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枳於的最後一筆, 是點上虧江年鼻間的那顆痣。
虧江月看着她的側臉, 見着她眼中的溫情, 心裏又是一陣苦笑。
她生生将淚水憋了回去,揚起輕快的語氣,笑了聲:“畫的真好。”
虧江月說完便離開, 燈籠也忘了提走, 枳於方才那話,虧江月其實很想問她一句,你即知道我與姐姐不是一人,為何還時常對我流露柔情?你可知, 這樣對我何其殘忍。
可她不敢, 她也不願。
這日之後, 虧江月便取下枳於送她的帶子, 藏了起來,成日在自己的洞裏不出去,一日一日地過, 枳於也沒來尋她。
晃晃又過了數日,這日虧江月在洞中做她的彼岸花瓣,忽聞外頭一陣吵鬧, 她連忙放在手中之物走了出去,見外頭來人,一驚,小跑了過去。
外頭地上躺着是滿身是血的枳於,小妖攙扶着她, 後頭還跟着十來個虧江月見着眼熟的狼妖,虧江月忙過去,在枳於面前蹲下,急問:“這是怎麽了?”
枳於已然暈了過去,虧江月扶住她的腰,聽她身旁小妖道:“枳於帶着我們尋聊缺缺報仇,我們以為,不,是我們将要事成,不料這聊缺缺。”
小妖眼中滿是遺憾和仇恨,咬牙道:“她的奪骨術,我們無可奈何啊!”
虧江月猛然一驚:“奪骨術!”
她連忙探了探枳於的心脈,感受她虛弱的跳動這才輕舒一口氣。
小妖見狀,解釋道:“聊缺缺沒奪她的骨,奪了另一位大将的骨,後來又打傷了我們,她如今仗着這邪術,猖狂得很!”
虧江月不聽她多話,連忙将枳於帶回了洞裏,尋了人照顧後,又将枳於帶去的那些部下,一個個尋了他們的家人親人安頓好,這才又去請了從前那位大夫來了洞裏。
這才百年左右,大夫又遇見枳於,他自是唏噓不己,待他給枳於看完後,虧江月忙問:“枳於如何?”
大夫不急不緩道:“沒有大礙,休息幾日便好。”
虧江月終于舒了一口氣,又問:“這次,會不會又醒不過來?”
大夫搖頭:“不會,心病已愈。”
虧江月欣喜,正想帶大夫繼續看看那些受傷的狼妖,卻被大夫攔下。
大夫低頭指着她的腳道:“方便讓我看看麽?”
虧江月猶豫片刻,看了眼床邊的枳於,對大夫噓了聲,另尋一處安靜的地兒,這樣将衣裙掀開。
腳踝處已然青黑一片,似有繼續朝上蔓延的趨勢,大夫說了聲冒味,蹲下身子細細查看了一陣。
待大夫站起來,虧江月才問:“如何了?”
大夫輕嘆:“這毒素蔓延得雖慢,但已然至膝蓋……”
虧江月輕輕一笑,将腿遮住:“不是好事麽,上次同你道別,如今已經百年多,這百年我只偶爾覺着腳踝處疼痛,它不疼時,我幾乎要忘了這傷。”
大夫聽着哀嘆一聲。
虧江月見他似是要說安慰話,輕快一擺手,招呼着她去查看其他人去。
枳於躺了兩日便醒,醒來時見着虧江月正端了碗水進來,見枳於這樣也不驚,只淡淡道了句:“醒了。”
枳於起身,嘴裏一聲嗯。
虧江月:“你的那些部下我都安頓好了,你身上還有些傷未痊愈,你不用操心此事。”
枳於又嗯了聲:“謝謝。”
虧江月将水端了過去,枳於從她手中接過,她見枳於喝了一口,才開口問:“怎麽不聲不響地,又去找聊缺缺?”
