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六月初十,貍族三殿下大婚,霍山一片流光溢彩,氣派非凡。
霍山自三百年前大殿下女兒滿月,便再也沒有這樣熱鬧過,這婚車才至霍山山腳,霍山裏的小妖們便喜樂樂地瞎吆喝起來。
妖族的婚宴不同其他族,沒有那麽多禮數,貍帝為了這婚事,已然将能想到的花卉樹枝琉璃珠寶全挂上,隆重到連角落裏讨吃的小貍貓,都聽聞了這場盛會。
這場婚宴整整熱鬧了七日,這七日貍帝大赦貍族,有罪的沒罪的,有錢的沒錢的,全都能不花分毫讨口好吃的。
這盛典大家自然是開心的,甚至暗自希望貍帝剩下的五位兒女們全娶了全嫁了。
這開心的不僅又這些小妖們,貍帝最小的女兒酉千茶也喜樂得很。
這喜樂不僅為着自己的哥哥娶了位漂亮嫂嫂,還為的能趁貍帝松懈之餘能逃出霍山。
貍帝這幾年管她管的緊,兩百年間竟不準她離開霍山半步。
說是兩百年前她生了一場大病,她那時也是有些印象的,大病初愈她身子不支了好幾天,身上也添了許多傷,而病時的一切記憶全沒了。
她娘親告訴她,她病時燒壞了腦子,所以不太記得事。
她娘親還說,她身上那些傷是她病得狂時,自己撓的。
後一條酉千茶自然是不信的,那些傷疤深淺不一,淺的不說,深的那些像是被刀狠狠刮過,她自是覺着不會對自己下這樣的狠手,她想,定是她病時不聽話,被打了。
這些傷治了幾年也就痊愈了,只是腰間處有一條紅褐色的傷疤,不管用什麽藥也難以消除,摸着不疼,卻也光滑得很,像是長在她肉裏似的。
索性這衣裙一遮也見不着什麽,她同着傷疤掙紮了一段時日,便不再管它。
她從生到現在,貍帝就一直看着她,很少讓她離開霍山,還總是吓她,說霍山外頭猛獸奇多,讓她稍大點了再說,可她一百年一百年地長大,貍帝卻看得她越發緊,加上看守梨花池的考淡還時時盯着她,叫她無法離開霍山半步。
這兩百年更甚,她問其緣由,貍帝只道她并未痊愈,需再修養幾年。
幾年複幾年,兩百年過去了,酉千茶愣是沒能得到貍帝半句能出霍山的旨意。
這幾日,她三哥大婚,看管她的小妖被勸着灌了好幾杯酒,她随着熱鬧了六日後,終于在第七日天剛破曉時,抄了條觀察已久小道,溜出了霍山。
出了霍山後,她聞着這周圍的氣息都不同了許多,想着自己這樣就出來了,便樂得在地裏滾了好幾圈,滾着似乎覺着不夠,又一躍竄到了樹上,蹦跳着惹得樹葉紛紛掉落。
腳踝上的鈴铛随着她的上竄下跳铛铛作響,等她一躍落在地上,全身已然滿是泥土。
于是她擡起腿晃了晃上頭的鈴铛,随着一聲叮叮聲,她全身的泥土便全然消失不見,幹淨得很。
這鈴铛很是神奇,似乎專門為淨化她而生,她大病一場後便戴在腳上,鈴铛通體銀色,裏頭有兩顆小珠顯的是玉石之綠,一道紅繩左右穿着栓在她的腳踝上,可愛得緊。
她病醒時,她娘親曾試圖從她腳上取下這鈴铛,但她哭鬧着怎樣都不肯。
這東西她很是喜歡,它發出的聲音她也很是喜歡,最厲害的是它叮叮兩聲,全身都幹淨了,不沾一點塵土,她身子都不用洗了。
滾爬了兩刻鐘後,千茶便覺着無聊了,微風從樹葉梢間緩緩吹過,日光托起林間朦胧的一道霧,她伸手抓了一些塵土在手裏捏碎,竟不知該去何處。
這兩百年來,她一心想着要離開霍山到外面看看,三哥的大婚她也躊躇了許久,甚至偷了大哥最愛的陳釀給考淡,結果這出來了不到半時辰,她便膩了?
