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争風
朱娥惡狠狠的瞪着面前的小婦人,她心裏鄙夷韓氏, 原本并不想來, 但是想要見見這個将慕容定迷得七葷八素的女人,還是來了。來之前她心中發誓要把這個漢女給比下去, 讓慕容定後悔沒有選自己,她在家中特意進行打扮了一番, 要壓這個女人一頭。結果見到這個漢女的時候,朱娥臉色青黑。眼前小婦人, 年歲不大, 十五六歲的模樣,身量不高不低, 烏發如雲, 在頭上梳成雙鬟, 點綴以明珠。臉上脂粉薄施, 眉目如畫,小嘴如同櫻桃一樣, 那麽小小嘟嘟的那點兒,身量纖細窈窕,行柳扶風,不甚嬌弱。
若只是這樣, 朱娥倒是心裏冷笑一句,果然是個妖冶的模樣罷了。偏生她看人的目光裏頭沒有半點嬌生生的姿态,坦坦蕩蕩,如同清風環繞。
兩人一打照面, 朱娥變了臉色不說,心中更是嫉恨。女人争鬥,比的就是誰更春風得意,尤其看到以往放棄自己的男子捶胸頓足後悔莫及。
後面那個沒見着,前面兩個直接被打了個折扣。
朱娥來之前的雄心壯志,立刻化作了熊熊怒火。她雙目怒視着清漪,眼中似乎要噴出火來。
賓客對主人怒目而視,可是說是極其沒有禮節,沒有家教的舉動。換在哪個漢人士族家裏,朱娥這模樣,恐怕還沒留多久就會被主人客氣或者不客氣的請出門去。可朱娥沒有半點察覺似得,就連她一旁的城陽公主,也是一雙眼睛裝作看不見,就是對面前的韓氏,也頗為冷淡。
“許久不見,公主倒是比之前更加容光煥發了,不知道公主可有甚麽秘方?”韓氏無視城陽公主那張冷臉笑道。
“女人家還有甚麽秘方啊,吃好睡足就行了,若是家裏的男人體力還行,來上幾場陰陽交合,也就差不多了。比不上韓夫人你,守寡這麽多年,依然滋潤,就連男人都能照睡別人家的。”城陽公主看不上韓氏這漢女。
韓氏不怒反笑,“公主這話說的,不過女人保養,如果有男人那麽點兒陽氣,的确事半功倍,我那個呀,我不搭理他,他還要送上門的。”
她這話說的賀樓氏咬牙切齒,城陽公主臉色微變。還沒等城陽公主開口,韓氏已經笑着讓侍女帶着這幾個人入座,和清漪一塊去招待其他客人了。
清漪臉上有些燙,方才韓氏和城陽公主的對話她都聽在耳裏,不聽還好,一聽吓了一跳。公主都這樣嗎?
清漪自覺開了眼界,元氏雖然是鮮卑拓跋改漢姓而來,而且改姓元氏也不過兩代人,但不少宗室已經漢化了,怎麽公主卻……
韓氏瞥了一眼清漪,笑了聲和她解釋,“城陽公主并不是真正的金枝玉葉,她父親是宗室沒錯,不過不是諸王,算起來不知道和嫡系差了多少輩了,也算是個破落戶,當初大丞相發妻沒了,一年不到,就到了這個她娘家裏娶了她來。公主這個名頭還是大丞相進了洛陽,權勢炙手可熱之後,才讓朝廷給封的。真當她是後宮哪位嫔禦生的麽。”
清漪點頭,心裏記下了。
韓氏瞥了一眼席位上朱娥氣鼓鼓的模樣,不由得笑出了聲,“這些鮮卑女人,和男人也差不多,遇事只知道來硬的,以為硬碰硬,就能解決別人了。愚不可及。”
清漪不作聲,韓氏見到另外一個貴婦,上前迎接。
過了一會,客人都來的差不多了,衆女入席,春宴也就開始了。洛陽冬日冷,可是春日裏也暖意樣樣。尤其外面草長莺飛,花香撲鼻,比呆在家中不知道要惬意多少倍。
韓氏在貴婦裏頭言笑晏晏,時不時讓清漪到諸多貴婦面前亮相。
“說起來,能娶到弘農楊氏的女兒,還是我家六藏走了大運。”韓氏手裏拿着團扇笑不露齒,“之前這等好事,想都別想,現在正好,被他給撿了個大便宜。如今我在家裏甚麽都不用管,也不用操心,我這個新婦自己會安排妥當,半點纰漏都沒有。我如今就等着小兩口甚麽時候給我添個孫子孫女,我好享受一番天倫之樂。”
貴婦們聽她這半是炫耀的話,神态各異。每個人家裏都有難念的經,尤其這阿家和新婦,更是撕扯不清楚,嫉恨兒媳年輕美貌搶了兒子的母親不知道有多少,把兒媳當眼中釘肉中刺看的不知幾凡,至于讓兒媳當家做主,那簡直想都別想。尤其鮮卑人中,女子地位尊崇,阿家兒媳鬧得臉上難看的,不止一兩起。
韓氏這麽誇贊媳婦,而且放話說自己什麽都不管,要享福。不少家裏有兒子的貴婦真弄不懂韓氏腦子到底是什麽做的。這時候不把家裏的大權緊緊抓在手裏,難道以後還要看兒媳的臉色?
