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4)
響起一片抽氣聲,我直直的迎着離青微震的目光,道:
“我是蘇粼,離青,你可還認得我?”
那新娘似是一副驚慌的模樣,臉與我相同,聲音也是一模一樣:
“你……你是白魅!你作甚捏了一副我的殼子穿着,你将我抓了受盡折磨,離青不是給你凝魄珠換了我嗎?你還想怎樣?”
我看了看她露出的與我曾經很相似的柔嫩光滑的雙手與手腕,向離青道:
“你當真認不出我嗎?”
離青眼中神色莫辨,淡淡道:
“若你真的是我的妻子,又怎會這麽久才出現在我的面前?”
他将他的妻子摟進懷裏柔聲安撫,道:
“不管你是誰,為何扮作我妻子的模樣,今日且饒你一命,再出現在我與我的妻子面前,”
他眸中更冷,吐出的話字字誅心,
“便殺了你。”
我只覺眼前發黑,整顆心麻痹的沒有了感覺,我狠狠壓下喉頭血腥,道:
“好,離青,希望你永遠不要後悔。”
又盯着那所謂離青的妻子道:
“希望你一生一世扮我的模樣,扮我的性情,永遠不要被拆穿。”
我沒有要嬈兮扶,似乎用盡我平生最後的力氣,留給離青一個挺直的背影,直到離開他的視線,我終于陷入了一片黑暗。
我在無盡的痛苦中翻覆沉淪,我的心,一遍又一遍,被我最愛的那個人,親手撕碎,我從沒有這樣絕望,即便在白魅的布滿毒蟲的水牢,即便需要忍受噬骨蝕心的痛楚,我也不曾這般絕望。我想,我們終于走到了結局,原來我們是這樣的結局。
我再次睜開眼睛時,看到透進窗棂的絲絲陽光,視線邊一抹綠意,原是窗邊一株往生花開的凄豔,耳邊響起一把略帶沙啞的聲音,
“唔,你終于醒了,你可知道你昏迷了三日三夜不算,還淚濕了我五個枕頭?”
我動了動視線,看到床邊坐着一個白衣男子,晨光下看起來很是柔和,好像是……那日宴會上的什麽君上,他卻突然俯下身來,我看着他放大的臉還沒想出來做什麽反應,就覺腦袋下面一空,他一手輕輕托着我的頭,一手提着被淚水氤氲了一大片的枕頭在我眼前晃,道:
“瞧,第六個。”
他從身邊又拿了一個枕頭墊在我頭下,提着濕枕頭出去了。我這才發現,床沿上整整齊齊擺了一串枕頭……
他回來時手上端了碗湯藥,他撐起我的身子讓我倚靠在他身上,手臂環過我身前,湯藥碗停在我嘴邊,他道:“喝了。”我扭了個頭,不打算理他,卻聽他一本正經道:
“你不聽話,我就用法術定住你,然後用嘴巴喂你。”
我奪過藥碗,幾口喝了個幹淨,他笑了一笑,似乎很滿意,讓我妥帖的躺下了,道:
“你懷了身孕,凡人懷上妖的種不容易,打胎對你大不好,我就做主給你保胎了,剛剛是安胎藥。”
我心裏一驚,猛的閉上眼睛,
“你就在我這裏安心養胎罷,又安靜又安全,唔,還能嘗到我的好手藝,連我都羨慕你了。”
其實我很想問一句為什麽,但是我心裏甚是疲累,頹廢的想,随他去吧。
☆、碧絲
我不曉得行止君是個什麽妖,又是個什麽君上,我只知道他甚是閑散,每日裏除了給我灌藥,就是要我吃他做的各種飯食糕點,再不就是拉着我到處散步,美其名曰讓肚子裏的崽兒健康成長。
他這裏一處依山傍水的小宅院倒是頗有些像凡間的屋舍,只是院子裏像大白菜一般栽了一片凡間難得的譬如靈芝雪蓮與千年人參等物。
一日他夾了一塊千年人參放到我的碗裏,
“你們凡人不是很稀罕這種東西嗎?我就栽了點,但是嘗着像在嚼木頭,你們口味真獨特。”
我有些不忍直視,忍不住提點他道:
“其實我們凡人不拿這個當飯食,你院子裏種的那些綠油油的苗苗我瞧着倒是甚可人。”
“哦,那是芨桑草,可以煮粥吃,你每日喝下去的藥裏也有。”
又驚奇道:“原來你也是能一口氣說出這麽長的一句話的。”
于是我順着又說了一段:
“你是什麽妖?為甚将我留在這裏還給我保胎?你什麽時候讓我離開?”
