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不想欺騙你
臨近中秋,夜晚的月亮瞧着比平日裏更圓亮了一些, 陳猛和汪渠在營中院子裏吃酒下菜, 二人也不知是誰先挑起的話頭, 只覺的這京都的氣氛比他們早前來時還要奇怪一些。
“那時朝廷被蕭家把持,京都的軍隊又受蕭阮操控, 我們處處不順心,但到底知道敵人是誰, 随時都有準備,現下倒是不知該準備個什麽了。”陳猛喝了一口酒, 嘆口氣道。
汪渠點點頭, “我也有這樣的感覺, 我們雖說是為了保護小王爺才駐紮在京都, 小王爺也讓我們聽皇上調令, 可皇上卻從未重用過我們, 只像養個什麽東西似的将我們養在京都,還哪兒都去不了。”
陳猛表示贊同,夾了幾顆花生米丢進嘴裏, 邊咀嚼邊道:“這如今小王爺都有大靖的血脈了, 皇上卻似乎依舊不信任我們, 我總覺的這裏頭像是有什麽事兒。”
“自古君心難測,只是不知小王爺是怎麽想的, 他回來後我們也沒有機會單獨與他說話。”汪渠應道。
陳猛又夾了幾口菜丢進嘴裏,道:“汪渠,有個事兒我越想越不對勁。”
汪渠看着他, “啥事兒。”
陳猛伸出手指戳戳鼻子,四下打量後确定四周沒人才道:“三年前,有一日我去給王爺送布陣圖,卻偶然聽見王爺在書房裏與一陌生男子的對話。”
汪渠聽後示意陳猛住口,然後起身在院子四周都走了一圈,四下看過,确定無人後,才神色嚴謹的示意陳猛繼續說。
“王爺和那男子,有拿下大靖的心思,計劃都拟定了,只是當時蕭家勢力過大,南境又受魏國困擾,不能立刻出手,他二人便商議暫且壓下計劃,先解決魏國。”陳猛說着,不知怎的,說完後,明明周圍沒人,他卻出了一身大汗。
汪渠跟他的反應差不多,只是聽他這麽說便已是大汗淋漓,只道:“你的意思是?王爺早前當真有那個心思?”
陳猛點點頭,臉上都是汗。
汪渠吐着氣,道:“不過也沒什麽,現如今王爺已沒有了那個心思,小王爺也和皇上結了親,那事兒就當沒發生過吧。”
“我早前也是這麽想的,所以一直贊同小王爺和皇上的親事,可最近這感覺越來越不對勁兒啊,梁國屢犯大靖,皇上點兵遣将之時,卻沒有将我們算進去,現下京都已經集齊五十萬大軍,随時準備出征梁國,可我擔心,在出征梁國之前,皇上會不會把我們這十來萬人先給端了。”
汪渠聽陳猛說如此喪氣之話,輕喝道:“我南境将士以一敵十,我那三千騎兵更是精英中的精英,哪會如此輕易被端?”
陳猛聽後,籲了口氣,“但願吧,但願是我想多了。”
汪渠黑着臉道:“小王爺如此機智,真有異樣他定有所舉動,別忘了我們真正的主子是誰!”
一聽汪渠這麽說,陳猛的眉頭便擰了起來,“老汪啊,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沖你剛才那句話,我覺的皇上定是不愛聽,這對于大靖将士來說,只能有一個主子啊,整個大靖,除了南境以外,其他封地之王,軍隊都是隸屬皇上的。”
汪渠拍了下石桌,卻又無法說什麽,他明白陳猛的意思,只道:“既然如此,明日你我之間便拿一人進宮見小王爺。”
陳猛點頭表示贊同,随後卻道:“我擔心我們怕是無法單獨見小王爺,上次小王爺從雲州回來見我們,不也是皇上陪着的嗎?”
“哼,那我們便悄悄去。”
陳猛聽後,明白了,“好。”
“你也将此事禀報給小王爺。”
陳猛頓了下後才反應過來汪渠說的什麽事,只道:“王爺并沒有向小王爺提及,我若告訴小王爺,怕是會節外生枝吧。”
“你若不告訴小王爺,萬一發生什麽始料不及之事如何是好?”汪渠黑着臉道。
陳猛聽後,想了想後也表示贊同。
二人再痛飲了幾杯,正要散去時卻忽覺肚子痛的厲害,臉色煞白,倒在石桌上推翻了酒杯。
“這酒,有毒!”陳猛艱難的開口道。
汪渠已經歪倒在地,四下看着,卻依然沒有發現可疑之人,那這毒究竟是何人所下?