“新婦到底年輕,還是要阿家多多看着。畢竟新婦是外來人,一不小心,哪日新婦就讓家裏蒙羞了。”城陽公主上下打量了一下清漪,她眼裏露出冷意,再瞥了一眼自己的女兒,朱娥在一旁很是不忿,可是場面上,她沒辦法發作。
“這也要看哪家出來的女兒。”韓氏狀似無意道,“若是那等家風不嚴出來的,遇事只知道喊打喊殺,不請自來,進了主人家的門就打傷人。誰命壞娶回去了,這輩子恐怕都不得安寧。”
朱娥臉漲紫,城陽公主也變了臉色。兩旁的鮮卑貴婦們,都知道上回朱娥打上慕容定家的門,結果人被教訓了不說,還被攆了出來。
男人一般都不會拒絕送上門的肉,可是朱娥幾次倒貼上門,不是被慕容定拒之門外,就是避而不見。上回更絕,直接放話不準朱娥再上他家的門。說起來,要差勁到什麽程度,才讓男人避之如蛇蠍?
城陽公主柳眉倒豎,就要和韓氏撕破臉皮。
清漪見狀,立刻叫人送來羊奶青棗等物,“新婦年輕,許多事還不懂,還需要阿家和各位夫人的指點。”
城陽公主一腔火氣正愁沒地方發呢,沖着她就去了,“這裏沒你說話的地方,你一邊去!”她說話氣勢洶洶,霸道的厲害,頗有幾分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意味。
韓氏臉上的笑立即冷下來,“喲,她是一家主母,沒她說話的地方,那麽又有誰說話的地方了?”
“我是公主!”城陽公主被韓氏堵的說不出話來,橫下一條心思耍狠。
韓氏一笑,“洛陽公主到處是呢,說起來,這次還有好幾個将軍也娶了公主,和陛下是親戚呢。”
清漪瞧着韓氏和城陽公主這麽一來二往的,火星沫子都要噴濺而出了。再這麽下去,恐怕都要打起來。清漪立刻借口方才衆女們用多了水,請各位去更衣洗手。
這一場才算是暫時落下帷幕。
說是更衣其實就是去上廁所。這會野外可是沒有什麽公廁的,解決只能去草叢。只是貴婦們會讓仆從視線手持棍棒在那裏驅趕蛇蟲罷了。
清漪為了失禮于人,水喝的很少,不過這會還是去解決了一下。從草叢出來,就見着朱娥站在那裏,雙目血紅的瞪着她。那模樣和惡鬼似得,似乎随時都撲上來,從她身上撕下一塊肉來。
“楊女,你別得意。”朱娥通紅着雙眼站在那裏,她今日穿了鮮卑袍子,頭發梳成一條大辮子圍着腦袋圍了一圈,辮稍收在腦後,額頭和嘴角都貼着花黃。妝容精致,只是她那神情生生将這份精致給破壞的一幹二淨。
“我不知道我得意在哪裏。”清漪苦笑。
朱娥見她這模樣,心中更加惱火,她逼近一步,“你少在我面前裝模作樣了,你嫁給了六藏,在阿娘和我的面前與那個恬不知恥的老女人耀武揚威。”
清漪立刻打住她,“你方才說甚麽,稱呼韓夫人為甚麽?”
