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我在黑暗中醒來, 幾個吐息後，眼前才逐漸顯露出光明。我發現自己身處廢棄的神殿，這裏已經沒有人禱告, 被俗物塞得滿滿當當。
我正坐在正中央的座位上，眼前的長餐桌上，還有酒杯裏鮮血打翻的痕跡。
這裏給我很熟悉的感覺。
一個吸血鬼跑了過來，他在下面朝我跪拜。“主人, 碼頭來了艘貨船, 有四個驅魔人到了鎮子。”
我聽過這句話。也因此立刻想起, 這是什麽時候發生的事。那是三年前的事，此時的我, 應該正身處在科黎羅爾小鎮的某處神殿。我囚禁了殺死我父母的吸血鬼，取代他，成為這裏黑暗的奴役主。
有一天, 我的奴隸向我彙報，碼頭來了艘貨船。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是夢境做的？
我記得我跳進了岩漿，明明應該死了。
還是黑暗森林的藤蔓？我獻祭了我自己，本應該是這樣的。
“主人？他們看起來都很強，不能跟得太近，要下手嗎？”
我搖了搖頭，失去她的痛苦仍然絞痛着我的心。我有點回不過神來。這裏是幻境吧？可是夢境做這一切又有什麽意義？
“你下去。”
“……是。”
我趕走奴隸，想要釋放幻境的力量, 将夢境召喚出來。我能感覺到力量在我身體裏自由流淌, 我一時沒控制好, 爆發出強大的法力，掀翻了眼前的桌子。
這種感覺……是當初她的屍體掉落岩漿的時候。
我消化了全部的力量，就在那一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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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法力收回，已經完全感覺不到夢境的存在。夢境消失了，也應該是死了。征服當時已經将她毀滅。
所以，是我自己？可是……
我茫然的看着這一切。
難道我心裏，還在想着這一切嗎？可是，她已經消失了，因為我沒有保護好她，掉入岩漿，連屍體都沒有了。我明明是想要跟她一起結束的這一切，又怎麽可能會，還想要這樣活着。
我企圖打破幻境，可是完全感覺不到周遭的法力波動。一切都是那麽的真實，我有點慌亂，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我本能的想要找到她。如果一切都是未知的危險，哪怕這是假的，我也應該在她身邊。
幻境的力量我使用得格外順手，它融入了我的身體，使我輕易操縱。
我來到貨船附近，暗中盯梢的奴隸給我指明方向。因為這裏是無領主地界，明面上活動，都需要隐藏身份。所以在科黎羅爾小鎮上的我，習慣的僞裝就是黑發。
我穿梭在人群中，來往的人偶爾會好奇的看我一眼。我感覺到的，不是幻境的虛無，而是中難以言喻的真實。我停在街道正中央，擡頭望着太陽，我甚至能感覺到它的溫度。
如果這是假的，那得是多麽強大的力量。
我看見她的身影，連忙跟上去觀察。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本能的動作，竟然是躲在暗處看她。
她和跟班走進了一家餐館，點了很多菜。我看見她心不在焉的看着外面，
我想起了當時奴隸向我彙報的情況。當時彙報後我先是讓他們跟着，後面說分開了，我才親自跑一趟，跟上了她。
她現在應該是想要擺脫這些跟班……
我從來不知道，她是這麽做的。看起來太明顯了，這麽傻，也虧得她能把人甩開。