枳於低眸看着碗裏的水,淡道:“于山終究是要拿回來。”
枳於又喝了一口:“謀劃許久,只是沒料到聊缺缺那樣厲害,僅一人之力,便傷了我數人。”
虧江月看着枳於有點亂的發,又問:“沒有私心麽?”
枳於擡頭看她,片刻又将頭低下,不隐瞞道:“有。”
枳於輕笑一聲,将剩下的水喝光:“我還想親手殺了她。”
虧江月低眸,大抵是猜到枳於會這樣說。
枳於:“終究要有個了斷。”
虧江月低低嗯了聲。
枳於不想同虧江月多說此事,話至此便作罷,她将空碗放在一旁,擡眼眼中已柔和,問虧江月:“有吃的麽?我餓了。”
這次後,虧江月似是覺着枳於同她更近了些,但論具體,卻又道不明白,此事後,喚她夫人的愈發多了,枳於卻一句也不解釋。
那日枳於畫的虧江年,也被她找了個偏僻的洞裏挂着。
二人相敬如賓,情深之事也漸漸傳了出去,幾百年過去,後院的花始終未開,枳於也再未提去于山之事,日子過得十分惬意。
“你昨夜路過後山時可有見那邊開的果樹?”
某日午後,虧江月懶懶地靠着,手裏拿着本快看完的書,小聲問。
她對面坐着的枳於聞言一個擡頭,将手上的手往下一頓:“什麽果樹?”
虧江月用手指在半空中畫了個圈:“這麽大,橙色的果子。”
枳於揚眉,這才放下書,從袖子裏拿出東西來。
虧江月低頭看,枳於手上放着的,不正是她方才形容的果子。
虧江月一喜:“是它。”
枳於笑,将果子放在了桌上:“你前年同我說在後山種了顆果樹,不知能不能種成,我昨夜路過,見那塊地兒多長了棵樹,想着莫非就是你種的那棵,便摘了兩顆。”
虧江月拿起果子聞了聞:“既摘了,為何不問問我?”
枳於将虧江月剩下那顆果子拿起來,在手心處轉了兩圈。
枳於:“我曉得你知我昨夜會路過那處。”
虧江月:“所以你便等我開口?”
枳於點頭,認了她的話。
虧江月又問:“若是我不開口呢?”
枳於:“你不開口,說明你對那果樹也不甚在意,我又何苦巴巴地問你。”她說着低頭咬了一口,調皮道:“那這樣好吃的果子,我便自己享受了。”
虧江月輕輕捂嘴笑,她跟着也咬了一口,點頭道:“确實好吃。”
她又咬了一口,還未吞下,卻見果子中間蠕動一條白色的毛蟲,虧江月驚叫一聲,連忙站起身将果子丢下,又踉跄了幾步,不巧踩着石頭,向後倒去。
枳於見狀立刻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拉住,虧江月下意識地握住枳於扶她的手,像是給自己方才的驚叫找借口,對枳於擺手笑道:“我不怕蟲的。”
枳於聽聞,瞥了地上的果子一眼,才明了方才虧江月此舉是為何。
“我真不怕蟲的。”虧江月還在繼續解釋:“只是它突然出現,我被吓到了而已。”
枳於被虧江月逗樂,安慰道:“好,我知道你不怕蟲。”
虧江月見枳於臉上似是有不信,又補道:“我确實不怕。”
想是讓證明此事,虧江月轉身便想拾起地上的果子,卻被枳於一拉,阻止了她的動作。
枳於失笑:“我信你。”
她說着看了眼果子:“再者,怕蟲子又如何,還能被別人嘲笑了?”