朱娥慫然一驚,發現剛才當着這女人的面,将心底對韓氏的不敬全說出來了。
“阿家雖然和将軍母子之情較為單薄,但是将軍卻從來沒有虧待過阿家,你想要嫁進來,卻對阿家言語之間諸多不敬,請問哪個男人會娶這麽一個女人回來?”
朱娥憤憤咬住下唇,還要硬說,“我就是看不起她!你問問別人,誰看得起她了,明明一個漢女,要從鮮卑人的規矩,她要是嫁給護軍将軍了,倒也行。憑甚麽那麽吊着人?”
“那也是長輩,長輩如何行事那是他們自己的事,小輩們就算心裏有所揣測,也不該明明白白放在面上,更加不能出言不遜。段小娘子既然一心一意想要嫁進來,那麽就要尊敬她。你如此行事,将軍看在眼裏,如何會對你動心?”
朱娥被說的惱羞成怒,“你教訓我,你憑甚麽教訓我?六藏十多歲的時候,我就見他了,我和他一塊玩大的!你算是甚麽東西,不過是長得好看,把他迷得昏了頭,你以為他是真的喜歡你嗎,錯!他喜歡的人是我!他只是暫時被你這個賤人給迷惑了!”
清漪原本不欲和朱娥多說,如同韓氏所言,眼前的女孩子脾氣急躁,而且言辭粗魯,要說的實在沒什麽可說的,她都如此提醒了,這家夥還是一心一意認定是她把慕容定給迷住做了那抛棄情人的渣男。
“段小娘子這麽多年,一直堅持不懈找上将軍的門,可惜這麽多年,将軍一直對小娘子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這等癡情的确令人感嘆不已。”清漪笑道。
這含笑的話語如同尖銳的鋼刺,狠狠捅進朱娥的心髒,還順勢轉動了兩下,将肉剮的鮮血淋漓。
女子妍麗容貌上的笑成了最譏諷的嘲笑。朱娥只覺得心髒被人狠狠攥住,再怎麽喘息,也喘不過氣來。
“你得意甚麽,你得意甚麽!”朱娥惱羞成怒撲上來,就要打她。漢女嘴巴果然一個比一個厲害,她和這些女人說,是說不贏她們的,既然如此,還不如直接動手來的痛快。
她狠狠撲過來,清漪下意識腳步向後一退。腳上踩到塊石頭,蘭芝撲上去,壓在朱娥身上,大呼出聲“傷人了,段娘子傷人了!”
蘭芝爆發力驚人,餓虎撲食一般把朱娥撲在地上,一嗓子吼的那邊人都聽到了。
韓氏和城陽公主帶人趕到的時候,清漪抱住腳踝,疼的臉色發白。而那邊的朱娥頭發上沾了幾根草梗,幾個侍女團團圍在清漪四周,嚴防死守,怕朱娥再次暴起傷人。
“這是怎麽了!”韓氏見狀大驚,跟着一塊來的,除去城陽公主之外,還有另外幾個貴婦。她們見此場景,哪裏還不明白是怎麽一回事。
“這腳怎麽了?”有人瞧見清漪咬住唇握住腳踝,連聲問道,“該別是傷着腳了吧?要是傷着骨頭就慘了。”
“是啊,是啊,要是骨頭傷着了,就算是年輕也挨不住!”
前來的貴婦們叽叽喳喳,城陽公主臉色更加難看。韓氏也不管她了,“找個木架子,把人擡到車上,趕緊送回去!”
韓氏發話了,有人擡着木架過來,侍女們七手八腳把人擡上去。幸好這邊就是一片平原,腳下走的穩穩當當。
韓氏回眼過來冷冷盯了一眼朱娥,而後拂袖而去。
城陽公主快步走到朱娥身邊,狠狠扯了一下她的袖子,“你這是怎麽了!好好的你傷人作甚麽!”
打人比罵人劃不來,不管是明罵也好,還是指桑罵槐。打人沒打到臉上,就算對方再氣,不出人命也不好說什麽,可是這動手傷人,明擺着就是給人把柄。不管打成什麽樣,只要被人見着了,罪名是逃不掉的。
“我氣不過!”朱娥雙目都紅了,“何況我是動手了,但是我也沒碰着她一根汗毛!她自己不小心崴腳了的!”想起之前那個侍女如同野牛一樣沖過來,把她撲在地上,腰骨上隐隐作痛。她伸手揉了一把腰,疼的倒吸了口冷氣。
城陽公主松了口氣,“既然你們碰到她,那麽就好說,之後中郎将找上門來,也有話說。”
說起慕容定,朱娥哭了出來,“我那麽好,他為甚麽不要,我到底哪點比不上那個漢女了?”