“看來我們晚了一步。”陳猛說後,直接暈了過去。
汪渠還想掙紮,卻也控制不住閉上了眼睛。
待他二人都閉上雙目後,遠處榕樹的樹梢上才飛下一個持刀男子,看着他們微眯起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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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時煦看着全淼興奮的給他拿出各種南境小食,嘴角也控制不住的輕揚着,打趣道:“你娘和姐姐對十命很滿意吧?”
全淼一聽,雙頰發紅,小聲道:“嗯,娘和姐姐都中意。”
“中意就好,不然你怕不得跟十命私奔去。”趙時煦笑道。
“那怎麽會,屬下自是要一輩子跟着您的。”全淼紅着臉道。
趙時煦聽後,卻一臉嫌棄,“一輩子跟着我?那我和十命誰重要些?”
全淼一聽,轉着眼珠子十分認真的想了想,而後道:“這個沒法比。”
“怎麽沒法比了?”
“那屬下問您,皇上和王爺,誰對您重要些?”
全淼不過随口一問,趙時煦卻覺的心口忽然被人用刀戳了一道口子似的疼痛不已,這感覺讓他又是難受又是覺的可笑。
他一直以為自己不會落得俗套,現下一看,自己不知何時已經落得俗套了,這亂七八糟的劇情被他改的似乎愈發亂七八糟了。
“小王爺,您怎麽了?”
全淼看趙時煦的臉色忽然有些奇怪,不解的問道。
趙時煦看着他,只想說,你這個問題問的很好,問到了他必須要做個抉擇的點兒上。
“沒什麽,只是忽然有些想父王了。”
全淼停下手上的動作,糾結了一會兒才對他道:“您若是想回去,屬下自會陪着您。”
趙時煦撐着臉,道:“就怕回不去了。”
“啊?”全淼愣住,而後才道:“是了,皇上很快就要出征了,宮裏的事全靠您吶。”
趙時煦沒有應他,趙臻被他派去了梁國,現下整個大靖就只剩他和全淼了。
“三水啊,你有多喜歡十命?”趙時煦認真的問道。
全淼想了想,形容不出來,只好道:“就像您有多喜歡皇上一樣。”
趙時煦雙眸微怔,“我有很喜歡楚輕?”
全淼忙不疊的點頭,“屬下跟在您身邊五六年了,對您的脾性最為清楚,您若不是喜歡皇上,您哪會一次次妥協?”
趙時煦聽後,忽然覺的眼睛有些澀澀的,雙拳緊緊的握着,臉色也甚是難看。
全淼趕緊走過來,看着他發白的臉色,立馬緊張起來,“小王爺,您怎麽了?來人...”
“不必了。”
全淼原要傳太醫,趙時煦卻阻止了他。
“可您臉色很不好啊,單大夫不是讓您保持心情開朗麽,您怎麽了?是不是屬下說錯話了?”全淼愣是摸不着頭腦,不知道趙時煦為何受刺激至此。
趙時煦閉了下眼,而後笑了笑,看着全淼,“三水,你母親和姐姐來了,我也該去拜訪一下才是。”
一聽趙時煦這麽說,全淼驚掉了下巴,“小王爺,屬下何德何能?”
趙時煦握着他的手,神情真摯,“只有你待我是最真誠的。”
全淼不解,趙時煦卻已經站起身,整理了衣冠,“走吧,陪我出宮。”
全淼雖有些不明所以,但看趙時煦已邁步前去,趕緊跟在身後。
趙時煦坐在馬車裏,看馬車駛向宮門口,看着這偌大的皇宮,他忽然明白自己哪一步走錯了,不是因為喜歡楚輕,也不是因為自己的惰性,而是自己忽略了一個從小便在壓迫下長大的帝王對權利最大的渴望,這樣的人是不會允許自己的領土有一絲一毫被旁人拿下的機會的。
想着,趙時煦拿出他父王給他送來的信,信上的內容令他對他父王的出爾反爾也甚是無語,如果他父王真跟梁國結盟,那他和楚輕這一段也直接沒了,這樣一來,自己還是那個逍遙自在的趙時煦啊。
可是這破書!
