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沉船
星海宿是一個危險與機遇并存的地方。
據統計來看,死在星海宿的修士要比在星海宿獲得機遇的修士的數目高出九倍。
那麽這個數據又是怎麽來的呢?
一般人就算再貪財,也不會不顧性命,所以自發去星海宿探險的修士只有鳳毛麟角。然而四部神君和其他勢力的人為了平衡/削減修士界的修行資源分配、比較實力,就組織了一場名為“選優”,實為“淘汰”的活動。
因為主戰場在星海宿,這活動便定名為“星海宿”了。
每次去星海宿的人都不在少數,活下來的人卻是九牛一毛,少的可憐。但,在這樣殘酷的角逐之中留下的人,且不說天資、運氣、本領等等如何,未來的前途可想而知——一片光明。
至于一比九的數據,則是這個世界中最高級的青樓,同時也是最大的情報組織“醉生樓”統計出來的。
醉生樓開了許多年,一直屹立不倒,據說它背後的主人也換過幾任。有內幕消息爆出,它背後的主人在幾年前又換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醉生樓是一個立于正邪中的灰色地域,神秘、未知,誰也不敢碰。所以也沒有人敢驗證一二。
……
宋墨下樓,道:“皺眉,你說參加星海宿的名錄上有我?”
皺眉點頭。
宋墨道:“可是按照慣例,星海宿的名錄上只會有正統官家人員的名字。比如十二君使、十宮宮主、百殿殿主這些,最不濟也應該是府主、山主之流,怎麽會有附屬宗門的名字?”
皺眉道:“有慣例,就有例外。”
宋墨重複了一遍:“例外……”
“我的存在,是否也是個例外?”宋墨扪心自問,有一瞬恍惚之感。
方白走出來,道:“不知閣下适才所說,可是允許兩位宗主帶人同去的意思?”
皺眉道:“可以帶,但最多不能超過三個。”
賈章菲見到皺眉,驚為天人,到現在還沒回過神來。
石光見到宋墨、方白,才知道滄瀾宗也被列入名單,不由心頭一緊。他想:“方白才是真正的龍鳳體,如果他想要我現在的位置,将事實公之于衆,我就沒有翻身的機會了。”此念一動,殺心立起。
方白與石光的目光交彙那剎,石光有種一眼被看穿的感覺——他身上的冷汗瞬間就下來了。
方白轉頭,問:“宗主準備帶誰去星海宿?”
“你。”
“秦遠。”
“師姐。”
方白道:“是。”他從空間戒中放出一只禿鹫,将星海宿的消息帶回滄瀾宗,交給方小貴,并請方小貴管理好滄瀾宗。
沫蘿還不知道星海宿是什麽地方,經泰岚介紹後,她臉色奇差:“宋墨,你想我死麽!那地方那麽危險,你連自保都成問題,竟然還點名要我去!”
“如果我死了,而你還留在世上,我心裏記挂着你,便是死也不能安心、不能明目、無法轉世投胎。”,宋墨道,“如果你死了,而我還活着——我保證,我很快就會去找你。”他說話時,神情再鄭重認真也沒有。
宋墨說出的這些話都是他的真是想法,每個字都是表面意思,不存在深層內含。反而其他人聽着,就不覺得是那麽回事了——比如秦遠,就覺得晴天霹靂。
沫蘿聽宋墨說完,雖然覺得肉麻,卻十分受用。她道:“什麽死不死的,說不定這次咱們都活下來了呢!”