城陽公主拉住女兒的手慢慢往回走,“傻孩子,你難道還看不明白,這世上的男人多只會看臉,哪裏會深究皮相下的性情!他錯過你,那是他的錯,不是你的,他遲早有一天會後悔的!”
自己夫君權勢赫赫,慕容定這臭小子竟然還敢不要她的寶貝女兒。遲早有一天,這混賬玩意兒會後悔。到時候就算他想要反悔,休掉家中妻子,再求娶自己女兒,也想都別想。
出了傷人這件事,春宴還是辦下去了,韓氏令人把清漪送回去,自己留下來支撐局面。
清漪被送了回去,她一被送入房門,臉上的痛楚減輕了許多。她躺在床榻上,對蘭芝伸出手說,“蘭芝,給我拿杯水來。”
蘭芝立刻給她倒水來,喝完水,清漪臉色好了許多,“去問問有沒有冰塊,有的話拿來給我敷一敷。”
腳上的履已經脫掉了,腳棒子那裏腫起了一塊。
侍女們将敲碎了的冰塞入一只細長的袋子裏,小心翼翼的圍在腫起的腳踝上。
“那個段娘子也忒可惡了些。”蘭芝坐在她身旁忿忿不平,“将軍不喜歡她,就是不喜歡她,憑甚麽來找六娘子的麻煩。”
清漪睜着兩只眼睛瞅着帳子頂,聽到蘭芝這話忍不住笑了,“傻丫頭,她要是想的明白,就不會跑到我面前說那些她自己才信的鬼話。”清漪回想一邊朱娥和她說的那些話,忍不住笑出聲來,“這小娘子還真的不是一般的奇葩。”
“奇葩,那也不該奇葩到娘子這裏來。”蘭芝氣鼓鼓的,想起之前自己撲倒朱娥的時候,狠狠地把她撞到了地上,頓時心情又明快起來。那一下不是很重,但也絕對讓朱娥疼的夠嗆。
“罷了,不在那裏還好些。”清漪躺在那裏,嘗試着動了動。春宴她是安排好了,可是參加宴會的人一個比一個奇葩,城陽公主那對母女也就罷了,賀樓氏竟然也來了,還有其他的那些鮮卑貴婦,個個簡直唯恐天下不亂。回想起那些貴婦八卦的視線往賀樓氏還有韓氏身上瞄,清漪都懷疑這些女人很想看賀樓氏和韓氏大打出手。
哪怕她事先安排的妥當,也扛不住這些人的八卦之心。
“那裏哪裏是甚麽好地方,也不求甚麽真情實意,但是個個伸長脖子等着看你笑話,多好的興致也敗壞了。”清漪在侍女的攙扶下靠在柔軟的隐囊上。
蘭芝瞠目結舌,過了好會,她才點點頭。
慕容定下值回來,就聽說清漪在外頭受了傷,下了馬衣服都來不及,直接奔到清漪這裏來。他一進屋子就聞到滿屋子的麝香藥膏味,清漪半躺半坐在床上,擡頭望他,神色裏沒有高興也沒有委屈,平靜的叫人害怕。
慕容定挨着她坐下來,“好端端的,怎麽傷着了?”說着他神色一凜,訓斥那些侍女,“你們怎麽回事,跟着娘子出去,還讓娘子受傷了?!”
清漪被他那個嗓門弄得耳朵都疼,她搖了搖頭,“若不是她們,我恐怕要被人抓的滿臉花了。”
慕容定一愣,“被抓的滿臉花,到底怎麽回事?”
清漪也懶得在他面前哭哭啼啼的扮柔弱裝相,将之前在聚會上發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訴了慕容定,慕容定聽後額頭上青筋并出,一拳打在褥子上。清漪都感覺到身下的床板都在震動。
“簡直欺人太甚!”慕容定怒道。
“的确是欺人太甚,不過也拿她們沒有辦法。一個是城陽公主,另外一個是大丞相的掌上明珠。我就當她年歲小,不懂事。”
慕容定霍然一下站起來,如同一頭困獸,“不行,向來只有我欺負別人,還沒有別人欺負到我頭上的,你在這裏暫且等等,我找丞相要個說法去!”
