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門怨

第6章 ☆、宮怨

我從長門宮一步步地走到阿徹的書房，每一步都覺着無比沉重。我已不是第一次來到這裏，只是不知為何，心下一陣緊張。我不知道該怎樣面對阿徹，也不知道他想同我說什麽。

他坐在案前，定定地看着我，嘴上挂着疏離的淺笑。那雙好看的眼睛，陌生得可怕。

“皇上喚臣妾來，可是有什麽事？”

如今我二人的對話，淡漠如水。不似夫妻，倒是更像君臣。

“皇後可知道，朕為何會把你送入長門宮？”

“臣妾不知。”

阿徹一步步地向我走來，似笑非笑地盯着我。

“朕從很小的時候便知道，館陶公主的女兒陳阿嬌，是母親早已為我登上帝位的棋子。”他語氣緩緩，像是在講述一個故事。在我聽來，卻是晴天霹靂。我知道自己是陳氏一族的籌碼，可我沒想到，這些話會從阿徹嘴中說出。

“館陶公主手握重權，就連父皇也要讓她三分。若是她把你嫁給劉榮，也許朕和母親就要在永巷呆一輩子了。就算那劉榮再無能，館陶公主也能将他扶上帝位。所以朕只能從你陳阿嬌身上下手。”

“朕悄悄跟了你很多天，知道你平日裏喜歡做什麽，身邊都跟着誰，閑時都愛去哪裏玩。那天你初遇朕，不過是朕事先計劃好的。”

我心一陣說不出的絞痛。我一直以為那是命定的姻緣，是老天為我安排好的良人，誰知卻不過是他的一場計謀。

如果那時，阿徹晚來一步，沒有遇見我，該有多好。

“朕料得不錯。館陶公主無法容忍栗姬那樣的性子，一定會把你嫁給我，再和母親聯手，幫朕奪得帝位。為了讓你死心塌地的跟着朕，朕才會對你說出金屋藏嬌的誓言。 ”

“阿嬌，你明白嗎？那些都是假的。”

“後來你有孕了，可是朕卻不想留着這個孩子。朕的身邊有窦氏，薄氏。若是再培養出一個陳氏，劉家的天下，怕是要易主了。你肚子裏的孩子，是朕讓人做掉的。”

“朕不是不喜歡孩子，只是這孩子，獨獨不能是你陳阿嬌的。”

不…這不可能…

阿徹一步步地逼近，我一步步地後退，不敢對上他的目光。我多希望這些都是假的，可是親口從他嘴裏說出來的話，是那麽地篤定，殘忍。

“你怎麽可以…這麽絕情…”

他似乎是能看穿心思，淡淡地道：“你不要怪朕心狠。一邊是陳家，一邊是朕，若是你，難道你可以棄陳家于不顧？長門賦不就是最好的證明。你還是會把陳家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即使他傷我至深，我依舊差一些脫口那句，如果陳家有反心，阿嬌也會站在阿徹身邊。我不否認，在家族利益面前，我更想和阿徹一起，白首偕老。

“朕知道你的情意，可是朕不能放任陳家在朝堂上太過放肆。只要你一日還在，他們便不會對朕忠心耿耿。”

“阿嬌，你從來都不懂朕的心。你永遠是陳家的女兒，而子夫，她出身平凡，不會成為任人利用的棋子，所以她比你更适合站在朕的身邊。你心思缜密卻又簡單，擔不起國母的重任。你想要愛情，可朕有江山，除了愛情，朕什麽都可以給你。”

“那麽，若阿嬌不是陳家的女兒，若阿徹不是天子。阿徹可會愛我？”我終于還是想問他要一個明确的答案。

阿徹頓了頓，只給了我兩個字。

“不會。”

我閉上雙眼，狠狠地吸了一口氣，努力不讓自己的眼淚流出來，身子的顫抖卻出賣了我。

原來這一切都是我的癡心妄想。他不是因為身份的顧忌才不愛我，而是因為他眼裏從來就沒有我這個人。我愛他，但我不适合他。

“阿徹，此生不複相見。下輩子，也不要遇見。”

我看見阿徹眸光暗了暗，輕聲道：“好。”

“阿嬌，忘了朕吧。”

“皇後陳氏品行不淑，朕決議剝去皇後頭銜，永居長門宮，另立衛氏為新後。”

這是我離開時，阿徹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也是我此生聽到他說的最後一句。我不知他是自言自語，還是說給我聽。而這一句，注定了我漫長後半生的命運。

從此我長居長門宮，成了宮中最寂靜的一角。我把我住的那宮殿取名叫做“無憶”，這便是後來的無憶殿。既然阿徹說，不如相忘，那幹脆忘了便好。宮中人以為這是阿徹對我的懲罰，不過是換了另一種方法告訴我我有多麽可笑。我懶得為自己辯解什麽，在這長門宮中，我只想慢慢度過自己的餘生，不去惹那些個事。

我從小害怕一個人睡，更害怕睡着的時候有人不小心吹滅了燈。所以每每睡時，總是芸香看我睡着後才去忙其他事情。長門宮的宮女雖尊稱我一聲娘娘，心底還是瞧不起我的，故而遠不如芸香來的親切。除了日常起居，我甚少喚人侍奉。

長門宮的夜，比平常的孤寂太多。我一個人，竟是找不到樂趣，也找不到可以說說話的人。有的時候也突然發覺，好像我也不想我想象中那般愛阿徹，也許更多時候，我是害怕一個人，害怕一個人度過漫漫長夜。

白駒過膝，春去秋來。我已記不得這是在長門宮的第幾個春秋，數了多少次花開花落。我常常變的神智不清，有人說我被鬼魅附體了，有人說我徹底瘋了。我竟也不曉得自己究竟是如何。

只是常常在白日裏做夢，夢見阿徹和我衛子夫。夢見阿徹拉着我的手，一遍一遍得對我說一句話

“阿嬌，對不起。”

他說要帶我會椒房殿，我應允後他又毀約。我咽不下這口氣，去尋他理論。他一氣之下又把我送回長門宮。

我又夢見衛子夫那個女人不肯放過我，要來長門宮殺了我。

如此…便也算是一種解脫。

可是這夢，太過真實，真實到我可以感受到心跳停止。我閉上雙眼，情願這是一場永遠的夢。

“若娶阿嬌為妻，必築金屋以藏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