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衛氏
自我入宮以來,阿徹身邊的嫔妃便盛如春花綻放,簇簇相擁,從未停歇。我甚少有意針對某個妃子,畢竟在我看來,沒有人抵得過阿徹于我十三年的情誼。即使阿徹把他們納入後宮,想必也是一時興起,作不得數的。
如果不是我遇見那個人,也許我還是一如既往的驕傲,滿心歡喜的認為我是阿徹此生的心頭愛。
那個女人叫衛子夫,從我知曉她的名字開始,她便成了我心上的一根刺,直至死去。
她原是平陽公主府上的歌妓,自幼沒了雙親,被平陽公主一手培養成如今的妙人。那日阿徹去府上探望平陽公主,卻不想平陽公主向他進獻了府中數十名歌妓美女。阿徹一眼便相中了衛子夫,決意帶她回宮。
對于這些事情,我雖是在意,卻也不願意阻攔。終究是阿徹看着歡喜的人,是他的意願,作為皇後和妻子,于情于理,都不該有任何不滿。阿徹喜歡衛子夫,把她納入未央宮又如何?以色侍君,年老色衰而不得寵的,宮中處處都是。這一兩個,算不上對我的威脅。
若不是我親眼在玉芙殿看見她,我還以為,這世界上的美人也不過爾爾了。我承認,她生的極美。一雙秋水剪瞳柔柔可憐,身姿卓越窈窕,連阿嬌公主都望塵莫及。
嫉妒的火順時将我的理智吞噬,我不允許這樣容色傾城的人留在阿徹身邊,取代我的位置。我那時便隐隐有預感,如果阿徹再見到她,免不了會被她迷的暈頭轉向。我深知阿徹并非風流成性,只是我還不敢承認,我懷疑他的感情,懷疑他會不再愛我。
我沒有給她留任何再能見到阿徹的機會,随意找了個不敬的借口,把她遣送到了浣衣局。那個幽冷潮濕,暗無天日的地方将會一點一點侵蝕她的美貌,直到老去。
阿徹似乎有意無意的尋找過她的蹤跡,無果後所幸放棄。時隔一年,倒是差不多将這美人忘得一幹二淨。
我亦是以為從此太平,也忘了找人盯緊她的行蹤,誰知,這樣一個平凡的女子,竟有如此野心,處心積慮得想要回到阿徹身邊。我不知道她是怎樣才得以重新與阿徹相見,又是如何與他有了一夜纏綿。
我只知道,那一時恩澤後,她竟然有了阿徹的孩子。而阿徹,封了她為美人,恩寵備至。
她曾多次在宮中對我不敬,不管是見到我時輕蔑的眼神,還是有意無意透露出阿徹都多寵愛她,都讓我恨不得殺之而後快。這樣有心機的女人,憑什麽能夠站在阿徹的身邊。
我不止一次提醒過阿徹,叫他好生教導衛美人,宮中不比平陽府,還是要懂規矩的。每每這般,卻只換來阿徹一句,“美人她生性天真爛漫,便由了她去吧。”末了,又道:“阿嬌身為皇後,還是要識大體些。”
阿徹嘴角噙着不易察覺的微笑,明晃晃地刺痛了我的心。
我分明記得他對我說,阿嬌身為我的妻子,不必如此拘謹。而如今,他卻為了另一個女子讓我盡好一個皇後的本分。天底下沒有哪個女子可以放任自己丈夫對一個妾室的寵愛超過自己。雖然阿徹的後宮中不止有我一個,我卻覺得他對衛子夫的感情,超過了其他嫔妃,甚至超過了我。
衛子夫有孕的那段時間,阿徹幾乎夜夜栖宿在玉芙殿。他勒令其他宮中的所有人都不許去玉芙殿探望美人,說是懷孕期間需要靜養。我只覺得心涼,他不過是害怕其他宮的宮人因妒生惡,蓄意加害美人罷了。連我懷孕的時候都不曾見過他有如此的關心,若是如此…興許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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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得出來他一顆心全部撲在了衛子夫身上,可我不願意相信,他愛她,愛到超過我們這十三年的感情。
