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來回的信
船在海上行駛了幾天功夫就着了陸。下船後,衆人都有死裏逃生之感。董卿在船上曾許諾給他們洞主、山主位置,是以他們下去後心情愉快非常。
宋墨來到秦遠房前,敲了敲門。雖然平時他也是這樣做的,但是這次不同。這次,他不是敲給秦遠聽的,而是秦遠屋裏的南宮。
南宮道:“誰?”
宋墨道:“滄瀾宗宗主,宋墨。”
門一下子被打開了,屋子裏不見秦遠,只有南宮一人。南宮坐在位子上,說:“來的正好。”他沒有多話,立即切入正題,“阿遠暫且由你來照顧。”
宋墨有些意外,南宮既然已經認出了秦遠是他兒子,怎麽還會交給自己帶?南宮瞧出宋墨眼裏的意外,解釋說:“阿遠那孩子跟你待在一塊兒的時間長,有了感情,不忍分離。”
南宮瞥了眼門後,“阿遠,出來吧。”
門被關上,門後的秦遠一臉緊張地望着宋墨,大眼珠子直勾勾地望着宋墨,像極了一只害怕被抛棄的貓。
宋墨說:“既然你想跟我走,那就走吧,船已經着陸了。”
聞言,秦遠收回視線,低頭笑了下,“嗯。”
看着秦遠跟着宋墨離開,南宮嘆了口氣:“希望阿遠能得償所願,最好…還是迷途知返。他那個師父不是什麽良人。”
南宮的話并非存心貶低,而是心中真實所想。他希望秦遠像他一樣,雖然時常油嘴滑舌、沾花惹草,卻一輩子也不對任何人動真情。只因“情”之一字,古往今來,不知要了多少人的性命!他可不希望秦遠為了宋墨做出什麽傻事。
……
下船後,有一女子道:“這不是滄瀾宗宗主麽。”
宋墨不認識這女子。他道:“我們認識?”
那女子捂口笑道:“呵呵。”
宋墨仔細一看,才認出眼前這個媚态十足的女子竟是之前那個被泰岚、李想等人戲谑為“男人”的繡花宗宗主賈章菲。他不由驚訝。
賈章菲說:“宗主的相貌可真是叫人豔羨,雖然身為男子,卻有如此好看的臉蛋,真是十個菲菲加起來也及不上萬分之一。”她擡手想撫摸宋墨的臉,卻被宋墨避過了,“請自重。”
“宗主何必如此見外?”
“……”
“好吧,後會有期。相信要不了多久,我們會再次見面的,我的小、宗、主。”賈章菲變好看後性情大變,仿佛穿上了一件帶刺的漂亮花衣,卻始終不滿意自己這件衣服的貪婪女人。
在這個令人不愉快的小插曲過去後,宋墨等人騎着鐵蹄回到了滄瀾宗。
方白跟董卿離開了,蕭寒也需要趕回禦劍門報到,于是回到滄瀾宗的僅有宋墨、秦遠、沫蘿三人而已。他們久別滄瀾宗,再次回到這裏,都不免感到一種淡淡的懷念和陌生。
滄瀾宗依舊內陷于山谷內,風景清麗秀美,常年彌漫着薄薄的水汽,籠罩着白紗般的霧氣。是以,一身黃燦燦的方小貴很顯眼。他站在臺階前,貌似早得到消息,在這兒候着了。
“宗主,你們回來了。”方小貴笑呵呵的說,“聽說阿白在官方謀了個職位,将要為神君效力呢。對了,他人呢?”
宋墨說:“他跟神君一齊離開了,并未跟我們回來。”接着問了句,“你怎麽知道我們回來的消息?”他知道這可不是二十一世紀的信息社會,消息流通迅速。雖然修士法力絕倫,卻不可能真的像神仙一樣未蔔先知,所以這消息必定是什麽人提前告訴了方小貴,他才會在這兒等着。
方小貴說:“是阿白告訴屬下的。”見方白沒回來,他似乎有些失落,不過在宋墨面前還是掩飾的很好。他說,“屬下為宗主擺了一桌洗塵宴,請宗主移步過去享用。”
宋墨本想拒絕,但見是方小貴一片誠心,還是過去了。他吃了洗塵宴,洗了個澡,這才有活着的那種踏實的感覺。
随後,宋墨去見了方小貴,說:“方白不在,宗中事務照常交由我來打理。”因為好久不碰這些,他已經有些生疏了。在兩三天的适應期後,他才重新熟悉起滄瀾宗的規章制度。
滄瀾宗在方白的種種改革下,變得更好管理。
秦遠每天都給宋墨親自做飯,他的廚藝很好,是以宋墨的胃口被養叼了。他看着身體略顯發福的宋墨,心花怒放,一種滿滿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沫蘿再次見到宋墨的時候大吃一驚,說:“小宋子,你怎麽長胖了這麽多?我都快認不出你了。”
宋墨道:“吃得多,不運動,就胖了。怎麽,你來找我應該不是說這個的吧,有什麽事?”