他瞧了瞧我,頓了頓,慢吞吞說:
“你問我的原身麽,這個可不大禮貌。”
“至于為甚留你,自然是本君一時善心大發,心血來潮想要拯救一下世人。”
“你要就這麽離開,本君豈不是白救你了?”
我氣道:“你不是善心大發嗎?”
“哦,是一時善心大發,現在又不想發了,你得留下來給我當樂子。”
我能給他什麽樂子,這好多天都是他在給我找樂子吧?
“誠然本君這些天為了新鮮也給你尋了一些樂子,這樣你難道不是更得報答我?”
我看着他那一副無賴樣咬牙道:
“那我什麽時候能不喝藥?”
他不緊不慢的剝了個花生,
“我看你每天喝的甚痛快,以為你有多喜歡,就沒忍心給你停,唔,原來你不喜歡喝啊,那就不喝了罷。”
我:“……”
他卻突然皺了下眉頭,放下了花生豆,
“沒想到連我這住處也能叫她尋來,當真是陰魂不散。”
這行止君平日懶散又淡然,甚少有皺眉頭的嚴肅模樣,我有些興趣,問道:
“可是叫你抛棄的某位相好找上門來了?”
他似笑非笑的瞅着我眯了眯眼,起身迎客去了。
雖然我被他瞧的有些虛,但懷裏一顆瞧熱鬧的心有些活泛,就沒有回避。
遠遠聽聞一道清脆的聲音隐隐帶着幾分羞澀,幾分雀躍,道:
“沒想到真的有幸到君上居處拜訪,聽聞天底下還沒有哪個女子有此殊榮呢,君上你……”
她一擡眼瞅見了我,沒你出個什麽,杏眼圓睜,張了半天嘴巴,讓我認出這位是碧絲公主,她終于不可置信道:
“君上,這不是勾引你又冒充離青王後的那個賤……”
行止君陡然寒涼的目光逼停了她的話,
“你說什麽?再說一遍聽聽。”
這話裏飽含威脅之意,雖然看得出來碧絲很想原樣重複一遍,但還是在他的威壓下不得不說道:
“不……不是的,我是說,這位姑娘怎的會在這裏?”
行止道:
“你說話小點聲,別吓到她肚裏的孩子。”
碧絲一張臉瞬時沒了顏色,她失神的退後了一步,抖着嘴唇向行止道:
“為什麽是她?我傾慕你那麽多年,你才見她一面,為什麽是她?”
行止仍舊不為所動,道:
“因為她長的比你漂亮,性情我也喜歡。”
碧絲公主絕望的離開了,腳步踉跄,一路有淚痕灑下。
行止一手撐着頭看我,
“我給你白瞧了半天戲,可是你為什麽不高興?”
我心裏湧起一陣翻江倒海的疼痛,腦子裏一片轟鳴,
“我的一片癡心在你眼裏就這麽不值當珍惜麽?就可以這麽糟踐麽?”