然而事實證明,我錯了,錯的離譜。
阿徹已是好久不來我這椒房殿歇息,那日傍晚我喚來芸香,詢問阿徹現下在何處。芸香托人去問,複而來向我複命,“皇上正在玉芙殿陪着衛美人。”
玉芙殿,又是玉芙殿。阿徹好像除了書房,就是去玉芙殿。他恐怕是早已忘了自己的椒房殿裏還有一位皇後。
“阿徹他…在做什麽。”
“聽說皇上在為美人準備膳食。”
我一怔,心裏似乎有千萬只螞蟻在爬一般。我狠狠攥着手,指甲陷進手掌也絲毫不覺得痛。
芸香見我神色不太對勁,小心翼翼的道:“公主何必動氣。想來皇上照顧美人也是因為她懷孕的原因。要知道公主懷孕的時候,皇上可是吩咐膳房日日做最好的東西來呢。”
聽此,我騰的一下站起來,第一次對着芸香發火,“你懂什麽!”
是了,她不是阿徹的妻子,她不曾為人妻,才不會有這種體會。阿徹從小便是皇子,養尊處優地長大。現在又是皇帝,九五至尊,居然為了區區一個美人自降身份。我懷孕之時,因覺着膳房做的東西太過油膩,也央求阿徹親手做些東西來吃。那時他卻對我說,“阿嬌,聽話,朕很忙。你若不喜歡膳房的東西,我托人去民間買了便是。”
他口口聲聲說着自己政務繁忙,還不是為了衛子夫事無巨細的照顧她。芸香說的不錯,他對我是很好,可那種好裏,我總覺着,少了些什麽。
我沒有想到,阿徹為了她,甚至可以效仿歷代的昏君,連早朝都不顧。芸香同我說起時,起初我還不信,直到母親來宮裏看我時,向我說起大臣們之間的非議這是阿徹登基以來第一次不上早朝,大臣們都說他是被宮中的狐媚子迷了心智。
母親拉過我的手,語重心長地對我說:“阿嬌啊,雖然你與阿徹一同長大,但是你可要看緊了些,別讓其他的女人取而代之。”母親說的有理,我又何嘗不害怕。宮裏的人說,阿徹之所以不上朝,只是因為前一晚美人說想看星星。阿徹便悄悄攜了美人出宮,去城牆上陪了美人整整一個晚上。
看星星…
這些溫暖,我從不曾體會過。礙于我與阿徹的身份,我從未和他提過這些。處于深宮之中,我和他很難像一對普通夫妻一樣相處。我總是想着他還有許多事情要忙,想着他應該多以國事為重。
我沒想到,他會為了另外一個人,一次次地打破宮規。如若不是身份擺在那裏,我怕以為我才是阿徹随意納來的小妾。
如果這還不是愛,我實在想不出用其他的詞來形容阿徹的舉動。
如今,即使我心有不甘,也不得不承認,阿徹他,愛上了別的女人。
只是阿徹為了這個女人引起群臣的不滿。作為皇後,我還是有義務去警告衛子夫。
她倒是柔弱得很,一上來就扯着我的袖子,對我哭喪着一張臉。
“妹妹自知不對,搶了姐姐的夫君。妹妹不止一次勸說皇上少來我的玉芙殿,多去照顧姐姐才是。姐姐莫要誤會了。”
我惱怒得拽着手中的繡帕,越聽越覺得諷刺。她話裏的意思不過是嘲笑我得不到阿徹的寵愛。阿徹不來看我,不是因為她,而是因為阿徹,從來就不想來。
即使氣憤如此,我還是要維持我作為皇後的架勢。“美人不必自責。只是皇上政事繁忙,美人還是有些分寸的好。”
我不管她如何作答,便揚長而去,畢竟我着實不願意看到她那張迷倒阿徹的臉。
那日黃昏時,阿徹破天荒地陪我一起用晚膳。那大概是我一個月以來第一次見到他。我高興的讓芸香準備了一大桌阿徹愛吃的東西,和阿徹最喜歡的圍棋。
“阿徹,你看,這些都是你最愛吃的東西。”
阿徹點了點頭,随我一同坐下。沉默好久,卻不動碗筷。我了解阿徹,他只有在有心事的時候才會一言不發。
我為他盛了一碗蓮子羹,笑道:“怎麽,阿徹有什麽心事嗎?”
