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真唱
楮沙白被這一聲給震住,心想這倆幹了什麽不可告人的事,值得這麽急慌慌地連戒指都買了。
剛想走近看,朱定錦薅下指頭上一個環砸他:“頂針不認識啊?”
楮沙白:“……”
媽的吓死了。
丁一雙還真不認識頂針,好奇地拿在手上看,楮沙白把他搡開,這麽一打岔,露出少見的幾分心平氣和:“小姜,你是個厚道人,但這事做得不厚道,你說你和小朱沒偷沒搶,怎麽跟鑽空的黃鼠狼似的躲着人呢,又是活埋又是灌酒,哥幾個心裏難受。”
姜逐無奈道:“楮哥,你先把譜子還我。”
楮沙白不理他,朝朱定錦一努嘴:“小朱,你評評是不是這個理。”
朱定錦收針,剪斷線頭,收拾起針線盒:“哪裏的話,楮哥,我們要是黃鼠狼,那您不得成精了。”
楮沙白不以為恥,權當是誇他了:“小朱就是會說話!”
晚飯是中午剩菜,紅彤彤的油水飄在肉菜上,朱定錦說小日子來了,不能吃辣,撕開一包旺仔小饅頭,吃掉半袋,一個接一個往姜逐嘴裏塞。
姜逐照單全收,朱定錦沒讓他吃多,還剩三分之一時找來曬衣夾封口,叮囑他:“盡快解決,放久了綿。”
楮沙白環顧那張不堪負累的白桌子,多了幾個大塑料袋,轉過視角,桌角還有一個粗麻的旅行袋:“怎麽回事?小朱你要出遠門?”
朱定錦承認:“有通告,古裝,六一村排不出場子,要去青蛇溝取景。”
楮沙白撓頭,無措望着一桌殘羹:“……這你也不早說,我們就不把剩菜擺出來了,你這踐行酒就旺仔小饅頭……寒碜了。”
“我等着楮哥請我吃海鮮呢。”朱定錦笑起來,“可惜青蛇溝偏遠,見證不到你們的迷你輯橫掃市場了。”
本來大家都累得四平八穩的,朱定錦前腳剛走,後腳他們憑空多出幾分對五月的緊張——會紅嗎?失手了呢?公司會怎麽處置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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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着這樣的忐忑不安,包括楮副隊在內的四位成員同時失眠,姜隊長倒是想去睡,但鄭隗塞了他一被褥的臭襪子,害他半夜跑起來洗床單。
五人端坐沙發,開他們的第一屆守望團會。
然而沒能讨論出什麽結果,反而越說越慌,楮沙白幹脆講起鬼故事,說到最後,你枕我的腿我架你的頭,七橫八豎地睡了。
這注定是最漫長的夜,如果有走馬燈,那楮沙白一定留給這個夜晚後的清早足夠大的篇幅,記錄陽光淡淡的白、鳥雀輕巧啁啾、從隔壁油煙機裏跑出來蔥油煎餅香氣,還有他睜開眼睛的一瞬茫然。
他推開幾只壓在他胸口的腳,仰躺在沙發上,像只大海鷗。
真好啊。
他忽然餍足地喟嘆。
怕什麽呢,他們年輕,有酒有歌有朋友,樹一樣蓬勃生長。
五月份,将熱不熱的天氣,帶來濕氣,帶來希望。
五號,懷鈞通稿挂上官網版面,迷你CD《斷章》如期發行。
業內人士對他們五人的印象還是有的,私底下傳的名號是“懷鈞蠱王”,一直以來若有若無地宣傳,九八年的程冠演唱會,或是六音樂隊演唱會的視頻資料,都能看見他們的串場。
輪到正式宣傳,懷鈞也敢下血本,無論是一哥程冠、一姐張艾喜、民謠之星馮元裁,還是搖滾先鋒陳西源,新曲新唱片都在春季發行完畢,有意外延誤的,一切單曲專輯發布時間無限期推後,避免自家搶擂臺,為新人騰出空檔期。
之前還在擔憂CD泥牛入海的五人,走上街,一眼望去都是自己的大幅海報,實實在在證明“就算你是只豬,只要懷鈞願意捧,依然能紅遍半邊天”的至理名言。
七號管彬傑預約音樂類直播電視節目,這家電視臺與懷鈞有長期合作,痛快預留十分鐘舞臺時間,工作助理與生活助理連續報道。後臺換衣服時,四面八方都是幫忙的手,丁一雙漲紅臉攥着褲子:“我自己可以換!我自己來!”