說罷,慕容定立刻往外頭走,兩條長腿走的飛快,清漪叫都叫不住。
“這頭倔驢!”清漪捶着床板,氣的沒話說。
蘭芝不解,“娘子,将軍給你出頭不是很好嗎?”
女子受委屈了,哪個不想夫君能夠替自己出頭,六娘子竟然不願?
清漪嘆口氣,“你以為丞相真的會把自己妻女怎麽樣麽?不過是賠點東西過來,說句小孩子不懂事勿怪罷了。”
除非是真正的深明大義,不然哪個人都是維護自己的親人的。
慕容定這一去半夜才回來,清漪沒有等他,直接睡了,睡的迷迷糊糊中,察覺有人掀開被子躺進來,她翻了個身,繼續睡了。
天蒙蒙亮,外頭天色由黑轉灰的時候,清漪醒來,伸手一摸,就摸到硬邦邦的肌肉。她睜開眼,就見到慕容定躺在那裏。
慕容定這會也醒了,他睜眼看她,眸子裏在這清晨朦胧的光中映照出幽幽光芒來。
“昨夜甚麽時候回來的?”清漪還沒完全清醒過來,他天生體溫高,清晨露重,涼意都透過了窗棂傳了過來。
清漪畏冷,身子不由自主的往他這裏靠了靠,好借着他暖烘烘的體溫把自己暖一暖。
“嗯。”慕容定應了聲。
“嗯,怎麽那麽晚才回來?阿家回來之後見不着你,派人到我這裏問了好幾次了。”清漪迷迷糊糊的,帶着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嬌憨。
慕容定愣了愣,想起昨夜的鬧劇,腦仁忍不住疼起來。難怪漢人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這話簡直對的不能再對了,他這輩子都不想見到朱娥了!
“昨夜在丞相那裏有事,所以回來晚了。”慕容定答。
“哦。”清漪應了一聲,抵擋不住依舊濃厚的困意,又沉沉睡了過去。慕容定睜眼在清晨的灰色中等了好久,都沒有等來她下一句話,氣的他在心裏罵了幾次無情,牙都要磨的咯咯響了。
到了天放出點點光亮,清漪醒了,她作息規律,什麽時候犯困,甚麽時候醒來都會在固定的時間,她醒來的時候慕容定已經起身了,他不用外頭的侍女伺候,自己把放置在衣架子上的官服取下來,自己穿上,清漪見他笨手笨腳的模樣,掙紮着站起身來,單腳跳要過來,慕容定走來按住她,“你腳動不得,別動。”
話語裏悶悶的,似乎還有些郁悶。
清漪有些奇怪,“昨日是不是在丞相那裏受了甚麽委屈?”
慕容定臉色奇怪,他彎下腰來,“昨日我可受了不少委屈,回頭你好了之後,可要安慰我。”
清漪更加摸不着頭腦了。她睜大眼看着他,那模樣無辜的厲害,慕容定站在那裏整了整頭上的籠紗冠,這個東西穿在身上渾身上下都不對勁,比起這個他還是寧願穿戎裝。
慕容定扯了扯下颌系着的冠帶,見到她擡頭望着自己,雙眼大而亮,清麗而無邪。他望着她,伸手撫摸她的臉頰。絲滑嬌嫩的觸感頓時充滿了手心,“你好好在家裏,等我回來。”
她傷着了腳,醫官說不能下地,清漪正大光明的養傷,讓人送慕容定出門,她半躺在榻上,思索了好一會。
慕容定清晨說的那話,她想了半日也弄不明白到底甚麽意思,想了好會,清漪讓蘭芝去看看哪個昨天跟着慕容定出去的人還留在家裏,不多時蘭芝就把李濤給領了來。
楊隐之這會已經去軍中了,她要知道點什麽,不是把人叫過來問,就是讓蘭芝私下去問別人。
不過李濤是慕容定一手帶出來的,清漪也不知道李濤會不會對她說實話,出乎意料,李濤倒是有問必答,很快就把昨夜慕容定在丞相府裏頭的遭遇說了。
段秀倒是沒有太過包庇女兒,讓朱娥出來和慕容定說清楚,可是朱娥言語之間和慕容定起了沖突,朱娥激動之下,說出‘她能陪你睡,我也能,有甚麽了不起’之類的話。其中拉拉扯扯更是少不了。
這樣倒也罷了,男女拉拉扯扯雖然在漢人看起來十分沒體面的,但鮮卑人也沒什麽,清漪都見怪不怪了。這會的古人,開放起來能把現代人給吓死。可城陽公主也摻和了進來,說慕容定對朱娥不軌,要把慕容定如何如何。
段秀倒是讓妻女不要亂鬧,但偏偏是在慕容定被城陽母女糾纏了好一段時間之後才出的面。
這□□疊起,奇葩叢生。聽得清漪津津有味,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等到李濤說完。她長長舒出口氣,“看來,那位段娘子真的愛慘他了。”
李濤臉上立即露出些古怪的表情,“小人在将軍侍奉也有許多年,将軍潔身自好,與那位段娘子從來沒有任何首尾,只是她一廂情願糾纏而已。”
清漪點點頭,“這個我知道,那麽丞相說此時就此算了吧?”