從小娘親教導她做事不能半途而廢,不能一時興起,她想着,她這樣到底算是半途而廢麽?
至少沒想着現在回家,只是沒想好去處而已,所以不算着半途而廢。而她這個計劃實實的是計劃了好幾月,也不能算着是一時興起。
千茶寬慰了自己一番後,心情突然又大好了起來。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了腳步聲,她不做多想,一躍跳到了身邊的樹上坐着。
來的是一狐一鼠兩只小妖,千茶靠着樹幹,雙腿懸着,随手折了樹枝在手中轉動。
兩只小妖近了,說話聲便也近了,千茶閉上眼再睜開,籍眼被打開。
這籍眼乃天地之活眼,需要時,閉眼再睜開它便能出現。籍眼見妖認妖,見神識神,不論妖神,修行足夠千年,便可得此術。
天地之間,人,神,妖不計其數,那些有修為的也甚多,能夠一眼識別的還好,但可惜這千萬年下來,子生孫,孫生子,各族人,不論真身還是人形,許多身形相差并不大,長相又差不多,很難辨認出,這籍眼便因此而生。
有修行的一族,會在生來時,在額頭上紋上名姓,紋上家族,并隐去,此名為籍譜。待滿千年修行,籍眼自然被開啓,這名姓族的籍譜,也會随着籍眼被打開。
千茶瞧了一陣,未見這二妖額頭有何變化,便又閉眼将籍眼收了起來。
她心裏念道:“原來是小修為的妖。”
兩妖越走越近,正說着昆侖山大祭之事。
小狐問:“西王母是今日大祭麽?”
小鼠答:“是。”
小狐又問:“昨日我聽三青鳥大神于西方鳴叫,才恍然此事,這幾日我們且避開些。”
小鼠:“所言極是,三青鳥鳴,西王母至,我們這些小妖,自當小心些,免得成了青鳥大神囊中物。”
小狐怯生生地應了聲,腳步也輕快了許多,仿佛後頭有人祟祟跟着他們,可走了幾步,她忽地又緩了下來,問了句:“話說,西王母座下最小的那只青鳥大神,娶了旋離大神了沒?”
小鼠聞言捂嘴嗤笑一聲:“沒呢。”她回完左右觀望了幾眼,又小聲道:“旋離大神百年前犯了事,正受着罰呢,西王母再是疼愛青鳥大神,也不能破了規矩。”
小狐貍聽着哀聲:“倒是苦情。”
兩妖漸行漸遠,樹上的千茶憋着一口氣也漸漸舒了出來,她瞧着兩妖離去的道路,心中自是有了思量。
這大祭之事她也有所耳聞,不過她聽聞的是自己貍族的大祭。
她出生到現在,貍族大祭過兩回,一回是在她剛出生時,還有一回正巧在她病的那幾年,所以她兩回都沒能見着。
聽聞這大祭十分沉重,大祭三日全族不得進食,貍帝手持祭品需走遍霍山各處,最後将祭品丢于霍山西側的虛妄海,以祭貍族先祖。
千茶那時在集市喝茶聽書是聽聞此事時,心裏便十分癢癢,于是有生之年能見着這大祭,便成了她這幾年的願望,與出霍山這事并在了一起。
今兒是走了運了,她命裏的兩件大事都要實現,千茶想着,心中歡喜許多。
昆侖山此去不易,千茶一路磕磕絆絆,身藏迷毂尋山問路,最後終于在黃昏之際到達昆侖山腳。
昆侖山腳花草叢生,是一派紛繁的跡象,昆侖叢山,此刻安靜得很,千茶繞過叢山叢林,終于尋着一處上山的路,光着腳便踩了上去。
都說凡人凡妖皆無道上昆侖,千茶此去卻沒見着什麽阻撓,安安穩穩自山下而上,一路走來,未見什麽猛獸,一顆懸着的心也寬了下來。
再行百裏便見一團雲霧,像是有人居住。