我眼前模糊起來,就像有大雨傾盆而下,把我的整個世界沖刷的一片模糊。
耳邊有聲音道:
“你這是把我當成誰埋汰呢,負了你的又不是我……”
他嘆了口氣,拿出帕子為我拭淚。
我又昏沉起來,整日裏看什麽都是一片灰暗,沒有半分精神。
一日行止嚴肅的看着我,道:
“如果是妖,就算傷情個百年也沒甚影響,但你是個人,你再這樣折磨自己,我就抹了你的記憶,再告訴你說我是你夫君,讓你整日伺候我,伺候不好不給飯吃。”
我沒什麽精神的道,
“行止君,好歹別人尊你一聲君上,你就沒別的事可做麽。”
他仍舊嚴肅的看着我,“我怕我一回頭,發現你已經一根繩把自己挂起來了,好歹養了你們一大一小那麽久,再讓你們給我挂斷一根房梁,我不是虧大發了。”
我覺得我很冤枉,我就算懷着個孕,也并不能挂斷他的房梁。
他又道:
“我打聽了打聽,你原來不是有個朋友叫嬈兮的麽,我請她過來看看你,一會就到了,你要是高興,便讓她一直陪你也是可以的。”
我心裏終于有了一絲期待,我的确想念嬈兮,想念我的爹爹,我的家人,還有我一直隐隐擔心的蘇子湖。
☆、行止
“數千年前,一場仙妖大戰致使日夜颠倒海水倒灌,天上地下一片生靈塗炭,就在天地即将毀于一旦萬劫不複之時,一直隐于六界之外神秘莫測的行止君持一把蒼瀾劍力挽狂瀾,逼退了幾近入魔的仙妖,平息了滔天的仙法和妖力,免去天地之間一場不可預料的浩劫,自此衆仙妖尊行止君上座,然行止上君生性淡泊,不願接手蒼生之主,隐于妖與人界交接之處的臨澤山腳下,由于其千年未變的年輕漂亮的一張臉以及俊逸無雙的身姿,不知俘獲多少男男女女的芳心,只是他向來不近男色女色,這些年他的追求者才慢慢平息下去。”
嬈兮一臉憧憬的模樣,
我聽嬈兮說書一樣講行止的光輝事跡,有些昏昏欲睡,有一下沒一下的磕着瓜子,
嬈兮咂了咂嘴,一副興致勃勃的模樣,繼續道:
“這數千年來無論天界還是妖界的盛會君上都甚少赴邀,沒想到這次離青大婚竟能将這位尊神引來,稀奇稀奇。”
“沒想到這位尊神竟然看上了你這麽個凡人,更奇更奇。”
“沒想到……”
我打斷她的數個沒想到,幹脆道:
“有什麽好稀奇,他一看就是閑的。”
又懶懶道:
“我們凡人在有閑心的時候總愛養個小貓小狗的,在有閑錢的時候還能把小貓小狗養的比自家小孩都寶貝。你們這位行止君上約莫也是如此罷。”
嬈兮臉上露出不甚贊同的略帶糾結的神色,
“但是……我看君上他對你的樣子不像是養寵物……”
我只好開解道:
“有什麽關系,反正我也不虧。”
又轉移話題道:
“你見到小七了麽?他怎麽樣了?”