“丞相說段娘子年歲尚小,不懂事,以後一定會嚴加管教。”李濤答道。
清漪靠坐在身後的隐囊上,果然,不出她所料。段秀怎麽可能為了外人來責怪自己的女兒,權勢滔天的人,肯這麽說,在他自己看來已經是相當禮賢下士了。
李濤坐在清漪面前,有些猶豫,過了好會,還是開口,“昨日将軍也是受了不少委屈。”
清漪點頭,“我知道了。”聯想起今日清晨他奇奇怪怪的話語和态度,原來是因為這個。也怪了,他那身蠻力對着男人使可以,可是對着女人,他也總不好對着兩個女人喊打喊殺。被城陽母女打個措手不及,也的确有可能的。
想想看他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被個女瘋子逼得氣的咬牙切齒還不能出手,的确也是挺可憐。
他臨走時候的那抹異樣,難不成還是向自己要撫慰?
清漪這麽一想,就笑了。
她這一笑如春花綻放,剎那間春暖花開迷人眼。李濤也看呆了。清漪一笑看到李濤那癡癡的模樣,咳嗽了聲,手裏的團扇遮了臉,讓他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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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日不入阖闾門,幾乎都快要忘記這高大的城門到底是如何的雄偉模樣了。
百官入宮,在阖闾門外,不論官職大小,紛紛下馬下車,在宮門處列好隊伍趕往大殿。在殿門處,還會有專門的将官來檢查百官身上是否攜帶刀具,并且有人将每一個進入大殿的大臣官職姓名全部念出。當然這一切都和被皇帝特許“入朝不趨,劍履上殿,谒贊不名”的段秀不在此列。
三日一次的大朝會,和以往沒有任何區別,繁瑣又漫長,這個過程裏頭,不管是皇帝還是臣子都照着這個過程走一遍。
朝政不會在大朝會上談,要談只會在朝會之後。果然在退朝之後,颍川王,中書侍郎元穆就被前來的中官請到皇帝那裏去。
侍中元谵見到元穆近乎凹陷下去的臉頰,眼神有些閃爍,“中書侍郎身體還好?”
元穆笑笑,“已經痊愈了。”
元谵欲言又止,兩人進入殿內就聽到激烈的争吵。襄城王元頹在禦座之下已經沒有了半絲臣子該有的模樣,他一條腿屈起幾乎跪在坐席上。臉紅脖子粗,“陛下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駁回丞相的上書?”
皇帝元績容貌清秀如同貌美女子,可是他性情卻遠遠沒有他相貌那麽溫和,元頹咄咄逼人,他更是半步不讓,“朕為何駁回丞相的上書?丞相上書裏頭,要朕任命的人,将軍政機要之位完全要去,朕不能在這種文書上頭用印!”
元頹見皇帝清秀妍麗的臉上滿滿是憤怒,他一口氣幾乎都喘不上來,段秀私下找過他,拜托他說服皇帝在那封任命官職的文書上用印。皇帝的印畢竟還是由皇帝保管着,就算是段秀,也沒有那個膽子犯天下之大不韪,私自動用皇帝的玉玺。
元頹當着段秀的面一口應承下來,心想皇帝不過一個黃口小兒,自己這個阿叔,難道還壓不住這麽個小孩子?結果皇帝的态度強硬的出乎他的意料。不管是好說還是強逼,都不見元績後退半分。
元穆站在外,聽到元頹氣急敗壞的開口,“陛下一而再再而三拒絕丞相的任命,難道就不來哪日大難臨頭嗎!”說罷,一陣窸窣的衣裳磨動聲之後,殿內沉寂下來。
站在門口的元穆和元谵尴尬萬分,過了一會中常侍出來請他們兩人進去,兩人硬着頭皮入殿。
殿內皇帝元績盤腿坐在禦座上,白皙的臉上氣的通紅,他怒火未消,還在咬牙切齒,“橫行跋扈!橫行跋扈!”
