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這千百年下來,都說神族的禮數最是周到,特別是西王母管制下的昆侖山,這麽一見,确實如此。
貍族向來糙的很,活在山中,無論修行大小,都能勾肩搭背稱兄道弟,千茶活了這麽久,還未被人這樣對待過,頓時有些手足無措。
她學着面前這位玄衣女子也對她僵硬地彎彎膝,卻不知該說些什麽,她這樣笨拙,果然見玄衣女子捂嘴淡淡一笑。
“旋離。”千茶打開了自己的籍眼,将玄衣女子額頭上的二字念了出來,她疑惑道:“為何只有旋離呢?你身居昆侖,名姓旁應要伴着神字才對。”
說話間,旋離已請她入亭,并挪了條木椅,千茶扶着便坐了上去,雙腿蜷起一同搭在了椅子上。
旋離聞言只是淡淡一笑,從桌上倒了杯茶放在千茶的面前:“七殿下,請。”
千茶哦了一聲,拿起茶喝了一口。
這喝茶間,她才恍悟自己方才有多失禮,哪有初次見面就指着人家的籍譜問東西的。
悠悠間,她聽旋離道:“如你所見,我如今只是借居于昆侖山中這玄圃裏,并非神位。”
千茶哦了一聲,瞟見她身後的兩根羽毛,好奇問:“你的真身是玄靈鳥?”
旋離嗯了聲,給千茶又續了一杯。
千茶再次好奇:“幽都鳥族的鳥帝是玄靈鳥,你是幽都鳥族的麽?”
旋離搖搖頭,拿起一旁的筆:“不知。”
千茶笑了兩聲,方才才自省自己失禮,這會兒又這樣一道接一道的問題,是為何意?
她撐着腦袋看着旋離的筆尖,清清嗓子道:“我多話了。”她擡眸看旋離:“第一次見旋離這樣漂亮的女子,話便多了些。”
旋離寫字的手一頓,淡笑,擡頭對上千茶的目光:“七殿下也是難得一見的漂亮女子。”
這本是一句回禮的誇獎話,可千茶卻不自知地傲了起來,她坐直身子幾乎要将小腿翹到天上。
“是啊,我六哥也說了,他這千百年游玩山水之間,我是她見過最好看的。”她說着拿起桌上的茶一飲而盡:“沒有哪個女子比我漂亮了。”
旋離低笑了一聲,接着點點頭。
這麽幾番對話,千茶心情大好了起來,她不是沒見過陌生人,卻不像今日這般,她平日也不是這般莽撞,也不似這樣話多,只是這個旋離她覺着親的很,她喜歡同她多說話。
這麽的,她又打開籍眼看了眼旋離的額頭,脫口一句:“你這旋離,只是名麽?”
旋離擡眼稍稍看千茶:“嗯。”
千茶驚訝:“你沒有姓氏?”
旋離緩緩寫字:“沒有。”
千茶對旋離的籍譜是真的好奇,她這麽多年就沒見過這樣的。
這籍譜,能開得了的,定然是有修為之妖神,修行至少千年,而額頭上一眼明了的有三,一為名,二為姓,三為族,像她酉千茶,縱列金色三排,一為千茶,二為酉,三為貍。
這旋離,她額頭上,卻只有旋離二字,無姓無族。
千茶從未聽聞有妖神可脫離自己的家族獨立修行的。
或許真有,只是她寡聞了。
想着她便點點頭。
自己心裏偷偷解釋清楚了,她便放下此事,将目光投到了旋離的手上,這才恍悟,方才總覺着奇怪,原是旋離她用的左手寫字。
千茶好奇地說了句:“你用左手寫字啊。”
旋離淡淡地嗯一聲,看着像是不想多談此事,但還是舉起右手,看着手心道:“右手從前受了傷,使不上力氣。”
她說着稍稍動手指,千茶看着,确實是有些艱難,不太方便的樣子,想來定然不是什麽愉快的事,便笑着道了句:“你左手寫字也這樣漂亮,好讓人羨慕。”
旋離淡然一笑,将右手放下。
千茶又問:“你寫的是什麽?”
旋離道:“西王母的祭天文。”
祭天文。
千茶突然坐直:“大祭!”
她才恍然,此行昆侖是為大祭,她傾身向前,問:“你可知,西王母現在何處大祭?”
旋離聞言朝西方望了眼,淡淡道:“阿圖走了六日,今日大概在昆侖西側。”她回頭看千茶:“怎麽了?”
千茶道:“我想尋過去瞧一眼,我活了八百歲,還沒見過大祭呢。”
可嘴上這麽說,卻也不見她動彈幾分,倒是以更懶的姿勢靠在了椅子上。
“八百歲。”旋離重複她的年歲,又擡眼看她的籍譜,疑惑道:“七殿下僅八百歲,為何便生了籍眼?”
千茶調皮一笑,又是那一副驕傲的模樣。
“我娘親說了,我生來便不同,自帶修為。”她樂得眼睛眯成一條線:“你別見我只有八百歲,但我天生便帶了四千年的修為,話還不能說得全時,籍眼便開了。”
千茶一臉我天下第一特別的樣子,惹得旋離又笑了。
像是要附和她的話,旋離停下筆,稍稍揚眉,道了句:“你探探我的修為。”
千茶聽着,伸手放于旋離額頭三寸處,接着像是觸到燙手的東西一般,立馬收了回來:“你沒有修為。”
像是不确定,她又伸出手探了探,旋離淡然一笑,十分配合地靠近一些。
“你确實沒有修為。”她收回手,驚訝地指着旋離的額頭:“那你的籍眼是如何開的?”