“啊,對,你好好待在這裏,抱緊君上大腿,那個什麽白魅還在暗中追殺你呢,哦,還有,離青已經跟君座和好了,小七也回蛇洞繼續做他的護法了,但是據說離青用來換……那個誰的凝魄珠是假的,把白魅氣個半死,她好像發誓說一定要殺了你,離青的媳婦一定是那個白魅做的手腳,她到處追殺你卻沒有動離青身邊的“蘇粼”呢。”
“那個君座到底是……”
“是一只金鳳凰,據說還師從行止過一段時間,現下做的是個百鳥之王,但是他從不透露自己的名號,只讓人稱他君座。”
我悄聲問道:“那行止原身是……”
嬈兮擺擺手,“這個可沒人知道,你自己問他罷。”
“那你能否幫我打聽個人,啊,是一位仙氣很弱的仙,名叫蘇子湖。還有,你幫我回去看看爹爹罷。”
嬈兮拍了拍我的頭,
“包在姐姐身上,你放寬心,好好養胎。”
嬈兮蹦蹦跳跳着走了,我精神好了很多,看天色也明媚了許多,我再也不要在那段不堪回首的痛苦中輾轉了,我摸了摸微微隆起的小腹,起身邁出了房門。
☆、秘密
行止這處院落依山而建,越過房頂遠眺是滿眼的蒼碧,山腰處有若隐的缥缈雲霧,整座宅院卻也大的出奇,算來已有三月身孕,在此處也有月餘,還沒有好好逛一逛他這居處,我今日有些興致,便開始走走停停的觀摩起來。
我穿過一片聘聘婷婷的小果樹林,繞過一處滾滾圓圓的瓜田,經過一塊移栽過來的凡間珍稀補藥地,途徑各式千奇百怪的植物,終于如我所料的,迷路了。
我對着面前千嬌百媚的黃菜花唉聲嘆氣,一轉頭踢飛了一塊小石頭,然我眼睜睜的看着那塊小石頭又飛了回來,找了塊陰涼地趴着,動了動,然後靜止了。
“咦……”
我蹲下身,對着小石頭戳了一指頭,它避着我動了動,我又戳了一指頭,它又動動,我又戳了一指頭……
約莫幾百個回合後,那小石頭蹭的一下化作一個十一二歲的灰衣小童,氣呼呼的瞪着我,張口脆生生道:
“你是哪片兒的?東邊牆根底下的還是西邊大槐樹底下的?作甚跟我搶地盤?”
我猶豫道:“唔,我想跟你問個……”
他不耐煩道:
“你吵了我睡覺,我石頭上都要長皺紋了!誰要告訴你?”
我摸了摸袖子,掏出一把花生米,道:
“你幫我的話,我每日給你敷一敷我的換顏模怎麽樣?”
小石頭瞅着我有些猶豫道:
“換顏模?什麽東西?可能讓我更加光滑?”
我立刻道:
“當然,保證光滑的閃閃發光,拿一點折荇草并一些妙甲花搗碎便可,這可是我的不傳秘術,不信你看姐姐,漂不漂亮?”
他點了個頭,老實道:
“漂亮。”
然後從我手裏抓了把花生米,變了塊石頭坐了,又給我變出塊大些的石頭,拍了拍,我從善如流的坐了,他邊嚼花生米邊道:
“甚問題?問吧。”
我本只想問個路,但看他知無不言的模樣,我問道:
“你們這裏住的這位行止君上,你可知道他的事?”
小石頭突然憤憤道:“我好好一塊石頭,拜他所賜竟然有了修行,哼,我恨死他了。”
“有修行不是好事麽,有甚可恨?”
“你懂甚,我們石頭生來就是要睡覺的,要兩條腿作甚?他仙氣忒旺盛,搞個花花草草成精也就算了,我一個石頭,又不能睡得更香,成精作甚?”
他又從我手上抓了一把花生米,道:
“有瓜子沒?”
我又掏了掏袖子,所幸掏出了一把瓜子,遞給他,好奇道:
“我來了有一段時日了,怎不見有成精的花花草草?”
小石頭磕着瓜子道:
“小花小草忒活潑,他嫌吵,就丢出去了。”又自得道:“遇到我這般乖巧安靜的算他好運。”
又湊近我悄聲道,
“你知不知道每年的這個時候,君上去作甚了?”
我配合的悄聲問道:“作甚去了?”
他又湊近我的耳朵悄摸道:
“你知不知道這偌大一個院落,是君上布的法陣?”
這下我真的甚為驚奇,道:
“是個甚法陣?”
他急切的噓了聲,“小點聲,這可是君上的秘密!”
“哦?我的甚秘密?”