我召來奴隸，讓他們配合。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在一個虛假的世界裏迎合這些。可我想要讓她得到她所想的，哪怕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她果然跑開了，三個驅魔人立刻跟上。我讓奴隸上去幫忙，分散了驅魔人的注意，掩護她逃跑。他們找了一個和她背影很像的女孩，用她将那三個驅魔人引上了貨船。
她四處亂跑了一會，聽見碼頭鐘聲，就跑過去了。
我想，她心裏應該很得意。畢竟終于甩開了這些人。
我繼續跟着她，當初就是這樣，我跟了她一路，她都沒有察覺。
人群之中，她就在我的前方，我跟着她前行，和她距離不過五米。太近了，近到仿佛只要我伸出手，就可以觸碰到她。
我止不住的想，現在的她，是不是還不認識我？我是不是可以上去和她打一聲招呼。
我只是這麽想着，她卻忽然停了下來。
我吓了一跳，連忙閃到街角躲了起來。
這種感覺太奇妙了。光想到要接近她、跟她說話、觸碰她……我的心就瘋狂的跳動着，根本無法控制。
我花了很久，才平靜下來這奇怪的心情。我像是在偷窺，小心翼翼的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她站在繁華的街道上，熱鬧的小店，周遭的風景和往來不停歇的人群，我都看不見。我的眼裏除了她，什麽都容不下。
陽光照射在她灰色的長發上，她漂亮的側顏好像在發光。
她的存在，看似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邊。是身處黑暗，肮髒污穢的我所不能接近的。
我是那麽的喜歡她。光遠遠看着，心裏的喜歡都要滿溢出來了。
就在這時候，卡微亞出現了。
卡微亞不該不出現在這裏！
如果這是裏我的幻境，那我絕不容許她存在！
我想要上去阻止，卻看見她和卡微亞說話，笑得一臉燦爛。
我已經很久沒有看見她這樣的笑容。是我自己毀掉的。我把卡微亞軟禁，又将衛拓關在地牢……她将我的過錯責備到自己身上，對卡微亞和衛拓産生了愧疚。
她毫不猶豫的為卡微亞擋了一掌。
她那麽膽小，如果不是那樣，以她的身手，稍微遲疑一點，都不會受傷。
卡微亞對她而言只會是災難，還不如直接殺死卡微亞……還有衛拓！讓她從一開始，就沒遇到這兩個人，世界裏只有我不就行了？
我将法力彙聚在手上，想要等她們分開，就解決掉卡微亞。
她和卡微亞一起去了一家旅店。這個場景我很熟悉，她當時，就是在這裏被一個小混混騙走了錢包。我當時還在嘲笑，這樣的騙術，竟然也會有人上當。
為什麽是卡微亞？那竟然是卡微亞！
我當時根本沒有注意這些，只想着判斷她的法力，找機會對她下手。
卡微亞怎麽可以這樣做！
我想起了，當時，她讓我請吃飯，緊接着就抓着卡微亞不放手。她一直喊着卡微亞是騙子，兩人糾纏得厲害。我那時候剛讓她逼着請吃飯，對她印象本來就不好。我沒有多想，還為她粗魯待人的行徑不恥。
後來去了衛拓城堡，卡微亞含糊不清的道歉了一番，把自己的身世說得凄慘又可憐。
當時她還哭了，和衛拓一樣，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
我覺得卡微亞和我的經歷，有某些地方莫名的相似。
流浪時的我，也曾無數次，在某個小團體裏被利用、欺負……
可我選擇了毀滅，而卡微亞卻善良的選擇了守護。
她犧牲自己保護了那幾個孩子，這是身處黑暗的我，永遠辦不到的事情。
所以，卡微亞善良、美麗、溫柔……就像媽媽一樣溫暖。
因為有了這一點在，後面再聽說卡微亞以前被控制所做的事，一切都成了被逼無奈。