沫蘿想到自己來找宋墨的原因,不由面露羞怯,道:“我…我想和蕭寒結婚,成為道侶。這場婚宴,我要你幫我辦。”
宋墨經沫蘿提點才想起自己應該勸皺眉娶妻。
沫蘿見宋墨沒反應,推了推他,說:“你答不答應,不答應的話,我找別人了!”
宋墨答應了,說:“地點選在滄瀾宗,估計要一年時間才能辦好。”
沫蘿歡歡喜喜道:“好,就這麽說定了。”接着,她嬉皮笑臉地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威脅道,“如果敢讓我不滿意的話,我就把你‘嗑’——了!”
宋墨點頭,打發走了沫蘿,就提筆給皺眉寫勸他找個妻子,為宋家傳宗接代之類的信。沒想到,第二天皺眉的信還沒寄來,一張紅色信件連同自己之前寄出的信出現在卧室裏那張方形木桌上。看着桌上兩封交疊在一起的信件,他感到事情不妙。
宋墨拆開紅色信封,一條紅蛇竄了出來。他面不改色地捏住蛇七寸之地,将蛇打了個死結,放在一邊。紅蛇的出現讓宋墨頓時明白了寫信之人是誰,他看了看信尾,沒有注名。
信裏的內容不多,只有短短幾句話:“宋墨,你怎麽敢勸我師父娶妻?現在,這封信原封不動的還給你。如果你再敢給我師父寄這樣的信,老娘就讓你死無葬身之地!我一向說到做到!”
宋墨見此,嘆了口氣。他用墨水在信上寫道:“我知道你有這個本事。我本事不如你,所以為求自保,我會将你寫信恐吓我的事告訴皺眉。”他将打結的紅蛇放進信裏,寄了出去。
至于血女攔信、寫信威脅自己的事,宋墨并沒有真的告訴皺眉。他之所以這麽回複血女,只是想“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吓唬她一下而已。
宋墨為使皺眉答應自己的請求,特地修改了收信人的稱呼和自己的自稱。開頭他寫“兄長親啓”、信尾自稱“弟”,讓皺眉不好拒絕。然後他再看了一遍信件的內容,沒有錯別字、語句不通之類,才将信寄出去。
同一天晚上,血女又寄來一封信。這封信裏沒有突然竄出的紅蛇,信上甚至還別了一朵拔掉刺的鮮紅玫瑰。宋墨見此,對血女的态度已經了然,可是在看到信中的內容後,他還是大吃了一驚。
整封信上只有一行話:你可以勸他娶妻,但是他的妻子只能是我。
宋墨望着那封信,一時間不知該作何感想。他盯着那行字看了許久,然後仿佛下定決心似的,将血女的信寄給了皺眉。他心想:“也是皺眉倒黴,好端端的竟教出了這麽個脾性乖張,又心懷不軌的徒弟。這件事旁人不好插手,還是由他自己解決最為妥當。”
……
滄瀾宗的事務少了以後,宋墨每天都抽出一個時辰的時間練刀法、身法,就這樣,他的體型又變了回去。本來在這種情況下他的胃口應該一天天變好才是,可不知為何,在體型恢複後,他對于食物的欲望反而沒之前那麽強了。
秦遠見自己做的食物不能讨宋墨歡心了,心裏很失落。
宋墨的心思不細,但是,他将他所有不多的細致心思全用在了他在乎的那些人身上。因此,他敏銳地察覺秦遠心情不好。某天,他問秦遠為何心情不好,秦遠語氣低落地說:“現在師父吃的一天比一天少。”
聞言,宋墨失笑道:“就為這事兒?”他看着秦遠撅着嘴、一副老大不高興的樣子,收住了臉上的笑意,卻沒收住眼底的笑意。他笑望着秦遠,“為師又不需要長個子,為了滿足口腹之欲多吃,除了長胖,對身體并無什麽益處,還不如讓你多吃點兒。”他摸摸秦遠腦袋上被梳的一絲不茍的頭發,在拿開手以後,他看到秦遠的腦袋上多出了一撮翹起來的呆毛。
秦遠臉蛋一熱,低下了腦袋。
做飯的方法行不通以後,秦遠就改用自己其他技藝博取宋墨的關注。他将自己畫的風景畫、寫的小詩拿給宋墨看,宋墨看到後雖然嘴上不說什麽,眼裏卻總會露出贊許之意,然後将那些字畫挂在卧室的牆上。
清明時節,宋墨去莫語靈位前祭拜,秦遠也跟了過去,甚至還用琵琶為莫語彈了一首《安魂曲》。
宋墨望着多才多藝的秦遠,自愧弗如。
秦遠見宋墨望着自己,想岔了。他道:“師父想學琵琶還是《安魂曲》?”