楮沙白坐在化妝椅上,貌似平靜地望向前臺的方向。
那是真正的舞臺。
香精彌漫,幹冰飛揚,人來人往,鼓掌歡呼。他內心不免激蕩,回頭想和兄弟們分享一下此刻如同井噴的心情。
一回頭,姜隊長吃着旺仔小饅頭,見他臉色不對勁,連忙将包裝袋分享過去。
姜逐:“吃嗎?”
楮沙白:“……”
這人心理素質怎麽回事?
很快導播叫人,路過大胡子音響師時,絡腮胡子還安慰他們:“別害怕,出事故會把彩排視頻切出去,不要慌,唱就行。”
十分鐘下來,守望組合在觀衆歡送下離場,楮沙白幽默大氣,鄭隗的熱情嗨翻全場,郭會徽清唱無敵,還有丁一雙的風騷高音,徹底點燃五月的守望風暴。
管彬傑皺皺眉,唯一的遺憾竟然是隊長,姜逐底子好,打了粉底就沒管,氣質不适合走獵奇風,越發顯得沒特色,除了回答主持人的幾句發言,幾乎沒人注意。
他開始頭痛了,有點搞不清公司為什麽讓姜逐當隊長,發展方向又在哪裏。
十號,《為我向夜》攻占電臺,暫列金曲榜第一,《斷章》第七,《薄荷色的海》第十一。
相比之下,原紀歌手在同期推出的《夢之夢》、《我的鐵甲人》等CD撞上鐵板,所幸懷鈞這邊只有三首單曲,給五湖四海留了一線生機。
迷你輯《斷章》搶購一空,溪池首先斷貨,那邊是原紀本土地盤,限量版不多,不到二十號,宣義多家音像店也瀕臨售空。
幕後制作團隊這幾天走路雄赳赳氣昂昂,蹿騰蘇大監制開慶功宴,被蘇善琦一巴掌打回原形:“慶你個頭,拿獎了嗎?”
制作團隊的氣焰被這句話打落,正規專輯發布日期在十二月至一月左右,而最著名的兩個音樂大獎在十月與十一月,也就是說今年就算獲得榮譽,也只能拿幾個單曲獎,大滿貫是別想了,來年才能在專輯與制作上一決雌雄。
有人不明白:“這間隔期太長了,卧虎藏龍的,很可能被針對啊,公司這一步棋是不是走岔了?”