她從小在霍山,那兒山多樹少,此次三哥大婚,貍帝也是托了許多妖神借了琉璃珠寶,才有霍山的珠□□象,而這昆侖山上自然而生的璀璨象,倒是讓她漲了見識。
很是美妙。
覺着美了,腳步自然輕盈了些,像是怕被旁人聽着她的聲響,她對着腳上的鈴铛噓了一聲,鈴铛像是能聽懂她的話,竟不發出聲響。
踩着雲道走着,軟軟的也不咯腳,千茶歡喜得很,便忘了此行的目的,撲騰到雲裏滾玩了起來。
玩着便忘了時辰,等到醒悟過來,回頭已然不見來時蹤跡。
這會兒她是真真迷路了,仙氣所然,她從兜裏拿出的迷毂也失了效,南南北北地轉了片刻,便掉下了腳下的雲裏。
千茶道了聲無用,便自己尋路去了。
大祭的緣故,昆侖山這五日皆為白天,千茶漫無目的地走了幾個時辰,竟也沒覺着這日頭一直正好。
再翻過一座山,便見着一方瀑布,這瀑布自天而下,擡頭竟見不着源頭,水霧自瀑布邊緣灑下,沒多久,水霧便沾滿了千茶的頭發。
她用手撐着做了個帽檐的樣兒,擡眼朝上看了眼,水霧挂在她眉下的睫毛上,串着倒像是透明的玻璃珠手串,晶瑩剔透,可愛得緊。
這地兒她竟覺着來過。
可她怎麽會來過這仙境,若是來了,是斷不會忘的。
千茶放下手,朝着北方望了眼,仿佛那迷毂還在兜中,冥冥之中,有什麽驅使她往那兒走去,似是在告訴她,那兒便是她的落腳處。
再走幾百裏,千茶便停了下來,眼前仍舊是一團雲路,同剛才來時的道沒什麽分別,可她就是覺着,這兒應該要有些什麽。
想着便朝前頭又走了兩步,心裏記挂着這些,腳上的鈴铛突然叮叮作響她也不知曉,只好奇地朝前走。
眼前山仍是山,水仍是水,千茶卻覺着異樣,她伸手在空中一掃,果然眼前的淡薄的雲霧突然渾濁,可瞬間又消失不見。
她咬着唇大膽朝前一跨,卻見面前的一方雲霧忽然散開,接着将她重重包圍起來,不過一口茶的功夫,她這一步,竟踏進了另一方天地中。
青石圍繞的荷花池,傍竹林道道,不遠處立着一座居所,房前水池旁種了一片扶桑花,花開正盛,簇簇向陽而生。
酉千茶被眼前所見震懾,微張着嘴自然地朝裏走了幾步。
水池邊坐落一亭子,酉千茶走了幾步,才發覺亭中木幾旁坐着一位女子,正低眸寫着什麽。
千茶見着有人,不免激動起來,她朝着那方走了幾步,卻在亭外的石子路上停下腳步。
“洗淨了再過來。”
忽地,有個聲音從很遠的地方飄來,像是記憶裏的一句話,吓得她立馬乖乖站好。
她低頭看了眼自己裸露在外頭的腳丫,是幹淨的模樣。
擡頭時,亭中女子已然不是片刻前的樣子,手持着筆正偏頭,正望着她。
好漂亮的女子。
千茶眨眼,瞧着竟挪不動步。
亭中女子全身玄色的衣裳,只白皙的臉蛋和手露在外頭,烏黑的頭發長至腰下,兩股小辮子左右搭着系在一起,末尾出系着兩根玄色羽毛。
她挽着袖子蹙眉看着十步外有些不知所措的女子,眼眸輕輕一閉,緩緩睜開。
玄衣女子淡然回神,不急不緩地放下手中的筆,從容地站了起來,幾步從亭中走了出來,對着白衣女子微微屈膝低頭,一抹客氣的微笑恰到好處。
“旋離不知霍山七殿下來訪,有失遠迎。”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沒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