
魏璠對她說不上壞,也說不上好,平時送到趙宅的東西也會記得另給她帶一份,但一碰到與趙伏波有關的問題,立刻顯露出她“魏南牆”拒人以千裏之外的特質。
“事情交給你辦也行,先讓伏波給我撥回來。”
趙訪風不敢敷衍,壓下困倦的哈欠,下床去桌櫃邊翻電話簿。
這樣的事不止發生一次,必須得回個準信,否則事情沒完——去年某次她困得糊裏糊塗,随口應了,倒頭就睡,結果第二天清早魏璠直接殺來趙宅,那表情瘆得慌,跟兒子被狼叼走的祥林嫂一模一樣。
趙訪風怎麽也無法理解為什麽她可以一直把自家姐姐當成三歲,不在眼前就不放心,提及這個問題,趙伏波淡淡答道:“她就是過不去自己心裏的一道坎。”
“什麽坎?”
趙伏波笑了笑:“那麽多坎,我怎麽知道她卡在哪一關呀。”
正在趙訪風為魏璠一通電話忙亂的同時,禦苑內氣氛嚴肅沉凝,郭會徽一身發酵的酒氣,垂頭耷腦坐在板凳上,接受幹部們的批評教育。
Advertisement
楮沙白臉黑如鍋底,指着他鼻子開訓:“知道我為什麽不直接沖上來罵你嗎?是怕你萎!老郭,你說說你幹的是什麽事,狗還知道找個角落撒尿,你就忍不到回房?”
姜逐的臉色也不太柔和:“老郭,我與楮哥不想幹涉任何人的私生活,但你這個确實不好,我們連門都出不了,是不是要反省一下。”
郭會徽雙手合十舉過頭頂:“是是,我喝多了,我寫檢讨……”
楮沙白發了一通火,深夜特有的疲倦湧上頭來,胸口再多的責問與憤懑,都化作一攤哀哀的煙灰,他搬來一個板凳坐下,面對面看着郭會徽,輕聲說:“老郭,我一直覺得我們都是在鋼絲上走,我們有才華麽?有,但你不能用這個給自己打麻藥,抱着一個年度最佳獎杯吃一輩子,把自己剖開來,看清楚一點不行嗎?”
郭會徽面色誠懇:“我懂,楮哥,我都懂,我沒有驕傲自滿,真的。”
楮沙白沉默地瞧着他,目光幽深。
“只要沒有通告,小丁一覺睡到半中午,老鄭成了晝夜颠倒的夜貓子,老郭,你說你不自滿,那你有多少天沒練聲了,你現在給我唱一個音出來,胸悶不悶,氣短不短。”
他驟然爆發出來,“你唱!”
這一聲音量之大,宛如平地炸開驚雷,炸得丁一雙惺忪着眼出來:“咋了咋了,楮哥怎麽那麽大火氣啊大半夜的。”
另一邊的門也無聲開了,朱定錦半靠在門邊,淡淡掃了一眼,向姜逐擺手示意沒事:“我去樓下扔垃圾。”
朱定錦拎着一袋垃圾下樓,二樓靜默許久,楮沙白阖上眼重重吐出一口郁氣,這口氣吹散了他心中的未熄的灰燼,草草兩句打發掉丁一雙,覺得沒什麽好說的,也讓郭會徽滾回房間。
過道裏只剩正副隊長二人。
窗外凄風苦雨隐隐號叫,楮沙白咽喉發幹:“這樣下去不行。”
姜逐去房內拿來熱水瓶,給他倒了杯水:“明天定個時間表吧,按訓練班的來,太松散了,容易出事。”
楮沙白啜着水,沒有說話,是個默許的意思。
沒等第二天定規矩,管彬傑大清早趕過來,提着一個鼓囊囊的黑公文包,楮沙白含着牙刷出來看了一眼,滿嘴白沫地樂了:“大管你這是剛搶完銀行?”
管彬傑翻開文包扣,将裏面大份的紙張鋪在客廳的桌面上,招呼人過來:“昨兒半夜新增的一個項目,都來看看,拿下最好,不行的話就當歷練了。”
除了姜逐與楮沙白,其餘人還沒起,楮沙白快速漱了漱口,抹了兩下嘴,脖子上搭着毛巾坐到桌前,翻開一沓文件,突然夾頁中掉出一張時尚相片,撿起一看,他嗬了一聲:“這不是家喻戶曉的魏影後嗎。”
管彬傑點頭:“就是關于她的事,‘五言’聽說過沒有?那個系列的影片都是她監制的。”
五言系列是傲峰影業的大熱IP,共有五部作品,已經拍出來的有《宮花》、《白水》、《山青》三部,聽名字文藝得不行,實際是不摻一點假的商業大片,不跟你談人生滄桑,就是良心圈錢。
這次是五言的衍生電影《紅泥》,先前外包給原紀的主題歌制作出了問題,這一塊要收錄在原聲大碟裏,需要全部重做,不能馬虎。
“魏璠背景深,她參與的東西,缺什麽,都是人上趕着貢給她。”管彬傑敲敲桌面,“懷鈞這次把任務下放給五六波風格不一的實力歌手,你們是其中之一。”
楮沙白蹙眉:“是要競争?”
