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舒宜快步走出教室, 去哪裏找到班主任, 她想到了兩種可能。
第一種，班主任哭着跑回自己的辦公室，現在正在對其他老師哭訴她教的學生是多麽的沒良心，她多麽辛苦多麽委屈。
第二種, 班主任一時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但并不想讓任何人看見, 于是找了一個沒有人的地方，正在偷偷哭。
舒宜雖然重生的時間還不長，但是通過這麽多天和班主任的朝夕相處, 對班主任已經有了幾分了解, 迅速在兩種可能中挑出了一個更可能的——第二種。
班主任現在一定躲起來了，不願意讓人看到她狼狽的樣子。
畢竟如果被同事們看到她哭, 再了解一下前因後果，大家很容易就能知道, 事情的起因在于班主任得知學生們說她不如別的老師，班主任聽到這樣的話之後就情緒失控了。
是的, 班主任情緒失控的時刻, 并不是哭出來的那一剎那, 她在班會上拼命地“鼓勵”同學們說出自己她哪裏做得不好的時候, 很明顯已經失控了。
此時, 如果班主任還有一絲理智的話，就知道自己崩潰哭泣的樣子不能讓同事們看見，否則同事們得知前因後果會怎麽想？
——聽到學生說你不如我們, 就委屈成這樣，所以在你心中，其實是我們遠遠不如你的咯？
舒宜一邊思考着這些，一邊走上了四樓——四樓東邊有一間階梯教室、一間多媒體教室、一間教室門口挂着一個“圖書角”的牌子……都是有公開課或者領導視察的時候才會用鑰匙打開門，平時一直鎖着空置不用。
所以四樓最東邊的廁所，平時也很少有人使用。除非別的廁所都排起長隊，否則無論老師還是學生，都懶得爬一層樓梯再穿過半個走廊，去四樓最東邊上廁所。
現在是上課期間，四樓最東邊的廁所肯定是沒人的。
舒宜三步并兩步走到廁所門前，果然聽到裏面有壓抑的哭聲。
舒宜站在門口叫到，“黎老師——黎老師？”
哭聲戛然而止。
舒宜已經确定班主任在裏面了，但她不能貿然進去，如果班主任哭的一臉眼淚一眼鼻涕的樣子被她這個學生看見，對班主任來講，無疑又是一次沉重的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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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宜在門外說道，“黎老師，你突然跑出來，同學們都吓壞了，六神無主地在教室裏不知道該怎麽辦——”
班主任聽到門外有人叫她的名字時，就已經止住哭聲，打開水龍頭，匆匆忙忙地洗臉了。但是直到舒宜說第二句話，班主任才隐約聽出來這是舒宜的聲音。
如果是班長、學習委員，或者語文課代表找過來，班主任都不會驚訝，但怎麽會是平時成績和各方面都不起眼的舒宜？
班主任心中咯噔一聲，升起不祥的預感，她剛才控制不住情緒一跑了之，全班都亂套了吧？
班主任也顧不上洗臉了，用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直接沖出了廁所，果然門外站着的是舒宜，連忙問道，“是不是全班同學都跑出來，在分頭找我？”
如果是的話，可就惹出大麻煩了！
舒宜只用半秒鐘，就想明白班主任的邏輯了——班主任發現找過來的人是她之後非常意外，想着出來找人的怎麽也不該是舒宜，可如今确實是舒宜，那就說明所有同學都跑出來找她了，只是舒宜碰巧找到了。
舒宜安慰道，“別擔心，只有我和學習委員兩個人出來了，其他同學都好好地在班裏坐着，班長在維持紀律。學習委員去找數學或者英語老師過去盯着了，現在班裏肯定已經有老師坐鎮了。”
班主任被舒宜的話震驚到了，班裏那群小孩子，什麽時候做事這麽井井有條了？
學生們出乎班主任意料的成熟應對，讓班主任更加難過，原本她還在安慰自己，小孩子不懂事，現在看來明明都懂事得很……
舒宜拿出一張紙巾，遞給班主任擦臉，“黎老師，您是不是剛當媽媽？您是休完産假，接手的我們班吧？”
黎老師愣了一下，“你怎麽知道的？”
她從來不在學生面前說自己家裏的事情，盡管工作和家庭都讓她疲憊不堪，但黎老師不願意對家人抱怨工作的不開心，也不願對學生抱怨家裏的煩心事。