“小王爺,您是不是有什麽心事?”全淼再遲鈍也感覺到了趙時煦的反常,趁馬車還沒有離開宮門,終是忍不住的問道。
不知道為什麽,他總有一種,他家小王爺這是要一去不複的節奏。
“三水,你了解十命嗎?”趙時煦問道。
全淼朗聲道:“了解啊,他喜歡吃什麽做什麽我都知道。”
趙時煦笑笑,忽然覺的全淼也是有些可憐,覺的自己倒還有些對不住他。
“等下你帶上你母親和姐姐,咱們回南境吧。”
趙時煦此話一落,馬車剛好被宮門口的侍衛攔下。
“小王爺的車駕你們也敢攔?”全淼瞪大了眼睛,現如今誰不知道這宮裏除了皇上以外,就小王爺說話最管事了。
那侍衛自然知道裏頭坐的人是趙時煦,但他也是奉命行事,只單膝跪下,為難道:“小王爺恕罪,皇上有令,小王爺身子沉重,不便出宮。”
“你在胡言亂語什麽?”全淼喝道,真心覺的此人是不是第一天當差。
趙時煦面上無多餘的表情,只摸着脖子上挂着的那顆紅豆,掀開車簾看着那侍衛,“皇上是什麽時候下的這道命令?”
那侍衛一愣,倒是沒想到趙時煦會這麽問,一時間也愣愣的說了實話,“皇上從雲州回來後便下了旨意。”
趙時煦忽然冷笑一聲,果然,楚輕第三個要對付的不是梁國,而是南境!
“你什麽意思?”全淼喝道,對楚輕這命令感到莫名其妙,早前蕭家把持朝局時都不敢阻止小王爺出宮,怎麽如今皇上倒是下了這麽一道旨意,難道真是為了讓小王爺好生安胎?
“屬下也是奉命行事。”
趙時煦欲要從馬車下來,全淼趕緊扶着他。
下來後,趙時煦打量了一下這宮牆,忽然淡笑了一下,只道:“走吧。”
話落,趙時煦帶着全淼仍然往前而去。
“小王爺。”那侍衛乃至整個宮門口的侍衛全都跪下了。
“小王爺,請您不要為難屬下,若您出了宮,屬下等的性命就保不住了啊。”那侍衛焦急為難的說道,還沖趙時煦磕了一個響頭。
然而趙時煦卻伸了一個懶腰,無所謂道:“你們的性命與我何幹?”
話落,他仍舊往前而去。
“小王爺!您若執意出宮,屬下等只能自刎在您面前!”那侍衛拿着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連帶着整個宮門口數十名侍衛都将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全淼瞧着這陣仗,有些明白過來了,“小王爺,皇上他...他什麽意思啊?”
趙時煦仍舊看着前方,其實自己比任何人都了解楚輕,他能做那麽大一個局,這宮中任何人的一舉一動他都是知曉的,任何訊息,如果他不想讓你知道,父王哪怕放只蒼蠅也飛不進來;但如果他想讓你知道,別說是信鴿了,就是飛馬他也能裝作沒看見的讓它出現在自己面前。
忽然想起那日和他的溫存,他問自己想要的是什麽,原來就已經是在試探,如今更是用直接的方式來看自己的态度。他果然最喜歡什麽都掌握在手裏,什麽都能知曉的感覺。
趙時煦倒也不覺的自己做錯了,除了肚子裏這個球不算,他和楚輕也不過一場露水姻緣罷了,人生在世誰還不談幾場戀愛咋地。只是不知為何,因為有肚子裏這個球,趙時煦便覺的有些傷感。
“字面意思,走吧。”趙時煦仍舊沒有回頭。
全淼跟着他,很是擔心那些侍衛真的來個自刎,但好在只是雷聲大雨點小。
想着,全淼松了口氣,不過他覺的,就算那些侍衛真的一個個的死在他家小王爺面前,他家小王爺也不會止步的。因為小王爺最讨厭被威脅。
“小王爺,是不是王爺給您回信了?信被皇上看到了?”全淼猜測着事情始末。
“別問那麽多了,你去接你母親和姐姐,一個時辰後在城門口會和。”
“您不讓屬下跟着您?您要去哪兒?”全淼驚詫。
“找陳猛,那十萬将士既然是小爺帶進京的,離去時自然也要帶着他們。”
趙時煦這話一落,全淼哪怕腦子再蠢也意識到這個舉動帶來的後果有多麽嚴重,“小王爺,皇上已經點齊兵馬欲要出兵梁國,您這個時候擅動,尤其是不經皇上的允許帶兵出城,是謀逆之罪啊。”
趙時煦聽後,無所謂道:“那就謀逆吧。”
全淼抿着唇想要勸一下,可又覺得自己的勸解裏有些私心,如果小王爺和皇上分了,那自己和十命豈不是也沒戲了?