宋墨雖然覺得讓秦遠教自己樂器什麽的有點不倫不類,但是自己在這方面不如他。有道是能者為師,他也不希望自己身無長物,經過一刻鐘的左右掙紮後,他還是決定讓秦遠教自己。他道,“琵琶。”
聞言,秦遠眼裏迸出光來,照的人不敢直視。
小孩子若是能在某件事上教育大人,他必定會很開心。但是秦遠的情況卻不僅是如此。然而,面對開心過頭的秦遠,宋墨沒有多想,只覺得是上述原因罷了。
祭拜完莫語後,回去的路上秦遠一直在叽叽喳喳說個不停,比那樹上詠春的鳥兒還吵。
回去後,秦遠說要為宋墨打造一把墨玉琵琶,宋墨表示:“別破這個財了,你不是有一把麽?雖是一把琵笆,兩個人還是可以合用的。”卻被秦遠果斷拒絕了,“師父,一把琵琶雖然可以合用,但是兩把琵琶卻可以合奏呀!”
回去後,秦遠一直專注于做琵琶,好幾次都忘了吃飯。這時候,宋墨才想起自己也是會做飯的。他親自下廚給秦遠煮粉絲、面條、米線一類的吃食。因為湯底和配料搭配的好,所以這些東西連續吃上幾天也不會使人感到膩味。
琵琶完工,宋墨給它取了個名字,叫“松煙入墨”。一來是因為琵琶上刻畫了松樹圖,纂了一個宋體的“墨”字。二是因為,他挺喜歡“滿漢全席”樂隊的曲子,最喜歡的是“江山雪”,第二就是“松煙入墨”。
秦遠教宋墨音律,宋墨在這方面算不上天才一流,只是稍有天賦。然而他身為秦遠的師父,在學習時卻很專注認真、也能不懂就問,倒是放得下身段,很有個做徒弟的樣子。
日子就這樣沒緊沒慢的過着。
一天,宋墨收到皺眉寄來的信。降紫色信紙,右上角有一個黑色字“飄”,是北部文字。信的開頭寫的是“吾弟親啓”,信尾自稱“哥哥”。信件內容只有一行:見面詳談。
第二天,皺眉帶着血女、無果來了。
宋墨跟皺眉商量了一下信裏的內容,皺眉說他決定跟血女結為道侶,到時候由宋墨來舉辦婚宴。宋墨就說到時候沫蘿也要跟蕭寒結婚,要不兩對一起?皺眉答應了。
晚上,血女來找宋墨,表示莫大的感謝。她說要不是宋墨的話,她對皺眉的感情可能一輩子也不會修得正果。宋墨表示這件事和自己關系不大,主要還是皺眉。那夜過後,兩人關系融洽了不少。
不久之後,方白寄回一份信。白紙信封上印着幾朵标志性的金銀交錯的蘭花,令人一看就知是他寄來的。信上說林雪兒答應嫁給李想了,到時候兩人都是滄瀾宗的人,要請宋墨主辦婚宴。
宋墨看完以後,心想:“竟有三對情侶要求由我來主辦他們的婚宴,那…要不把他們的婚宴一齊舉行?”就在他敲定這個念頭時,他遇到了坐在槐樹下的無果。
宋墨沒發現無果是什麽時候出現的,他看着無果那小小的、格外安靜的背影,突然發現自己有點不認識這個人。他從來沒見過無果那麽脆弱安靜的樣子,雖然只是一個背影,他卻能很明顯的感受到一種壯士赴死的決心。
“無果,你怎麽了?”
宋墨走過去,拍了拍無果的肩膀。他以為無果會一下子跳起來,卻沒想到無果毫無反應,只是回了句,“貧僧在等人。”
宋墨坐到無果對面,問:“誰?”
無果閉眼,撚着佛珠,道:“他已經來了。”
宋墨一根指着自己,說:“等我?你若有事,直接跟我說不就好了,何必搞得這樣複雜?要不是我碰巧路過,你就白等了。”見無果抿嘴,寶象莊嚴的樣子,他放下那根指着自己的手指,雙手搭在膝上,“你等我,到底為了什麽?”