一道玩味的聲音響起,我呆了一呆,小石頭愣了一愣,我們甚不情願的擡頭,果然看到白衣翩翩的行止抱着手臂懶懶的站在我倆面前。
☆、醉
小石頭一個激靈甚麻利的起身對着行止行了一禮,恭恭敬敬道:“君上好。”
我也甚尴尬的起身對着行止笑了一笑,正打算遁走,只聽行止道:
“小蘇,你方才說我的甚秘密?”
面對如此不依不饒的明顯針對我的行止君上,我淡定道:
“甚秘密?君上聽錯了罷,”
頓了頓,我繼續一本正經胡說道:
“我與這位小……小弟弟,我們在感嘆君上令人無比仰慕的卓絕風姿與曠古絕今的高尚情懷。”
我看到小石頭甚默契的悄摸翻了個白眼。
“是麽,”
行止似笑非笑皮笑肉不笑道,
“仰慕?那你與我回去繼續好好的仰慕我罷。”
他拽了我的袖子,我甚遺憾,只好跟他離開,于是趕緊與小石頭悄摸的交換了個“改日繼續探讨”的眼神。
走在路上,他摸了摸我的袖子,又摸了摸我的袖子,我不動聲色,只聽他終于道:
“我卻不曉得你什麽時候順走我那麽些吃食。”
于是我只好從善如流的摸出兩塊行止早上做的糕,他滿意的接了,放過了我的袖子。
接近行止的寝居處,突聞一陣濃醇的酒香,直教人沉醉其中無法自拔,我先前在家,也經常抱了老管家的好酒喝個歡暢,今日這酒香瞬間勾起了我的饞蟲,我灼灼的看向行止,行止瞟了我一眼,邁步行至我的前方,道:
“就算你用這般饑渴的眼神看我,我也是不會同意的。”
話間已至行止寝居的院落之內,我倒是第一次來這裏,入目一處高盤着大片濃密翠綠的枝枝蔓蔓的古架,下面一方圓圓的古樸小桌并兩個石凳,小桌上赫然擺着一個黑漆漆的酒壺,幾個小酒盅兒,行止悠悠的踱步過去坐了,一襲潔白的衣袍襯着大片的濃碧美的甚有意境,又有酒香醇厚甘冽,讓這畫般的美景多了幾分勾人的真實感。
酒香誘惑之下,我情不自禁繼續争取道:
“酒要兩個人一起喝才酣暢嘛,君上你這般的虛懷若谷慷慨明義,難道也要吃獨食?”
“哦,原來你是說喝酒,”
頓了頓,又道:
“雖然你用了兩個不甚妥帖的詞奉承本君,但喝酒也是不行的。”
我氣道:“為甚?”
“唔,我可不曉得這酒會否影響到你肚子裏那個小的。”
我想了想,也是,鬼知道他這酒有多厲害。
我正打算遺憾的掉頭離開,卻聽行止又道:
“不過,”
我停了腳步,
“你說的也有道理,”
我激動了一小下,
“那你就留下來陪我喝罷。”
我甚激動,心想據說這位君上神通廣大,拯救個把喝了酒的孕婦腹裏的孩子應該不在話下罷。
我興高采烈的正要同他對坐在小石桌旁,他手一揮,變出個軟墊,
“墊着罷,別涼着肚裏的娃娃。”
我感動極了,卻聽他又來了一句:
“你瞎激動個什麽勁,本君可沒有給你酒喝的意思。”
我覺着心境的大起大落莫過于此,捧着心肝控訴道:
“那您這是個甚麽意思?”
他理所當然道:
“你看着我喝的意思。”
我心想等你喝醉了哪還曉得我喝了沒有,于是帶着點小期待的墊着墊子坐了。
此刻已是傍晚,天邊一抹鮮豔的紅霞隐于山後,我遠望掩了雲霞的巍峨高山,問道:“這裏是臨澤山腳下?”