蘇善琦沒說話。
原紀老總原彩旗也疑惑這件事,找來心腹商議這件事,其中就有負責《十三俠》原聲大碟的金牌音樂人汪文駿,汪大才子像是找到了佐證,肯定道:“懷鈞走了一步臭棋,本來是可升值的金礦,結果挖礦人撈一把就炸井,看來大權是真的落到趙訪風手裏了。”
原彩旗還有點猶疑:“趙伏波真退了?我怎麽……心裏這麽不安呢。”
他的不安源于了解,曾經他是趙大小姐的“追求者”之一。
原彩旗與老妻貧賤起家,幾十年不離不棄,是當地有名的模範夫妻,妻子乳腺癌去世後,不出五月他續娶一個二十來歲模特,兒子一怒之下留學遠走。他企圖收購懷鈞集團時,打的主意是把兒子介紹出去,但兒子在海外樂不思蜀,召不回來,他無奈讓模特簽了一張離婚協議,親身上陣。
趙伏波沒有拒絕與他見面,然而第一個照面就讓他打了退堂鼓,她不是他心目中盡心盡力為家犧牲的妻子,也不是容易擺布的小模特,就像傳言裏形容的那樣,她是潘多拉打開的盒子。
她不會給人以希望。
接下來的半年,守望組合過得水深火熱,忙到腦子發暈。
勢頭出乎意料地好,管彬傑趁熱打鐵,争取到首唱會提到今年演出,公司方面已經向文化局提交備案申請。
與蘇善琦的交接中,她提出:“總要有幾首拿得出手的歌吧,明天帶飯過來,加緊錄制。”
不管什麽人,一旦在蘇善琦身邊待久,必定邋裏邋遢,七月份,在管彬傑的盯視下五人刮掉胡子,打扮一新,陪同程冠參加完《失聰月刊》舉辦的失聰節活動。
八月首唱會審批下來,公司租好本地的紅瓢蟲場館,軟宣,通稿,硬廣,十八般宣傳全上陣。
在這種人仰馬翻當口,趙總經理焦頭爛額——與承辦方的意見出現分歧。
圍繞一個話題,真唱還是假唱。
放到從前,沒人拿這類事煩到總經理頭上,但這個團的走向就是一步險棋,大投資大決斷,她無法不實時跟進。
懷鈞大廈總經理辦公室,承辦方的負責人詞真意切:“他們是新人,不是我們看不起人,是真沒辦法相信新人,走音、搶拍、噴麥,甚至唱錯詞接不下去的,都有!我知道事情爆出來不好聽,所有我們不用原版CD,用彩排的現場音頻,專業人來了都分辨不了,放心好了!”
趙訪風搖頭:“太冒險了。”
負責人一拍大腿,眉目焦灼,難覓知音般嘆氣:“趙總,各大音樂類節目,年會晚會,甚至演唱會,很多都是假唱……業內常識,正常的。”
趙訪風瞠目結舌:“怎麽這樣?”
“穩啊。”負責人說,“歌手狀态、發揮、現場纰漏,能保證萬無一失麽?那是大場面,一旦失控,不僅造成人氣損失,對歌手自身也是打擊。”
趙訪風沉默,負責人見她隐隐有動搖的趨勢,趕緊趁熱打鐵:“不光新人,老手其實有時也……”
梨花木的門突然被不客氣地推開。
嚴宏謙的呵斥剛到嘴邊,猛地剎住,低頭退到桌邊,裝作收拾資料,來人T恤涼鞋,唯一的裝飾是手腕上六十多萬的金表,她一把掀開太陽鏡,微笑:“原來是湯先生,好久不見啊。”
負責人連忙站起來打招呼:“趙董。”見她走到茶幾邊,拿起文件随手翻動,胸有成竹地恭維,“趙董懂行,與咱是老拍檔,對這個意見如何?”
趙伏波笑:“哦?原來我還有話語權,那随合同給你們機構的實施細則,當廁紙了?”往旁邊飄了一下目光,“送客。”
侯二從她身後跨步上前,粗犷的臉龐與粗壯的小臂被烈日曬得烏黑油亮,棕熊一樣擋在負責人面前,伸手朝向門口:“湯先生,我送您。”
負責人傻眼道:“這……趙董,我們……趙董!”
趙伏波低頭點煙,直到負責人被侯二“送”得看不見影子,趙訪風才期期艾艾過來:“姐,這要慎重,多一條退路也好……”
趙伏波雙腳微分,站在立地窗前俯望下方,呼出一股煙。
半晌,她側過身,平攤開手掌:“退?退什麽?這還需要我說明白麽?他們将成為懷鈞的頂梁柱,我麾下最膘壯的馬,應當在最開始就明白,無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