旋離搖頭道:“我也不知。”
千茶笑:“這樣算來,你确實也特別,我六哥從小就說我特別,又好看又特別,現在我見你也是這樣,同我一樣好看,同我一樣特別。”
千茶像是發現了什麽寶貝,突然握住了旋離的手:“我很是喜歡你,我們交朋友罷,你日後可以來霍山找我玩。”
旋離被握住的手突然頓了頓,片刻後緩緩從千茶的手裏抽了出來,搖頭道:“我在受罰,不能出玄圃。”
“受罰?”千茶好奇:“為何受罰?”
旋離:“從前犯了錯,西王母罰我抄祭天文一萬份,抄完為止。”
千茶驚訝:“一萬份!”她低頭看桌上的紙,問道:“抄了多少了?”
旋離回答:“已然八千份。”
千茶又問:“抄了多久了?”
旋離道:“兩百年。”
千茶點點頭,湊上前去:“我可以幫你抄。”她說着低頭看了眼她寫的祭天文,撇嘴道:“不過我字醜,同你的相差甚遠。”
旋離淡笑:“你能來陪我,我已然很知足。”她看了眼千茶身後的神障:“這些年,除了阿圖偶爾來尋我,我這地方,沒有半點人煙。”她偏頭看千茶:“你是第二個。”
她拿起筆指着那道障:“只是我有些好奇,這神障是西王母設下的,你如何能進的來?”
千茶愣愣地順着她的筆望去,迷迷糊糊地把剛剛來時遇見的全說與她聽,她這樣那樣,又那樣這樣後,便踏了進來。
旋離蹙着眉頭聽完,百思不得其解。
她看着千茶,将方才思慮許久的話說了出來:“你來時見的那方瀑布,你可曾上去過?”
千茶搖頭:“那上面是什麽地方?”
旋離解釋:“玄圃之巅,那上面……”她頓了頓,又瞧了千茶幾眼:“你真沒去過?”
千茶搖頭:“我今日是第一次來次昆侖山,來此玄圃。”她疑惑問:“怎的?那玄圃之巅有何玄妙之處?”
旋離淡淡搖頭:“無他。”
接下來,千茶便懶懶地靠着,旋離寫字,她喝茶。
她心想着,旋離的字真好看,旋離這兒的茶也好喝,旋離這溫溫性子她也喜歡,笑起來甚是好看,她總是聽聞壞人才穿玄色的衣裳,所以她從小便喜歡白色,可旋離這一身玄色,卻襯得她更柔了些,這露出的腦袋和白皙的手腕,像是從泥土裏長出的清透的白玉一般。
論特別,還是旋離特別些。
千茶一心想着這特別,便覺着今日果然不枉此行,交了這麽個朋友,她很是喜歡,看久了,甚至有股沖動,想要将她帶回霍山。
想着她便啊了一聲,這一聲驚得,面前的旋離筆尖一頓,剛抄好的一頁毀了。
千茶吐舌,立馬将紙拿了起來,露出比旋離還憂慮的神色:“這可如何是好?”
旋離淡淡一笑,從她手裏接過來:“無妨,再寫一張便是。”她将紙端正疊好,放在一旁:“七殿下是想同我說什麽?”
千茶又啊了一聲,伸出手指:“我還有一樣很特別。”
旋離稍稍揚眉:“嗯?”
千茶一笑,小聲道:“但是我娘親不讓我同別人說。”她咬咬牙:“你不是別人,我告訴你。”
她湊近一點:“雖說我年歲八百,身有四千多的修為,但我施不了任何術法。”
千茶用十分輕快,十分驕傲的語氣,說了句嘲笑自己的話:“空有一身修為,我實則是個廢物!”
旋離聽後果然一驚,千茶眨眨眼,等着旋離開口誇她特別,可旋離卻道:“這事确實不該同旁人說,你該記得你娘親的話。”旋離這才将筆放下,案下取出新紙:“這事要是被別人聽去,加害于你怎麽辦?”
“無妨。”千茶小手一揮:“我打架可厲害了。”
旋離聞言搖頭嘆氣。
千茶又坐着看旋離抄了一張,她自顧自地泡茶,這舉手投足間,竟覺着熟悉得很,像是她們本來就該這樣一般。
泉水叮叮,竹林微風陣陣,除卻這些,這玄圃确實安靜的很,千茶想着,這幾百年旋離都是在這樣的環境下抄祭天文,心中一陣同情。
這樣無聊,這怎能忍受得了?
又一盞茶後,千茶有些戀戀不舍地坐直身,低聲喚了聲:“旋離。”
旋離擡頭瞧她。
千茶:“我得回家了,出來久了他們要擔心。”
她說着抿嘴,心想着,等旋離剩下那兩千份抄完,她一定要想法子把她帶回昆侖山,她這樣無族無修為的小妖,西王母應該不會太在意,如若不成,她便讓她爹爹來要人,貍帝的面子總要給。
想着她心裏鄭重地嗯一聲,看着旋離道:“我來日抽空了再來找你玩。”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沒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