虧江月偏頭:“就是會讓人嘲笑,我這麽大的人,我真身為虎,竟怕一條小蟲,多難為情。”
枳於見虧江月有點小孩子氣的神情,先是一愣,才又笑了出來,她自然地伸手戳了一下虧江月的腦袋,待手移開後,才恍悟自己方才做了什麽。
她收起手指,偏頭不看虧江月的臉,放開虧江月的手,輕聲說了句:“不會有人笑話你。”
這夜,虧江月在後院石桌上呆了半晌,看着這天彎彎月牙十分美妙,心裏一動,輕輕地摸了摸腳踝,似是有了主意,回洞中拿了她備了許久的東西。
挑燈舞,需夜,需月,需燈,需花,需傘少一樣,便不那麽妙曼了。
這幾百年,她無聊之際做了許多假花,還做了花燈,今夜天好,月牙彎彎正挂在院後,叫她不得不心癢。
從洞裏出來後,她已然換好衣裳,是白裙為底,袖口裙角為紅色彼岸花的樣式,她将做好的百朵彼岸花鋪在那片長不出花的草叢中,又将燈籠在兩邊擺好,将手中花燈點燃,翹起手指手心托着燈,款款朝花叢中去。
手中的花燈是偏淡一些的紅色,也是彼岸花,每片花瓣都點了火,此刻正悠悠地燃着。
沒有琴聲作伴,還許久沒有跳舞,虧江月心裏有點虛,但還是拿出最好的狀态站好,她一手指着天,另一只手緩緩将花燈放在花叢中。
這舞從前在即翼山那樣聞名,不止因它舞姿柔美,也因它難,它險。
虧江月依着記憶,開口唱。
“月牙月。”
她擺手擡腳。
“月牙燈。”
她一只腿朝天舞去,低身從花叢中取了一朵花,銜在嘴邊。
“起手一弄彼岸花。”
雖嘴裏含着花,但唱着都一絲不含糊,,這句罷,她恍然一個轉身,面對方才的花燈,她單腿屈膝,另一只腳緩緩向前,用腳背将花燈托起。
“挑燈足。”
她踮腳,挑住花燈的那只腳一抛,一條火光,那花花心朝上十分穩當地繞過她的腦袋向她身後去。
“籠中影。”
她挑燈那只腿,往後一甩,雙眸望月,穩穩用腳心接住了花燈,她又用力将花燈一抛,接着花燈落下腳心,她又是一打,花燈散開,團團火光漫空揮散。
“紙傘幻化。”
她将藏在花叢後的白色紙傘拿了出來,撐起,并轉了一圈,方才那些帶着火的花瓣,全落在了傘上,接着被抛開,灑向花叢各處。
“花飛花灑。”
最後一句,她一個柔美的姿态仰頭一跳,并将傘丢開。
這舞便罷,她癡癡望月,傻笑出聲。
可這躍起後,她卻未落地,而是感覺腰間一股力道,她被環進了一個人懷裏。
枳於抱着她一個踮腳,從花叢中移開,落在了院裏桃花樹下的光滑石頭上。
虧江月驚道:“你何時,何時在看的?”
枳於将她額間碎發輕輕撥開:“我一直在看。”
虧江月蹙眉,靠近枳於一些:“你喝酒了?”
枳於不在意地嗯了聲。
虧江月還想問枳於為何忽然喝酒,卻見枳於見她的眼眸變了三分。
虧江月頓時愣住。
自那次之後,這一百多年她們一直相安無事,虧江月不探,枳於也不說,這麽久了,她已然許久未見枳於這樣的神情。
枳於眉頭微蹙,深深地望着虧江月。
虧江月心動三分,卻也清醒三分,她知枳於這是醉了,也知枳於這柔情是何意,是為的誰。
虧江月壓着枳於的肩,想從她懷裏出來,可枳於卻緊緊扣着她。
虧江月:“枳於,你喝多了。”
枳於仿佛沒有聽到這話,而是舉起手,輕輕摩挲虧江月的眉角,輕喚一聲:“江月。”
虧江月反握住她的手,蹙眉對上枳於的眸,輕道:“是啊,你看清楚,我是江月。”
枳於又似是沒聽見,手緩緩而下,捧住虧江月的臉,吻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沒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