舒宜笑道，“瞎猜的……你這個年紀，休完長假出來上班，還能是什麽假？一般都是産假嘛。”
“黎老師是不是大學畢業就結婚生孩子了？您今年多大？二十四？二十五？”舒宜滿臉真誠地問道。
說起來，班主任黎老師的年齡和她的真實年齡差不多。雖然舒宜是八零後的尾巴，黎老師估計是六零後的尾巴，但她們其實是同齡人……
黎老師愣了一下，“我哪兒有那麽年輕，我都三十了。”
她生孩子的時間比較晚，結婚後一直懷不上，各大醫院都跑遍了，今年終于如願以償有了自己的孩子，可惜有了孩子之後的生活，卻并不如她想象的那樣幸福甜蜜。
黎老師問道，“你們小孩子是不是都看不出來大人的年齡啊？班裏還有同學說——”
黎老師的聲音戛然而止，她意識到對學生說這個不好，她本來想說，班裏還有同學說她那麽兇是不是更年期。她才三十歲，竟然被學生認為快五十，黎老師心裏難受了好幾天。
舒宜假裝沒有聽到班主任的後半句話，一臉正經地搖頭反駁，“不是啊，年齡我當然分辨地出來啊！”
“是老師看起來年輕，我才沒估計準的。”
果然，黎老師噗嗤一聲笑了。
舒宜看到黎老師笑了，也松了一口氣。
她就知道，哄小姑娘嘛，最靈的也就那幾套。
尤其現在的她，頂着一張稚嫩的臉，成年人會下意識地覺得小孩子不會說謊。聽到小孩子真情實意地誇贊自己顯年輕，總覺得比成年人的客套話更可信。
舒宜再接再厲，“本來我還納悶為什麽學校讓您這樣剛休完産假的老師當班主任呢。您家裏孩子那麽小，還在吃奶吧？當媽媽的正是最忙最累最脫不開身的時候。”
“當班主任也是操心累人的活，寧可為三個班代課，都不想給一個班當班主任。尤其這種半路接手的班級，更是難帶，小學五年級的孩子正淘氣，不兇壓不住，太兇了學生們又容易逆反。誰願意天天生氣啊？您這哺乳期裏生氣，肯定傷身的。但是想管好學生沒辦法啊，那種天天輕聲細語笑眯眯好脾氣的老師，都是混日子的。”
班主任下意識地說道，“那當然。”
話音落下，班主任意識到不對，驚訝地瞪着舒宜。
班主任的反應在舒宜意料之中，她繼續說道，“按理說學校不該讓孩子吃奶的老師當班主任，但是知道您的年紀，我就知道怎麽回事了。您這個年紀，正是教師團隊裏的主力軍啊！”
“二十多歲的小年輕，沒經驗，講課都講不清楚，天天在家備課都焦頭爛額，哪裏能當班主任啊？年輕老師壓不住學生，甚至學生家長也不樂意，覺得老師沒經驗。”
“四十五歲以上的老師，年紀大了毛病來了，腰酸背疼高血壓，學校也不敢讓他們累着氣着。除了個別的優秀教師，大多數都成了老油條，工作能推就推，天天數着日子退休回家帶孫子呢，誰還願意當班主任。”
“所以只有三十多歲的老師是中堅力量，教學已經上手了，管理經驗也有了，又還年輕有精力。如果您是校領導，您肯定也得讓三十歲的老師當班主任不是？”
黎老師當初的确不想當班主任，實在推脫不過，才接手舒宜她們班的。她從來沒從舒宜這個角度思考過問題，還以為是自己沒關系沒背景，也從來沒給校領導送過禮，所以在領導面前才這麽不好說話。現在聽舒宜這麽一分析，黎老師覺得倒是很有道理。
校領導可能真不是針對她，只是實在沒合适的班主任人選。
只是她都沒想通的事情……怎麽五年級的小姑娘三言兩語就分析清楚了呢……
班主任已經被舒宜這一套又一套的話砸暈了，一心都在琢磨舒宜怎麽這麽早熟又通透，一時間将剛才班裏發生的不愉快抛在了腦後。
片刻之後，班主任才反應過來，“诶呀，我得趕緊回班！”
舒宜卻伸手攔住了班主任，“已經有老師在班裏幫您盯着了，今天又沒有您的課了。我看您也別回教室，直接回家吧。好好休息一晚上，明天早上再到班裏來。”
舒宜看到班主任想搖頭，立刻補上一句，“您現在去班裏，又能做什麽呢？想和學生說什麽呢？想聽學生說什麽呢？”
班主任沉默了。
舒宜問的這三個問題一針見血，她确實都不知道。她不知道該怎麽面對班裏的學生，或許她真的應該現在回家，好好思考一晚上，将這些都梳理清楚了，再來學校。
但班主任還是不敢直接走，她和舒宜一起走到教室外面，讓舒宜幫她把教室裏的老師叫出來。
幾秒鐘後，舒宜帶着數學老師出來了，班主任對數學老師說道，“能不能麻煩你今天下午你幫我盯一下班？盯到學生放學。”
數學老師對剛才發生了什麽，也知道了個大概，如今看到班主任滿是紅血絲的眼睛，自然是一口答應下來，“沒問題！你去休息吧！”
