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長門
我終于像衛子夫甚至是阿徹希望的那般,與他漸行漸遠。見面時仿若陌生人一般,他稱為一聲皇後,我便回一句皇上。
這是多麽可笑的事情。我們十三年的感情可以說散就散,好像這麽多年來,我們一直在彼此的原點踏步。表面上看來我們夫妻恩愛,琴瑟和鳴,實際上,我們的心從來沒有靠近過。我常常騙自己說阿徹生性如此,我何必計較。也許我早該明白,當一個人遇見心中所愛時,是無關乎原則和本性的。
我努力做一個善解人意的妻子,可阿徹給我的,只有那些虛無的東西。他的愛,我一點也得不到。
原本就少來椒房殿的阿徹如今更是沒了蹤影,我不知道他去了哪裏,也不知道他近來忙不忙。我知道他不愛我,所以他再也沒必要假裝深情。只是我從來都想不通,我到底是哪裏做的不好,才讓他十三年都無動于衷。
人走茶涼,宮中的人都是極其的勢利。我失寵的消息就像鵝毛一般,迅速傳入了三宮六院。譏笑,嘲諷聲朝着我砸來,那些曾與我交好的嫔妃紛紛抽身,避我如蛇蠍。我在這宮中,除了芸香,倒真是孤零一個人了。
我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小女孩了,即使身份尊貴,還是忍不住想要讨好阿徹身邊的每一個人。阿徹的母親,阿徹身邊的嫔妃。他的開心,仿佛就是我的開心。而如今,我與他,形同陌路,不如就此不見。
我以為,我不去招惹別人,自然沒有人會來害我,何況我除了皇後的頭銜,什麽都不剩。我沒想到,衛子夫這個女人,得到了阿徹所有的愛,仍是不肯滿足。她看準的,終究還是皇後這個位子。
有時候不禁懷疑,她愛的究竟是阿徹,還是阿徹手中無上的權力。
宮中最忌諱的就是那些邪術。自文帝以來,邪術就成了宮中的一大忌諱。這些毫無依據的民間玩意兒,據說是會為宮中帶來厄運。所以,凡事見到這些東西的,一律格殺勿論。
而衛子夫,恰恰就用了這些東西來對付我。
那日她突然來我宮中小坐,無非又是來炫耀阿徹對她如何如何好,賞賜了她什麽東西。未了,還不忘諷刺我一句,姐姐在宮裏寂寞,妹妹理應多來陪陪。
這一句話,說得真是滴水不漏。即向我暗示了阿徹的寵愛,又将我的尊嚴和出境,踩在腳下。
我不屑的瞥了她一眼,卻懶得和她争辯。我只覺得,阿徹愛她不愛我,不過是因為她生的比我美,更懂他的心罷了。除此之外,我在這個女人身上看不到任何優點。想來阿徹也是會被外表迷了心智人。
她興許以為,阿徹便是我的天。卻不知,我陳阿嬌沒了阿徹,照樣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公主。我才不會像她想的那般跑到阿徹面前大哭大鬧。我太了解這一點,他生平最不喜歡看見愛哭哭啼啼的人。
衛子夫見我久不應答,自覺尴尬。草草地說了幾句客套話後便先行告退。我瞧着她這臉生厭,并未留着她。倒是芸香極其憤慨,“公主,這樣的女人,打她十幾個板子也不為過。”
我笑笑,随手拿了一塊糕點。“終歸她是阿徹心尖上的人,我不舍得他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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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子夫不來我這椒房殿,它是一直相安無事。誰知她一來,我這地方,就真真出了大事。
不知是何人告訴阿徹,宮中有人行巫蠱之術。以阿徹的性格,必然是要查個水落石出。我這椒房殿定然也不會幸免。只是我從沒做過這事,自然不覺得心虛。
誰知阿徹身邊負責徹查這事的太監,卻在寝宮找到了一個寫着衛子夫生辰八字的木偶。木偶上紮着小針,明眼人一看便知道這便是宮中的大忌——巫蠱。
看戲的嫔妃頓時如雨後春筍般候在我宮門外,恨不得三宮六院都搬些個板凳來,一同看我的笑話。物證俱獲,這已是板上釘釘的事了。何況,幾乎無人不曉我因為衛子夫而失寵,記恨她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我無力辯解,雖然我知道這一定又是衛子夫的詭計。可是除了芸香,沒有人會為我作證。誰又會相信一個心腹說的話呢?