在賈章菲也選定了三個人後,皺眉道:“去西部,等人彙齊了再去星海宿。”
衆人騎着各自的坐騎,朝西部去。
石光的坐騎是一只“駮”。它形狀像馬,有着白色的身軀、黑色的尾巴,腦袋上長着一只角,牙齒和爪子像老虎一樣,叫起來聲如打鼓。
這“駮”,是一種吉獸,以吃老虎為生,可以為主人抵禦刀兵之災。
繡花宗的人,坐騎是一種名叫(音譯)“廠夫”的鳥,它長的像雞,有三個腦袋、三雙眼睛、三對腳和三只翅膀。據說這種急躁的鳥是繡花宗的宗神——然而所謂的神卻被騎在人身下,這種神做來還不如不做的好。
風滿的紫毛狻猊是萬裏挑一的,鬃毛飄揚如紫焰,威風凜凜。他坐在紫毛狻猊身上,望着宋墨,似乎想請宋墨上來,卻怎麽也開不了口。
其餘人都沒有專屬坐騎。衆人騎着驿站那兒借來的馬,路過一個換一個,就這樣馬不停蹄地行了一個多月,才趕到西部。
宋墨在西部生活了三年,已經聽得懂、會說、會看、會寫對西部的語言和文字了。在宋墨的記憶中,西部的語言文字像是前世古印度梵文。
當年宋墨來的時候還需要找向導,如今他已是這隊伍裏的第二向導。
第一向導,當然是皺眉。撇開年齡、修為、身份不談,光說皺眉走過的路、去過的地方,就已經是宋墨不能想象,更沒法比的。所以皺眉位居第一、宋墨位居第二也沒什麽好争議的。
然而,一行人來到西部神君席地的皇宮殿,見到席地本尊的時候,卻得知那群人已到達星海宿的消息。
席地也是和尚打扮:光頭、袈裟、佛珠。他身材壯碩,相貌威嚴,有種大義凜然的氣質,很是陽剛,跟衆人心目中的形象差不多。
席地坐在龍椅上,道:“西部參賽者已經離開,早已前往星海宿。”
皺眉道:“那麽,告辭。”
席地擡手道:“慢着!”他仿佛覺得很有意思,手撥佛珠道,“皺眉,你連續參加三次星海宿,這次還要繼續參加。其他地方每次來的都是新人,這樣一來,恐怕有失公正。”
對于席地的話,皺眉既不承認,也不否認——算是默認了。
席地道:“你跟他們說過星海宿的規則麽?”
皺眉道:“沒有。”他不善言辭,也不喜歡多說話,況且解說規則這種事也不适合他來做。
席地一幅早有預料的樣子。他道:“既然這樣,本君就破例為這群新人解說一下規則吧。”
“星海宿只是一種簡稱,它全稱應該叫做‘各勢力同聚星海宿混戰十年’。是每一次萬丈紅塵開啓前後這幾年裏必須舉行的活動,而且一旦舉行,就要持續十年,全面封鎖星海宿。”
“星海宿的信息,你們聽全稱就該知道了。在這十年內,參加者絕不可私自出逃。若有人在此期間出逃,無論是誰,都一律剝奪修行資格。”
聽完解說,沫蘿和繡花宗的人萌生退意。但是他們已經被打上“參賽者”的标簽,就是死了,屍體也會被扔進星海宿。
席地道:“在星海宿開始的第一年和最後一年裏,各勢力的代表人都會彙聚在一起,查看情況。”說着,他從懷裏拿出一一顆藍色明珠,話鋒一轉,“本君不防跟你們透露透露,這顆明珠的來歷。”
“你們在名字被提上名單的那一刻起,就變成了一種‘點’。點的顏色由勢力劃分出現在地圖上,标示着你們的生死和動向。”
“各勢力的代表人會在星海宿開啓和結束的時候一齊來到星海宿地圖前查看情況。這顆明珠就是那時候本君和北海女神打賭贏來的。”
有足夠魄力将那些修士性命當做賭注的,非當世“權縱天下”之輩莫不能也。
聽完席地的話,新人們都有種很糟糕的感覺。他們望向席地的目光帶着畏懼,望向皺眉的目光卻帶着敬佩。畢竟席地是玩弄他們的那類人,而皺眉卻跟他們一樣——不,還不一樣,他是在了解情況下還主動請纓,而不是一無所知的被迫參加。
在大家要離開的時候,席地又叫住了風滿:“阿滿,你是他外孫,既然你來了我這裏,我總不能叫你空手離開。”他将那顆明珠贈給風滿,“這顆北海鲛人珠給你,一定要活着離開星海宿。”
風滿沒有收。他将明珠還給席地,“多謝您的好意。不過,就算沒這顆鲛人珠,我照樣能活着出來。”
不錯,星海宿混戰不比其他的,就比各勢力活下來的人數——這才是硬實力的标杆!