“臣拜見陛下。”元穆兩人拜倒。
元績立即讓兩人起來,坐到席上面去。對着兩個宗室,元績苦笑連連,“朕這個皇帝,做的還不如高貴鄉公。”
高貴鄉公曹髦曾經被權臣司馬師立為皇帝,後來因為和臣子密謀鏟除司馬師,後走漏了風聲,被司馬氏廢黜,後身死。
“陛下,為何出此言,事情還沒到這個地步。”元谵和元穆對視一眼,元谵問道。
“沒到這個地步?”元績苦笑,“皇後性悍好妒,在後宮容不下人,朕讓她的叔父去勸說,你知道皇後說甚麽嗎?說朕這個皇帝是她阿爺立的,既然能立,自然也能拿去朕的皇位。憑甚麽叫她在後宮容人?”
段皇後這話可謂是大逆不道了,元績原先存在心中的,對段皇後那麽點點對于妻子的愛敬如同吹風掃落葉一般,全部沒了。段氏的這個女兒在他心裏完全成了惡鬼一樣的人,看一眼都覺得惡心透頂。
“陛下之意是?”元谵湊了過來。
元穆在殿內呆了許久才出來,出來之後他半點都沒有在殿內停留,直接去了官署。中書侍郎這個位置足夠清貴,但是實權卻不多,他生病休養的這段時日,積攢下來的公事并不多。皇帝和他說的那件事,一直盤旋在他心頭上,久久不去。
官署中的人看颍川王的目光都有些微妙,畢竟被搶了妻子,頭上偌大一頂綠頭巾戴着,不管到哪裏都惹人注目。
還有幾人上來和元穆套近乎,想要向他推薦自家女兒的。元氏勢弱,但元穆好歹還是個宗室,出身高貴,何況他本人也是相貌清俊出衆,也沒有宗室貴族們常有的豢養美姬等等毛病。在旁人看來,的确是個很好的女婿人選。之前元穆有段秀盯着,後來他自己又有楊氏,現在他們可以動手了。
元穆好不容易擺脫這些人的糾纏,到了金烏西沉的時候回去。
洛陽大道上行人車輛來來往往,元穆坐在馬背上,他心裏有心事,對身邊之事沒有半點心思去看。
突然鼻下傳來一陣淡淡的幽香,這個香味和她身上的十分相似。元穆的心思被這飄來的香味一引,擡起頭來。
一輛香車緩緩行來,垂挂于車輛四角的車鈴發出陣陣極有韻律的鈴聲。
元穆擡首看去,車廉被人從裏頭小心抵開,露出一張清秀的少女的臉龐上,元穆覺得那張臉莫名的有些熟悉。
兩人的目光交織在一起,在元穆淡淡的疑惑中,少女的車揚長而去。
清湄坐在車上,放下車廉,胸膛裏頭的心髒跳的厲害,過了會她再次抵開車廉,向後看了一眼,已經看不到元穆的身影了,她才回到車內。
她事先打聽到颍川王病愈入宮,然後掐着時間過來和颍川王制造一場偶遇。為了引起他的注意,她甚至不惜用清漪以前最喜歡用的熏香熏衣服和馬車四壁。
現在自己的苦心終究沒有白費。
車輛在洛陽城裏頭轉了一個圈,才慢慢回到楊蕪府上。王氏聽說這時候清湄才回來,不由得派人過去傳話,“四娘想要出去,當然可以,只是現在乃多事之秋,外面也不知道有多少不軌之徒,出去的話恐怕會遭遇不測。何況四娘身體才好,還是要多多休養。”
來傳話的仆婦跪在那裏将王氏的話一字不漏的傳達給清湄。
清湄甚是恭謹的坐在那裏,“嬸母所言甚是,兒都記在心裏了。”
作者有話要說: 慕容大尾巴狼一臉憂桑的舔着毛:本狼的清白……竟然被別的女狼給扯了……嗷嗚——
清漪小兔幾吃瓜:看禽獸狼被占便宜
未婚夫:兔幾不要忘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