班主任對舒宜說道，“你也回去上課吧。”又望了一眼教室，一臉疲憊地走了。
下課之後，舒宜跑到小賣鋪裏，聲音清脆地朝着小賣鋪老板娘喊道，“姐姐！”
小賣鋪老板娘見過舒宜幾次，因為每次舒宜都管她叫姐姐，早就記住舒宜這個小姑娘了，見到她就笑了。
舒宜開口說道，“姐姐，我今天沒帶錢，但是我需要五十張賀卡，最簡單的一張硬紙片的那種就行，我能不能先賒賬啊？明天一大早我就把錢給你。”
老板娘愣住了，“五十張賀卡啊……”
即使是最簡單的那種，也要五毛錢一張，五十張就是二十五塊錢呢。
舒宜不管老板娘的猶豫，拿出自己随身帶着的紙筆，刷刷地寫下自己的姓名、班級、家庭電話，還有媽媽的姓名、媽媽的單位和單位電話，遞給小賣鋪老板娘，“姐姐，我媽媽現在正上班呢，你可以給她打個電話确認一下，如果明天我不來還錢，你可以找我媽，也可以找我班主任。”
老板娘接過舒宜的紙，看清楚上面清秀的字跡，一咬牙，“行！”
不就是二十五塊錢嘛！
如果是別的小孩子來賒賬拿東西，老板娘肯定不同意，但是舒宜是全校唯一一個每次來買東西都叫她姐姐的小孩兒，如今又将自己的信息這麽詳細地寫下來，看起來也不像是來騙東西的。
老板娘從架子下面搬出了一個紙箱，裏面裝着的都是五毛錢一張的最簡單的賀卡，對舒宜說道，“你挑吧！”
舒宜沒有亂翻，賀卡恰巧是五十張一沓，用橡皮筋捆着。舒宜看中一沓白底紅邊，只在右下角印了一行“老師我愛您”的小字的賀卡，直接拿了一沓，笑道，“謝謝漂亮姐姐，明天早自習前我就把錢還給你。”
老板娘笑了，“以前都是姐姐，現在借你錢，還變成漂亮姐姐了！”
舒宜一溜小跑地回到教室，将賀卡放好，又跑去和今天盯班的數學老師說道，“老師，今天能不能麻煩您下午放學後多盯半個小時啊？我有點事情，想讓全班同學都留下來半個小時……”
數學老師疑惑地皺眉，舒宜将自己的計劃一股腦地和數學老師說了，數學老師的眉頭瞬間舒展開，“我就說，你們都是有心的孩子，肯定是有什麽誤會。”
“你這個主意不錯，放心吧，最後一節課下課之後，我就過來盯班。”
舒宜謝過數學老師，上課鈴已經響了。下一個課間她又把班長和學習委員叫出來，把計劃全都告訴班長，讓班長通知下去。
班長瞪大眼睛，“啊……好好好！這個主意好！”
但又有點不自信，“班主任這樣就不生氣了嗎？”
今天他們可是把班主任氣哭了啊！
舒宜心中默默想到，今天班主任的哭，倒是有一大半是自己作出來的。只是她現在不是要計較誰對誰錯，而是要盡快解決問題。
舒宜對班長說道，“寫賀卡只是第一步，接下來的事情，我放學後交代你。你先去傳達到班裏每個同學吧，讓大家提前思考一下，準備在賀卡上寫什麽，先在草稿紙上寫好。”
“放學後，我要挨個看過大家在草稿紙上寫的內容，我覺得可以，才能寫在賀卡上。”
班裏的這群小屁孩，心裏是真的沒譜，剛鬧了這麽一出，舒宜是萬萬不敢再給他們自主權了。
班長将舒宜的要求傳達下去之後，班裏的同學們都很激動，整個課間，都看到大家趴在桌子上，在草稿紙上寫了又劃掉，劃掉又寫上。
終于等到放學，下課鈴一響，數學老師立馬過來盯班了。
班長大聲讓大家都把寫好的草稿紙拿出來，學習委員負責将舒宜賒賬買回來的賀卡一人一張地發下去。
舒宜則挨個檢查同學們寫在紙上的——班主任的優缺點。
舒宜要求每個同學，拿到賀卡之後，用尺子比着，在中間畫一條豎線——左邊寫班主任的優點，右邊寫班主任的缺點。
“優點每個人至少寫3條，多了不限。自己認真想，不許抄同桌的。”
“缺點每個人最多寫一條！”
“今天班會的時候，舉手發言的人，你們說了什麽，原封不動地寫上去！不要覺得班主任今天聽到你們的話哭了，就不寫了，或者少寫！按我說的，說了什麽就寫什麽！”
“今天班會的時候，沒有說話的人，起立。我來點人啊，點到名的就坐下，你、你、你、你……不寫缺點，寫你們覺得老師哪裏都好，或者寫對老師祝福的話，大家組織一下語言，用不同的句式啊。”
“好，現在站着的人，在右半欄寫一條缺點，要寫無關緊要的那種！不允許将班主任和其他老師比較！”
“所有人都先寫在草稿紙上，我一個一個地看過。我點頭了，你們再抄在賀卡上。一共沒幾行字啊，都一筆一劃寫工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