行止執起酒盅,緩緩的傾入清澈的酒液,瞬時酒香四溢,鼻間酒意濃厚,未飲已醉,
行止的話音在這酒香中仿似多了一層悠遠的缥缈,
“那是傳說版本,世間人只聞臨澤山,卻不知無涯山,”
“此處乃無涯山下,不窮水畔。”
之前未曾留意,此刻看來,行止果真擁有出奇俊美的一張臉,濃密的長睫低垂着掩住一雙肆意卻深不可測的眸,弧度優美的薄唇微沾酒盞,他陶醉飲酒的模樣若入畫,不知要令多少人癡醉不已。
行止此時竟難得的可稱作一位安靜乖巧的美男子,幾近入夜,他一杯接着一杯默默飲酒,我想着世人飲酒往往傷懷,這個懷往往乃是一段刻骨銘心的情。
想到這裏,我的心陡然痛了起來,我極力壓下痛楚,連忙轉移注意力道:
“行止,你可有過一個讓你銘記一生的人?”
他擡起眼睛,眸中光華迤逦,仿似含了幾分醉意,他含混道:
“唔,約莫有罷。”
我連忙引導道:
“可是位女子?漂不漂亮?你們怎麽認識的?”
他看着我,眼睛裏漾起了溫柔,
“我生下來就認識她了,漂不漂亮不曉得,但是很可愛,”他笑了笑,一副醉态,眼睛卻很明亮,看着我道,
“就像你一樣可愛,小蘇。”
我了然,行止這是因着我勾起了對先前戀人的思念之情,乃是要追憶往事的征兆,于是我繼續循循善誘道:
“那現在她在哪裏呢?你們又為什麽沒有在一起呢?”
行止卻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腕,我想這或許是尋求安慰,于是我象征性的用另一只手安撫的拍了拍他的手背,
他卻突然捉住我拍他的手,手腕一轉,我……我就被他扯進了懷裏,一陣更為濃烈的酒香幾乎熏暈了我的頭。
我大驚,心想這是開始發酒瘋了,他緊緊的摟着我,我顧及肚裏的孩子,怎麽也掙不脫,正急得滿頭大汗,他埋在我耳邊悶悶道:
“別動,讓我抱一會兒。”
仿似歷經風吹雨打的小雞仔終于找到了母雞的庇護,那種對愛與溫暖的渴求竟讓我莫名心疼起來。
然而想想平日裏的行止,我很快抛棄了這種莫名其妙的想法,僵着身子在他懷裏待着,心想酒沒喝成還被占了便宜,欲哭無淚。
等了一會又等了一會,他依然十分安靜的摟着我,我慶幸的覺得他睡着了,又不幸的覺着我應該将他喊起來,內心交戰了幾百個回合後,終于耐不住深深的困意,我推了他一把,
“到裏面睡罷。”
沒甚反應,
我大聲道:
“快醒來!要睡去裏面睡!”
他終于動了動,不知做了甚麽轉眼我們就一起躺到了他房間的塌上,他又将我往懷裏帶了帶,含糊道:
“睡罷,顏顏。”
我隐約覺得哪裏不對,但是床很舒服,困意洶湧的襲來,我終究沒抵擋住踏入了夢鄉深處。
我朦朦胧胧的睜眼,已是第二日的曦微晨光,我微微動了動,覺察到一道炯炯的視線,擡眼看到行止近在咫尺的臉,又感覺到搭在我腰間有些僵硬的手臂,愣了下,我猛然清醒,行止緩緩收回手臂,我想到昨晚的事,立刻挪到床角與行止保持了個最遠的距離,
行止有些迷惑的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看我,震驚道:
“你……半夜趁我睡着爬上我的床?”
☆、誤入
我控訴的将行止瞅着,他揉了揉額角,又揉了揉額角,
“作甚一副被我占了便宜的模樣?我怎可能對你……”
又不确定道:
“我……沒有對你做什麽罷?”
我想了想昨晚小雞崽一樣的行止,
“你打算不認賬?昨晚是誰撒酒瘋将我認做以前的心上人摟着不松手?”