而衛子夫站在衆妃之首,冷冷地看着搜出證據的那個小太監,平靜的很。“你去如是禀告給皇上。”
哪知阿徹聽聞後宮騷亂,下了朝便趕過來。一臉威嚴之色,讓後宮一衆嫔妃的表情更加豐富,仿佛覺得下一秒阿徹就會将我處死。
“皇後,你來說說,到底發生了什麽。”
阿徹倒是先問了問我,他眼裏大概還是有我這個皇後。
“臣妾不知。”我不想為自己争辯什麽,如果阿徹不信,說再多也是徒勞。
衛子夫從來不會放過這樣的好機會,她三步兩步跑到阿徹身邊,谄媚似的道:“皇上,你可知這行巫蠱之術的是何人?“
“你說來與朕聽。”
有了阿徹的允諾,衛子夫好像更加有底氣了一般。她輕蔑地盯着我,道:“陳皇後。”
我明顯看到阿徹的手動了動,似乎是對我十分失望。“皇後,朕記得你不是這樣心腸歹毒之人。”
心腸歹毒麽…我不禁苦笑。他在我身邊十三年,竟然一點也不了解我。我陳阿嬌就算再讨厭一個人,也不會使出這般下三濫的手段。真正歹毒的,怕是他身邊的那位美人。
我自幼随母親在宮中,對于嫔妃們的這些小動作不屑一顧。我不用深想便知道是衛子夫垂涎我這皇後之位。巫蠱只是個借口罷了,這次不成,她一定還會想其他辦法來對付我。
“皇上信麽?”
我不回答他,只是質問。
阿徹搖了搖頭,道:“你太讓我失望了。”
他沒有直接降罪于我,只說了這一句話,卻将我的心,傷了個透。他不信我,既然他不信我,那還有什麽意思。
當我接到阿徹下的一道旨時,才明白,他對我,是多麽的絕情。
“皇後陳氏,妒嫉成性而行巫蠱之術。此舉被視為宮中之大計,即日起,将罪婦陳氏貶至長門宮,其餘人皆發配浣衣局。”
“皇後娘娘,皇上命老臣帶句話給您。”
“你不讓子夫好過,朕也不會讓你好過。”
一字一句,像是一把利刃一般戳進我的心上。阿徹為了一個女人,不惜摧毀我們昔日所有的情誼。想必他這次,是動了真情。他有多恨我,便有多愛她。
我身邊的人無一幸免,全都被分到了浣衣局,去做那些折磨人的苦活。我想這約莫又是衛子夫的主意,不過是報當年我把她送進浣衣局的仇罷了。而她是斷斷不能把芸香留在我身邊的,只怕我哪一天會從那裏出來,再坐上皇後的位置。
阿徹派來長門宮看守的宮女帶我入宮。我走在着荒涼的小道上,只覺得陌生又凄涼。這原是母親送給阿徹作登基禮物的,阿徹此前将它修成了一座行宮,供狩獵郊游用,離正宮還有不小的距離。
尚為太子妃時,我和阿徹常常避人耳目,在這裏嬉鬧。有時是初春時放的紙鳶,有時是趁着夜色阿徹為我捉的螢火蟲。這裏承載了太多我年少的記憶,那些溫柔的點點滴滴和我如今的處境相比,不堪一擊。
阿徹啊,他可以讓我做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一瞬間,又可以把我狠狠地摔在地上。我不知道他以前對我是真是假,有幾分用心。至少我能知道,那時候的我和他,是真心幸福的。
母親知曉我被貶入長門宮後,總是托人捎信給我,叫我不用害怕,她是有方法将我送出去的。我想無非也是動用自己的權力或者朝廷上的勢力來逼迫阿徹,叫他不得不妥協。
我不止一次勸阻過母親,我向來不願意用這些方法來挽回阿徹。我生為公主,那份驕傲自然是與生俱來的。我不想要阿徹高高在上的憐憫,也不要他所謂的妥協,我只要他,心甘情願的留在我身邊。
可是母親還是會教導我,說陳家的榮辱全握在我的手中。如果我得寵,陳氏一族才可以光耀門楣,如果我失寵,陳家,将會成為衆矢之的。我不免為難,一邊是陳家的前途,一邊是我自己的自尊。偏向哪一邊都讓我覺得騎虎難下。
我不知道母親從哪裏弄來了一篇長門賦,聽說是一位名喚司馬相如的民間才子作的。她叫我把這封書信交給阿徹,也許能讓他念起些舊情。我細細讀來,确實是感人肺腑,将一個女子的怨情和對丈夫的思念之情刻畫的淋漓盡致。若不是鐵石心腸,想來也會感動涕零。
母親不久後入宮,替我将臨摹過的書信呈給了阿徹。想來也是美言數句再加上威逼利誘,阿徹才同意将我從長門宮接回。
所有人都以為我重新得寵了,其實他只是親口告訴我一些殘忍的真相。
殘忍到,我不敢相信這是我愛了十三年的阿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