她從來沒有提起，當初卡微亞騙走了她的錢包。
她到底是怎麽想的？她竟然原諒了卡微亞。甚至在第一次聽說卡微亞的故事時，就被感動得一塌糊塗。
她認為那樣可以原諒嗎？
如果不是卡微亞，她根本不至于淪落到給人當仆人。如果她遇到的不是衛拓那該怎麽辦？她該有多危險。如果她沒有遇到衛拓又該怎麽辦？這個黑暗可怕的世界又會對她做出什麽？
我再一次認定了她的愚蠢，也是這份愚蠢，讓我對卡微亞的憤怒到達了極點，讓我心疼得想要立刻抱緊她。
她總是身處光明，看問題、看世界永遠都那麽溫柔。她無憂無慮的長大，對世界飽含着熱情。是了，她曾經，還想過救贖我這個罪不可赦的罪人呢。
我忽然不想破壞她這份與衆不同的溫柔。
如果她永遠被光明籠罩，我是不是就可以被原諒了？
她以自己的方式守護了卡微亞，她守護了卡微亞黑暗的秘密，把她當真正的朋友對待。甚至，還撮合了卡微亞和衛拓，為卡微亞帶去了愛情。
她或許永遠都不會明白。哪怕只是一個小小的舉動，也足以讓身處黑暗的人，感激一輩子。
我終于能懂，冒險時卡微亞對她的保護。那不是善良，那只是被救贖者給予光明的一點點回報。
我真的好心疼，疼得都快無法呼吸了。
我站在旅店外等着，我看着得手的卡微亞，帶着她的錢包，頭也不回的跑出去。卡微亞和我真的很像，只是她在光明到來的時候，及時醒悟抓住了它。
而我，卻親手毀滅了……
我不知道自己在旅店外面站了多久。我一個人渾噩的想着。
如果這一切是真的那該有多好。
好想和她一起去冒險，和她一起走遍整個艾伯大陸。
如果我在這裏回頭了，或許我也能成為勇者團隊裏的一員。衛拓是個自然種，他都可以被光明認可，我努力一點，說不定也可以。
我為這個念頭高興着。
我小時候，還想當個騎士呢。
我也想保護我自己的公主啊。
我聽見她和店主人說話的聲音，她急急忙忙跑出來，還一臉慶幸抱歉。
我一步步的跟着她，好像又将過去的重新經歷了一遍。
她似乎還想不明白，一個人在街上若有所思的模樣。她迷糊的樣子，也好可愛。
她走過了酒館，我甚至都想出聲音提醒她。可是她倒回去了。往後退的動作，讓我忍不住跟着笑。她終于注意到了那份招聘信息，我莫名其妙為她松了一口氣。
她走進去了，去到衛拓的身邊。霸氣得意的小模樣，把衛拓治得服服帖帖。我以前根本沒注意這些。那時候，光想着怎麽利用衛拓，進入三區了。
我錯過了好多，她一個挑眉的小動作，都令我挪不開眼。
只是，她和衛拓相處也太過親密了。
她總是這樣。大大咧咧的性格，又喜歡和人肢體接觸。但她對我是不一樣的。她看見我會害羞，臉漲得通紅，每次都小心翼翼。她擡起來的手，往往都會猶豫的放下。打量我的表情，又有那麽點小委屈。
我發現自己無比的嫉妒。
我也想讓她笑着靠近，如果能順勢将她抱緊懷裏，那就更好了。我以前果然很傻，竟然會拒絕她，看不見她的好。
我明明都被她迷暈了眼。
她真的好高興，她高興我就忍不住高興。
我想要更靠近一點，聽聽他們說了什麽。但是進入酒館就太明顯了。我還沒有想好要怎麽相遇，我還只是、想到要接近她，就緊張得不行。
好在他們走了出來。只是離開時，她從衛拓身上拿錢包的動作令我嫉妒。
我也有錢，我也可以給她花不完的金幣。她如果想，我現在就能殺死衛玊取代他。
有什麽了不起的。不過就是仗着那千年的領地，而且還是衛玊的地盤……我曾經的領地格瓦諾，真正統治起來，也絕對不比三區差。
我借着路人掩護，偷偷接近聽他們的對話。
“……我能一下子買你嗎？”
“想得倒美……”
想得美！
我和她默契的回應。
嫉妒的火焰燃燒着我身體各處。那一瞬間，我真想割下衛拓的腦袋，送他去見聖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