他皺了皺眉,困惑道:“什麽以前的心上人?”
我了然,嬈兮曾說過每個人心底都埋藏着一段不願為人所知的過往,尤其在外人面前,掩飾的越厲害就越是不可觸及,于是我甚為理解的道:
“懂,我懂得。”
“你……”看他似還要辯解,遂打斷,轉移話題道:
“你不打算負責了?”
他想了想,慢吞吞道:
“唔,如果只是摟了你,你可以摟回來。”
說罷兩手一張,似笑非笑的瞧着我。
我對摟回來可沒有興趣,擺擺手道:
“不如,你答應我個要求。”
他收回手,有些遺憾道:
“什麽?”
“幫我查那天的婚宴上究竟是怎麽回事。”
“唔,我一般不出山的。”
我奇道:“那你那日為何出現在婚宴上?”
他回避道:“偶爾出去轉轉也好,有利于放松……”他在我懷疑的目光下頓了頓,“……身心。”
我想了想,“你必須得保證我和孩子的安全,如果迫不得已……你還是保我肚子裏的罷。”
他破天荒立刻道:“你這是不相信本君?有本君在,有甚迫不得已?”
我只好道:“好罷,只是以防萬一。”
于是說定,我與行止各自收拾東西,其實我沒甚好收拾的,想着這一去可能再不會回來,又想這屋子緊挨着行止的,說不得就是他以前的心上人住過的,于是為着避個嫌,我便将我待過的痕跡清理的幹幹淨淨。
行止招了個雲頭,捏吧捏吧捏了一個長榻,甚舒服的倚了進去,見我眼巴巴的瞅着,又拿剩下的邊角料給我捏了個小板凳。
我:“……”
行止揭開包袱皮,拿了塊糕放進嘴裏,又拿了一個遞給我,我看了看行止的包袱裏面,疊了三四十塊各種糕餅,一大包烤花生,一大包炒瓜子,還有幾大包各種奇怪的豆果類……
于是一路我們在“吃個餅嗎?”“吃。”“吃個糕?”“吃。”“吃點天青豆?”“來點。”“吃點星星果?”“唔,沒吃過,拿來嘗嘗。”……中渡過,在我們摳着包袱底下最後一粒花生米的時候,離青的盤蛟山,到了。
我回過神來一瞧,不過半日光景,我們竟然吃完了那麽多!都是行止這個吃貨!
行止伸了個懶腰,慢吞吞的将雲頭降到了山上的樹林裏,我連忙起身,不好意思道:“唔,我想去如廁。”
行止淡淡道:“去,小心點,我在這裏等你,有事喊我的名字。”
我找了隐蔽處解決後回來,卻發現小七一身鮮血倒在地上,行止仿似還要向他攻去!我大驚,迅速的撲向行止,只希望能讓他打偏一些,不想我的确撲到了行止,卻與行止一同恍入了另一方天地,沒有落地的痛楚,行止已妥帖的将我護在懷裏,我連忙從行止身上爬起來,行止慢慢的起身,理了理及腰的黑發,
道:
“好兇,有你這麽投懷送抱的麽。”
我對此境況還沒太反應過來,愣愣的問:
“我們怎會到這裏?小七呢?你方才作甚要打小七?”
“唔,原來那位要死的仁兄叫小七,名字是你取的?”
我愣愣的将他望着,他又道:
“誰說我方才要打他了,他那樣子還用得着我打麽,只是我看前面有個封印阻了去處,剛要施法破掉,就被你撲到封印裏面來了,喏,現在出不去了。”
☆、行止的目的
“那,剛剛見到的小七……”
“應該就在這方幻境裏罷,”
頓了頓,瞧着我道:“你倒挺關心他的麽”
“……他曾經救過我,你……能不能救救他?”
我挺不好意思麻煩行止,但是人命關天,我不能不救小七。
“我也救過你,也不見你怎麽要報答,他與我有甚相幹,你當本君發個善心就這麽随便?”