一行人離開西部,來到北部,接皺眉的徒弟,血女。
當時血女早已得到消息,她一早就做了好準備。手臂纏上噴花血珠兒鈴,乘着坐騎血蟾蜍“小乖乖”在珍珠島的港口等了。
接了血女,一行人乘船來到星海宿。
在船上時,宋墨發現四周還有許許多多的船只,擡頭看天,時不時飛過巨大馱人的鳥。他喃喃道:“各勢力……”
“各勢力”這個詞,席地并沒有用錯。參加星海宿的人選除了官方特定的,還有其他魚龍混雜的勢力派來的人選。
突然,四周的霧濃了起來。
白茫茫的霧像白紗一樣籠罩了一切,使得四周可見度變低,不斷有船只觸礁,或者無端消失,但是由皺眉驅使的船還穩穩地向星海宿前進。
船在海上行了幾天後,皺眉讓繡花宗的人暫代他掌船,繡花宗宗主賈章菲報恩心切,自然無所不從。
一群人擠在船上,懷着各樣的心思,對坐。
一開始,誰都沒有說話。
沫蘿“嗯…啊……”了一陣子,終于鼓起勇氣了。她第一個開口說:“我們要在星海宿待十年,一開始要不先躲着增進修為,最後再殺出去?”
石光撇了撇嘴,并不贊同:“早打晚打都得打,有什麽分別?況且,就十年的時間全用于修煉,又能升的了多少修為?還不如別人幾天探得寶物,大賺一筆來的實在!”
風滿也道:“奪寶時,大部分人就會打起來了,根本等不到十年之後。況且等到後期,留下來的必然是萬裏挑一的精英,殺出去,說的輕巧,做來卻難。”他望向宋墨,“宋墨,你有什麽想法?”開頭那兩個字,從口中吐出,太輕、太小心翼翼了,仿佛那是一件被捧在心口的易碎珍寶。
宋墨差點沒聽清風滿是在喊他。他見風滿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漫不經心地答道:“我支持師姐。”
誰料風滿聞言,立即改口道:“其實我覺得坐山觀虎鬥,也不失為良策。等大部分人都滿身寶物、互相殺的精疲力盡了,再将其一舉殲滅,豈非省了許多功夫!”
方白道:“十年時間,說長也不長,說短也不短,并非今日我們三言兩句就可以決定。但無論如何,我都會跟随宗主——至死,不渝。”
血女道:“我建議大殺一方!”
皺眉道:“其實這次星海宿混戰,我們真正的敵人是魔族派來的那三個人。”他一開口,衆人皆靜。
皺眉從香囊裏拿出三幅畫,看樣子那香囊應該是他的儲物袋。他将三幅畫一一展開,道:“魔族派來的是魔君現在最小的三個孩子,秦廣、秦林、秦鬼。”
第一個人看起來十幾歲,是一個模樣俊美妖孽的少年,眉宇間帶着一股邪氣;第二個看起來十歲出頭,是一個容貌可愛,嘴角攜着一抹俏笑的少女;第三個看個子七八歲,身材瘦小,披着頭發,沒有正臉。
宋墨對比了一下,秦遠和這三人長的并不像。或者也可以說,畫上的三人沒有一處相似,若非身上都有那股邪異的氣質,真沒人會把他們聯想到一起——而這三人全都是魔君的孩子。
血女道:“魔族之輩向來殘忍血腥,此番來的竟是魔君子孫,我等必共戮之!”她以大欺小不說,竟然還想以多欺少,當真是臉皮極厚。
秦遠對自己的身世一清二楚,他知道自己就是魔君的子孫,而自己的母親則是魔君的二女兒秦越玉。聽血女那番話,他頗為不服氣,道:“人有好有壞,魔族中的魔修也未必全是惡人。況且那三人雖然是魔君的子孫,卻沒得罪過你!你有什麽資格去殺他們?”
血女聽秦遠幫着魔族之輩說話,冷笑一聲:“資格?”她側目望着手掌中翻轉的噴花血珠兒鈴,狂傲無比,“我想殺誰就殺誰,根本不需要資格!”
秦遠本想怼回去,奈何嘴笨,想不到該用什麽話怼回去,只好咬着牙暗暗生氣。
宋墨擡手摸了摸秦遠的腦袋,笑道:“可笑。”
血女甩了宋墨一眼:“你說什麽?”
宋墨道:“我說你,可笑。”經過這些時間相處,他早已将秦遠當親徒弟看待。骨子裏護犢子,表裏卻不自知的他,嗤笑道,“呵,你口出狂言,跟本沒資格去殺那三個魔修,卻說自己殺人不需要資格,還可以想殺誰就殺誰……能聽到這樣荒誕無稽的話、見到如此愚蠢自大的人,當真是令人大開眼界!”