阿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阿嬌,聽子夫說,你宮裏的宮女欺負她。”極其篤定的語氣,好像真有那麽回事似的。我不禁覺得這個女人可笑,為了阿徹,真實什麽手段都用得出來。
“我們十三年感情,難道阿徹還不理解我?阿嬌從來都不屑于作這些事情。”
劉徹輕輕抿了一口茶,道:“如此便好。”
我又替他夾了些菜,不免有些難過。一個衛子夫,就能抵得過我們一同長大的情誼,就可以讓阿徹信她不信我。
“阿徹,用過晚膳後,你陪我下棋好不好。就像以前那樣。”
阿徹皺了皺眉,道:“阿嬌,朕還有些事要處理。”
“那阿徹明天再做好不好。”
“朕記得,阿嬌原來不是這般任性的人。”
任性麽…我愣愣的看着阿徹,他似乎沒注到意我灼熱的目光,自顧自地品嘗着面前的點心。
我內心一種酸楚,仿佛有什麽重要的東西在一瞬間分崩離析。
其實我也很想和阿徹像尋常人家的夫妻那樣,玩鬧嬉戲,不須在乎身份的束縛。可轉念一想,阿徹是天子,如此這樣,終歸不妥。可當我看到他為了衛子夫親自下廚的時候,我才意識到,他待她,與我是不同的。這些溫暖,是我從未體會到的。
他會把世間最好的東西給我,會讓我做天下最尊貴的女子。因為我是他的皇後,我從很小就和他訂了親。他給不了衛子夫皇後的位置,可他會時時刻刻的陪伴在她身邊,逗她歡喜,為她展顏。
我與他十三年的感情,仿若君子之交,品淡如水。我們可以一起下棋,一起吃飯,一起出席宴席。可我早該明白,我從沒走進他的心裏。以前不可能,以後,更是不可能。
我對于來說,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妻子,替他操勞好所有的身後事,卻無法與他共同分享所有趣事。
共苦,卻不得以同甘。
我和他這夫妻做的倒是十分可笑。
“阿徹,你可曾愛過我?”
這是我第一次問他這樣一個問題,我也突然意識到,十三年朝夕與共,他從沒對我說過這個字。
阿徹起身,理了理衣領,淡淡地道:“不早了,阿嬌早些休息吧。”
“阿徹——”我大聲喚他。
阿徹終于不再看我一眼,便留給我一個單薄的背影。
我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原來是我流淚了。
我終于明白那不是愛,是責任,亦或是一種憐惜。在我與他的關系中,責任超越了情感。
他從來沒有虧欠過我什麽,他對我很好。他會把群臣進獻來的東西都派人送到椒房殿,他會幫我處理後宮不守規矩的宮女。在我懷孕的時候他會悉心照料我,他還會因為我為劉榮哥哥抱不平而吃醋生氣。
可是這一切,都是他作為一個丈夫,應盡的職責。他垂憐天下百姓,唯獨不肯愛我。
十三年了,我從太子妃到皇後,活得卻像是個笑話。我太過自信,才會天真的以為,我和阿徹之前的感情,任誰也無法插足。
我陳阿嬌,得到了一切,卻得不到劉徹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