他從來都是淡然甚至溫柔的,這卻是他第一次對我陰沉了臉色,君上的威勢隐隐散出,我有些恐懼的退了一步,道:
“你地位尊崇,法力無邊,連相貌也是極好,你想要什麽沒有,我又有什麽好效勞?”
他逼近一步,神色莫測:
“你躲我作甚,我對你還不夠好麽?你還想要我怎樣?”
太奇怪,這絕不是往日的行止,
“行止,你怎麽了?”
他步步逼近,一把握住我的手腕,将我抵在身後的樹幹上,我不敢妄動,只能奮力喚醒他的神智,
“你醒醒!行止!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
他眼中卻慢慢變得極為沉痛,像要将人拉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他就這樣望入我的眼底,道:
“顏顏,你為什麽丢下我?”
我掙紮道:“我不是你的顏顏!我是蘇粼!行止你快醒醒!”
他根本沒有聽到,自顧自道“顏顏,”
他一只手按着我,一只手伸進我的前襟,我突覺肩上一涼,他竟将我的衣裳拉了下來!我說不出是驚懼還是憤怒,顫抖着道:
“我是個孕婦啊!行止,你喪心病狂!”
他仍舊沒有聽見,微涼的手指極認真的摸索着我的心口處,我抖了抖,他開始在我的心口處親吻起來,只在那一處,卻越來越激烈,緊緊的貼着啃噬起來,隐約可聽到他喉間溢出的“顏顏”,
我反抗無門,漸漸陷入絕望,淚水不可抑制的流下來,滴落在行止的臉上,唇邊,滑下一道道痕跡,行止頓了頓,擡起頭來,眼中逐漸恢複了清明,他緩緩的放開我,默了很久,道:
“對不起。”
我脫力的滑坐在地上,緊緊的攏着衣服,淚水不停,心裏滋生起濃濃的怨與恨來,
“行止,你拿我當什麽?離青又拿我當什麽?我恨你們……我好恨……”
“仙妖大戰之時,我從四散的混亂魔氣中分出怨痛憎欲與貪嗔癡欲各自封印于天穹處與碧落處,此處是怨痛憎欲聚集之處,能激起人心底的痛苦怨恨使人迷失神智,尤其影響修為高深者,沒想到竟被人篡改拿到這裏來對付我,我一時沒有認出,着了道,……小蘇?”
我看着行止,想到他欺負我,我毫無反抗之力,我竟控制不住的起了殺心,我被強烈的恨意籠罩,直到行止兩指點在我眉間,一股清涼的氣息灌入,瞬時靈臺一片清明,
“可還想殺我?”
我擦了擦眼淚,“你對我做了那樣的事,我恨你有什麽不對?”
“唔,對不起,你要是實在恨我,”他手間一轉,遞過來一把小巧的匕首,
“給你,用這個出氣罷。”
我拿過來瞧了瞧,樣式還挺雅致,緩緩的□□,刀刃雪亮,
“這把小刀可以削斷仙骨妖骨,啊,你把它刺進我的身體,能讓我暫且失去修為。”他一臉無所謂道。
“這麽厲害,你可莫要诓我,”
我将刀在他脖子上比了比,
“這樣一刀下去,可能結果了你?”
他笑眯眯道:“這個我倒沒有試過,你可以試試看。”
我收了刀,撇嘴嘟囔道:“鬼才相信這樣就能殺掉你,”
又對着他道:“你還有用,暫且留你一命,先去找小七,再一起離開這個鬼地方。”
他這次倒痛快應了,發生了方才的事,我只覺與他走在一起甚為別扭,不知不覺與他走出了個巨大的平行距離,行止隔了好幾棵樹遠遠的道:
“小蘇,過來,那邊危險,”
我想了想,手裏握着小刀,對于哪一邊更安全猶豫不定,
行止卻突然出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