無果緩緩掀開眼睑,眼睛盯着佛珠,“為了了結一段塵緣。”
宋墨有些意外,“怎麽……”
無果道:“圓善大師曾說貧僧極具慧根,很有可能成為真正的佛。然而貧僧并不想成佛……”他眼裏冒出晶瑩的光,那滴光落下來,濺在佛珠上,宋墨才注意到那原來是眼淚。
宋墨見此,手足無措道:“你…不是最随心所欲的麽,既然不想成佛,那就不成好了。怎麽哭了?”他為無果抹去眼角的淚水,“你哭起來的時候真像個小孩子。”
無果吸了吸鼻子,“貧僧…我、我本來就是個小孩子嘛。”他擡眼看了看宋墨,“你這麽說,搞得自己好像很成熟似的。”
宋墨沒有辯駁,他道:“你在這裏等我,到底所為何事?”
無果道:“我早知道你會來這裏,才在這裏守株待兔。”他看了看那棵槐樹,又看了看宋墨。
宋墨哼了一聲:“我可不是會撞死在樹上的兔子。”
無果道:“那你是什麽?”
“我就是我,還能是什麽?你別岔開話題!”
“也對,拿什麽跟你比喻都不恰當。”無果摸摸鼻子,“雖然今晚我特地在這裏等你,但是我卻不想跟你說…說那些話的。要不我們先談些閑話,等時機到了,我再跟你說?”
宋墨沒有說話。
“你還記得那只叫花沛的蠍子嗎?“
“她在皺眉出現後就化作一只綠蠍子,依附在你身上。我把她從你身上拿開,帶回去受佛理教化了。”
經無果這一提醒,宋墨才想起花沛确實在皺眉來後消失了,本來他還懷疑這蠍子女回到原住處了,沒想到竟是被無果帶回沙塔寺,去受佛理教化。
“宋墨,其實…”
“什麽?”
“沒什麽。”
宋墨無語地翻了個白眼,“什麽叫沒什麽?到底是什麽事,讓你這麽難以啓齒?”
“我動了凡心,我喜歡一個人,我…我想還俗,不想再做和尚了。”
“嗯…然後呢?”
“還俗後,我想廢了自己的修為……”
“你瘋了!你已經是金蓮修士了,下一步就是彩蓮境界。你可知道這世上,有多少修士這輩子都達不到你的境界?你怎麽可以說廢就廢?要是從頭來過……”宋墨打斷了無果的話,卻又被無果打斷了。
“或許我真是瘋了,但我樂意這樣。”無果說,“金蓮修為又怎樣呢?不過就是比其他修士有更長的壽命、更強的力量。這世上,比金蓮修士還要強的修士,也可能轉眼化塵做土,我這點修為根本就微不足道。況且,我修煉的功法限制了我的身體,讓我一直保持這副樣子。你說,我這副體型……”他扯了扯自己身上那件寬大的僧袍,一副對自己橫豎不滿意的樣子。
宋墨見規勸無用,嘆了口氣,道:“好吧,既然你執意如此,我也就不再勸你了。你說,你喜歡的人是誰,保不準我還能給你做個媒人。”
“是你。”
無果咬字清晰、堅定。
一開始,宋墨還覺得是自己耳朵出毛病,聽錯了。可是看着無果望着自己的眼神,他意識到自己并沒有聽錯。他的臉色和眼神漸漸冷了下來,一手支頭扶額,一手捂着臉。他閉眼,抿唇,沉默。
夜幕下,月光下,槐樹下,空氣寂靜,一種詭異的氣氛在慢慢發酵、擴散。
月亮漸漸東移,太陽出來了。
同一片天空中,日月共存,遙遙相對。
宋墨放下支着腦袋的手,松開捂臉的手,睜開眼望着無果。
無果臉色憔悴,臉上的表情難以描述。
宋墨說:“我總算知道你為什麽一直在回避了。這件事,确實難以啓齒。”
“這就是你的回答?”
陽光斜撒在無果身上,為其鑲上一道金邊,空氣中飄揚的灰塵在陽光下,也像是金子的粉末。
“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只不過,我們對彼此的感情不是同一種。所以,你和我最多只能是朋友。最好的情況,就是老死不相往來。你懂嗎?”
月光聚攏在宋墨身上,他的口吻果決,他的神情冷漠。
兩人像處在同一片天空的日月那樣,在石桌前對望。
很近的距離,卻因兩人之間那層無形的隔閡,變得很遠。
“我明白了。”無果咬唇,眉頭顫動,手指極快的撥動佛珠,“我們還可以做朋友。”他手上的動作一停,眼睛直直望着宋墨。
宋墨什麽也沒說,只是随着那隐沒于東方的月亮一起離開了。陽光明媚,槐樹下,只有一個孤單單的小和尚站着。陽光打在小和尚光溜溜的腦門上,照的他腦門泛光,卻照不亮他暗淡的瞳孔。他就這樣看着宋墨離開,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做,就這樣靜靜地站着,像一尊被遺棄的佛像。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想說點什麽的,但是又不知道該說啥。就求個評論吧。鼓勵我的話,我會更勤快的碼字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