“是。”
“可……”楮沙白遲疑道,“蘇善琦不是正忙着麥芒的新專嗎?有閑空操心這事?”
管彬傑擺手:“她肯定是沒空,又不是千手觀音,這首歌可能要你們自己參與大部分制作,相關技術人員會從其他制作團隊調遣。”
見楮沙白半天不說話,問:“虛了?”
楮沙白笑了一下,發出一個輕微的“噓”音,頓了頓,站起來往樓上走:“我去叫姜隊,有仗打了,趕緊整頓一下軍心。”
當天中午,守望第三屆團會召開,議題從制定時間表一直議到《紅泥》主題歌創作,全程嚴肅正經,辦得像模像樣,比起第一屆的“我們不紅怎麽辦”以及第二屆的“鵲橋計劃”,更像一個走上正軌的團隊。
阿黃在廚房準備午飯,熟練地剁菜翻炒,有條不紊,孟佳荔插不上手,削蘋果又削掉食指一層皮,不知所措地挨近朱定錦。
她在這個地方把前二十多年沒吃的苦都吃了,原本一切順風順水,家裏雖然沒攢幾個錢,但還是咬牙把她供出來,學生時代有人追,出來工作也頗受照顧,唯獨在這件事上接連栽跟頭,她與阿黃一樣簽了合同有正經工作的人,甚至還算半個女主人,怎麽越住越覺得寄人籬下。
這麽多人中,只有姜逐和朱定錦沒表現出敵意,見到也會打招呼,令她感覺走進了革命戰友的壕溝裏。
客廳的團會還沒結束,朱定錦端着牛奶坐在樓梯上看劇本,孟佳荔過去自來熟地搭話:“你跟着姜哥幾年了啊?”
朱定錦瞥她一眼,不明意味的笑了:“難道不應該問他跟我有幾年了。”
話題既然打開,有沒有回答不要緊,她湊過去一點問:“你為什麽不過來當姜哥的助理呢?”
朱定錦驚奇地望向她:“老郭沒跟你說過麽?禦苑的産權不是他們的,是在懷鈞名下,佳荔,他們只有住房證,沒有房産證,如果有朝一日,他們的價值不值這套房子,那你拿什麽來保障自己?”
孟佳荔勉強地笑笑:“怎麽可能,他們可是懷鈞重點捧的對象。你比我小好幾歲,怎麽盡想這些,老氣橫秋的。”
朱定錦将劇本一卷:“你是圈外人,不明白群體博弈會帶來什麽,說形勢比人強,不是開玩笑。”她靠近杯沿吹了吹牛奶,“佳荔,多存點錢吧。”
五六月的夏季,麥芒迎來人氣高峰,經歷過的人總有種時間倒轉一年的錯覺,去年的五月屬于守望,今年後浪推前浪。
去東樓錄音棚的時候,偶爾也會碰到麥芒的人,科小豐今非昔比,即便那雙眼睛依舊瞪如銅鈴,王者氣場還是撲面而來,說話的聲音倒是變了,因為腔調太高亢,說話像吵架,日常嗓音都在努力壓沉。
一壓低,竟然有種莫名的吸引力,用不着李紅橼化腐朽為神奇,就算穿大褂翹個蘭花指發呆,依然有不少男粉女粉對她犯花癡。
性格沒變多少,見到姜逐與楮沙白,仿佛還在訓練班,不拿架子,點頭叫道:“姜哥,楮哥。”
楮沙白笑,在她肩上拍了一掌:“小瘋子有出息了。”
科小豐揉了下鼻子:“也還好,你們出新作了?”
“差不多,快弄好了。”
聽他這麽含糊略過,科小豐也不再問,寒暄幾句走開。姜楮二人來到九樓的錄音棚,将紅泥主題歌《晚來天》的一點收尾工作收拾幹淨。
這首歌交上去後除了幹等消息沒別的法子,雖說磨了有兩個月,幾人心裏還是沒底。懷揣緊張與迫切等了十個工作日,傲峰那邊傳來答複,選中曲目《空山松子》,詞曲制作人是六音樂隊主唱陳西源。
鄭隗腦子噌得一下懵了:“他不是……唱搖滾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