想到這裏,全淼忽然也很是難受。
“三水,有些事待我們回南境了,我再告訴你。”趙時煦邊走邊道。
全淼強打着精神,“您放心,無論發生任何事,屬下都是向着您的。”說完,全淼控制不住的難受了一下。
趙時煦看了他一眼,未有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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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時煦闖出宮一事極快的被禀報給楚輕,楚輕聽後,端茶杯的手抖了抖。
他就知道,聰慧如趙時煦,一旦趙王告訴他曾經的謀算,再加上他對自己的了解,他定然會明白,定然會有所動作,幸而自己比他快了一步。
“皇上,您怎麽了?”
張然看楚輕揪着胸前的衣裳,一副疼痛難忍的模樣,急切的問道。
楚輕搖搖頭,只道:“張公公,你說朕還能哄他回來嗎?”
張然聽後,忽然噤聲,他不是沒有勸過,只是勸說無果,只道:“皇上為何認為趙王依然存着謀反之心呢?”
“若沒有,他不會送上他的兒子,不會讓他的兒子懷着朕的血脈。”楚輕淡淡的說道,可每一個字都讓他心口疼痛。
“或許趙王是真心與您結盟。”
楚輕看着前方,道:“若是真心,他不會在時煦入宮時讓他帶着十四王爺的信物;趙王一直都在看風向,如今覺得這風吹的偏向朕了,所以他改變了主意,若哪日風向變了,他的主意就會變了,朕不能留這麽一個人在大靖。”
“南境抵禦魏國,若南境沒了,魏國那邊...”
楚輕笑道:“朕能這麽做,自然已有完全的準備,出征之時朕會從南境取道,讓趙王措手不及。”
張然聽後,無法再多說什麽,只道:“皇上,那小王爺......”
楚輕沉默着,片刻後才從龍椅上站了起來飛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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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時煦不慌不忙的往城門而去,腦海裏卻都是楚輕。這破書他雖然不知道最後到底是怎樣寫的,可是他以為憑自己對楚輕的了解,對這世界的了解,是不會再出什麽意料之外的事情的,只是,這不僅出了,還出的過于出乎意料。
現下回想起來,他都不知道楚輕對他說的那麽多話裏面,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人有時候真的是個非常神奇的動物,哪怕明天你就要和他分手,但前一晚依然還能抱着你睡覺。
趙時煦想着,只覺的可笑。
“小王爺。”全淼已經準備好了,駕着馬車在城門口等着,裏頭坐着她的母親和姐姐。
趙時煦瞧着,略勾了下唇角,擡腿而去,然而才走不過幾步便聽身後傳來一陣馬蹄聲,回頭一看,一隊兵馬正疾馳而來,領頭之人正是楚輕。
趙時煦忽然想起,楚輕和蕭阮撕破臉那日似乎也是這樣沒有任何先兆,也是這樣十分平靜,而這種平靜往往再無複原的可能。
“時煦,跟我回去。”楚輕縱馬而來,看着下首的趙時煦。
趙時煦仰頭看着他,卻是沒有說話。
楚輕翻身下馬,幾步走到他面前,道:“時煦,朕保證不會傷害你父王。”
趙時煦看着他,忽然笑道:“楚輕~你不信南境,不信我父王,也從來不信我,對吧?”
“不,我信你,我信你待我的一切都是真的。”
趙時煦看着他,“我從未見過你這樣的人,看着一把刀在我面前,卻不阻止我撿起來插進自己的心口,反而要欣賞一下我将刀插進自己心口時會是什麽感覺,是你想象中的麻木感,還是不可思議的痛苦感?”
“時煦,我...”
“你那日說,我待什麽都無所謂,所以你覺的,我待你也無所謂,即便那把刀插的再深,我也不會有太大的感覺,對吧?”趙時煦輕聲說道,沒有一點動怒的意思。
楚輕沉默了一瞬方道:“我只是不知該如何告訴你我的計劃,只能用這樣的方式,讓你自己知曉,時煦,我是不想欺騙你!”
趙時煦看着,然後一點一點的露出了袖中的短劍,緊接着擡起劍柄指着楚輕的咽喉,笑道:“楚輕,是我一開始的計劃就錯了,我幹掉了蕭阮,卻忘記幹掉真正的罪魁禍首。”
楚輕愣住了,只因趙時煦在他面前淚濕了滿面。
楚輕看着,忽然覺的自己做了一個極大的錯誤決定,可是,他當真不想騙他。
“陳将軍。”全淼驚呼,只見陳猛和汪渠帶人從後方包抄而來;他這才反應過來,原來小王爺早做了準備!
楚輕看着,也是驚訝,他明明讓十命,難道十命?
“楚輕,讓我回南境。”趙時煦一字一句的說道。
楚輕看着他,“如果我不肯呢?”
趙時煦莞爾道:“那我就殺了你。”
楚輕頓住。
作者有話要說: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