秦遠睜大貓瞳,望着宋墨,呢喃道:“師父……”
血女心生殺意,道:“你!”
就在血女即将動手之際,船身劇烈的搖晃起來。
所有的一切,在瞬間畢現真相、真情。
放慢了看,只見沫蘿驚恐地睜大了雙眼,長大了嘴巴,似乎想叫喊出聲,卻發現自己渾身顫抖不已,發不出一點兒聲音。
宋墨瞳孔一縮,幾乎是下意識地放開秦遠,伸手去撈沫蘿。
方白神色鎮定,身軀随着船身緩緩傾斜,絲毫不抵抗。
秦遠一愣,見宋墨放開自己去撈沫蘿,心中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嫉妒。他仿佛想去抓住點什麽當做此刻的中心,下意識伸手,卻意外牽住了宋墨的手……
皺眉披上了一件黑色的鬥篷,将血女拉進懷裏。
血女依偎在皺眉懷裏,笑容嬌媚,看不出半分慌張。
風滿打開幻傘,本想去拉宋墨,但是打開傘耽誤了功夫,沒抓住人,自己就先沉進海裏了。
石光暗罵繡花宗的人廢物,接着又利索地躲進了風滿傘底。
現在,放回正常時速。
船,頃刻間沉浸海裏。
秦遠睜不開眼睛,卻能感受四面八方傳來的壓力。他身軀承受着劇痛,口鼻內是腥鹹的海水,雖然無法呼吸,卻還一息尚存。沉浮中,他感覺心跳聲卻在耳邊愈漸清晰,伴随着耳邊那那一下接着一下的“噗通”聲,他混沌的腦子逐漸清明——師父呢?
秦遠想伸手去抓住什麽,想睜眼看看四周的環境,卻做不到。他感受到的只有禁锢、束縛、壓力,對其他感覺已經麻木。眼皮仿佛黏在一起似了,完全打不開——此刻,世界黑暗而喧嚣。
秦遠并不覺得驚慌、也沒有恐懼,按照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孤獨和黑暗,并不可怕。因為只有臨近死亡邊緣時,我才更加覺得此刻的我,真實的活着”。可是不怕死的他卻怕宋墨消失,他在心裏不停地叫喚着“師父……”,不安極了。
突然,所有的壓力全部都消失了,好像被什麽東西隔絕了般。秦遠睜開雙眼,發現渾身濕透的自己身上覆蓋着一層網狀物質。那網狀物質像水一樣流動着,将他密不透風地包裹住。呼吸間,他口中像魚一樣吐出泡泡。
“秦遠,上岸。”宋墨的聲音随着水流漂到秦遠耳中,但是秦遠并沒有聽宋墨的話,他心中一動,傳音問,“師父,你現在在哪兒?”
宋墨久久沒有回複。
秦遠傳念道:“師父,我來找你!”
片刻後,秦遠看見水中走來一個人。
那人一身黑衣,仿佛一顆落入海中的墨汁,将海水渲染開絲絲墨色。他步伐淩厲,極快地走到秦遠身邊,仿佛海底那些水阻、壓力都不足為慮。
秦遠緊緊抓住那人的手,問道:“師父,真是的是你麽?”
宋墨沒有回答,他望了眼秦遠,像提貓兒那樣提起秦遠的後頸,道:“此地離星海宿海岸線不遠,你先上去。”他踩着水,仿佛踩着有形的路,往上走。
秦遠道:“師父,我不上去,我要陪着你!”
宋墨道:“不用。”
秦遠問:“為什麽?”
宋墨道:“我不需要任何人陪。你若真想為我好,就別給我添麻煩——知道了嗎?”他的自稱從“為師”變成了“我”。最後那句反問,他又瞥了秦遠一眼。
秦遠“我”了一聲,剛想反駁,卻察覺宋墨指尖傳來的顫抖。他微微一愣,望向宋墨,只見宋墨額上的修為印記忽明忽暗,有些不穩定。他驚叫一聲,“師父!”
宋墨咬舌,舌尖沁出一滴血。他拔出臧劍,将舌尖一滴血吐到劍上,揮刀劈開海面那層阻礙。
平靜的海綿裂開口子,一個渾身濕透的黑衣人走了出來。他一手執刀,一手提人,走到海岸邊。
當見斯人——黑衣如墨,膚白如紙,潑水如畫。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開學,這是存稿的最後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