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撿到一只秦遠
等宋墨和沫蘿徒步回到滄瀾宗時,時間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遠遠看去,滄瀾宗張燈結彩,很是熱鬧。
晚上,全宗的人都聚集在大堂內,一桌子酒菜,跟普通人家的年飯差不多。宋墨簡單的将結果跟衆人說明,大家歡呼不已,登時覺得前路充滿希望。
宋墨道:“經慎重考慮,本宗派出趙凱、錢通、孫珊去慈願府。大家可有異議?”他問完環顧四周,無人發出異議,“既然沒有異議,就這麽決定了!”
那三人抱拳應是,臉上一片喜色。
吃完了飯,宋墨給大家發了新衣和歲錢。
新衣是海藍色的,用的是棉布料子,胸口繡有“滄”字徽章,穿着舒服,看着也比以前的那些都體面漂亮。
壓歲錢是人間通用的貨幣,每人五兩銀子。
滄瀾宗人人歡喜,都聚到外面看煙花去了。
在冬夜巨大的黑幕上,那些姹紫嫣紅的煙花直沖雲霄,美麗耀眼,卻在人們的歡呼聲中轉瞬即逝,了無蹤跡……
宋墨沒有去看那些煙花,他轉身回了房間,修煉。
新年後幾天,趙凱、錢通、孫珊,三人離開滄瀾宗,去東臨城的慈願府就職。沫蘿則跟蕭寒約會去了,方小貴被宋墨任為“掌事”,代宋墨處理宗中一部分的事務。
到立春,滄瀾宗才慢慢熬過去,逐漸穩住了。
宋墨為了調動衆人的活躍性,苦思冥想之下想到了現代學校裏一項倍受學生期待的“春游”活動。于是,他乘着春日明媚,組織起宗中弟子外出打獵。
他們騎着滄瀾宗圈養的幾頭精瘦的鐵蹄,往深山裏去。
鐵蹄踏過之處,春泥飛濺、嫩草摧折。
深山林木茂密,路徑窄小,于是衆人排成一條長隊,蜿蜒前行。一路上,有人射鹿、有人彈兔、有人挑蛇、有人撕虎……各展本事!
看着滿山青翠、滿目生機,宋墨只覺得胸襟開闊,心身寧靜。沿路,他擊殺了幾匹攻擊他的狼,将那幾匹狼堆在鐵蹄背上,自己徒步而行。走着走着,他發現積雪未消的灌木叢中躺着一個孩子。他走過去俯身探了探氣息——還活着。
一個人救了什麽人,後來發現自己救的竟是什麽不得了的大人物,從而借此一步登天——宋墨想:“這種橋段還真是百用不衰。”懷着一種略帶玩味的心态,他将這孩子往鐵蹄背上一放。
春獵結束,大家都積極彙報着自己的狩獵成果。
沫蘿道:“我可不像你們這群老爺們一樣喜歡打打殺殺!”說罷,她抽出腰間的粉玉笛,嬌笑一聲,“看好了!”就将粉玉笛放在唇邊輕輕一吹——伴随着清越的笛聲,兩只粉蝶從叢林深處飛出,圍繞在沫蘿身邊,翩翩起舞。引得其他人十分驚奇、驚豔。
一曲終,那兩只蝶停落在沫蘿鬓發間的花朵上。
衆人鼓掌如雷,紛紛叫好。
宋墨道:“我在森林裏發現了一個孩子。”衆人的注意力一下子被這句話轉移了。他們紛紛圍攏過來,打量起那個躺在鐵蹄上、奄奄一息的孩子:十歲左右,穿着白色的衣服,渾身是傷是血,十分可憐、惹人憐愛。
衆人返回滄瀾宗後都操刀剝皮,去收拾那些打來的獵物。宋墨将那個孩子交給沫蘿處理去,而自己則親自去處理那幾頭狼。
沫蘿見宋墨面不改色的幹血腥的事,一陣反胃。秉承“眼不見為淨”的準則,她抱着那孩子離開了。
處理完獵物,大晚上,宋墨與宗中其餘人一起吃烤肉、喝烈酒。
衆人圍坐,篝火旁,方小貴醉醺醺道:“三月後萬丈紅塵開啓,咱們宗就可以招新人了。要是能有人帶幾株星華草進來就更好了……”
宋墨笑道:“有星華草的人,哪裏會來滄瀾宗?”篝火映照下的臉龐,雖然是笑着的,卻也帶着說不盡的自嘲和一點微妙的難過。
方小貴揮手喝道:“怎麽不能!有宗主領導,到時候滄瀾宗一定會出人頭地的!”其他人均說,“對。”附和之聲不絕。
另一邊,躺在床上的孩子的眼睫毛顫了顫,他輕聲喊道——“娘!”聲音軟軟的像一只沒斷奶的貓。
趴在桌子上打盹兒的沫蘿立被驚醒,即睜開眼,起身俯到床邊。
那孩子眼角溢出淚珠,他喊道:“娘——我不走。”
“娘!”那孩子蹭的一下直坐了起來,“別離開我!”
見此,沫蘿忍不住母愛泛濫。她輕拍那孩子的背,柔聲哄道:“好,不離開、不離開。”
那孩子睜開眼睛,他眼中充斥着血絲,望着沫蘿,一臉茫然道:“你是誰?這是哪兒!”
沫蘿滿臉溫柔道:“我叫沫蘿,這裏是滄瀾宗。”
聽到沫蘿的回答,他不再相問,只道:“我要去找我娘!”
那孩子腦子一根筋,一直喊着要去找娘,沫蘿怎麽哄也不行,耐心終于用光了。她跑出去,看見宋墨還在那跟人喝酒吃肉,好不快活!她怒從心起,一把從後面揪住宋墨的耳朵,狠狠一擰:“他醒了!這事是你惹出來的,自己解決去!”
宋墨扯下沫蘿的手,揉了揉耳朵,問道:“你搞不定?”
沫蘿哼了一聲,不答。
宋墨跟其他人說了句“失陪”,就進屋去了。他一開門,就看見那孩子倒在地上,紅着眼眶不停重複一句:“我要去找我娘!”他走過去,蹲下來問道,“你娘是誰?”
那孩子直勾勾望着宋墨,道:“我娘叫秦越玉。”
宋墨道:“哦!不認識——”他尾音拖得很長。說完,就站起身,“如果你想找,就去找吧,沒人攔着你。”
沫蘿着急道:“可這孩子身上的傷還沒好!”
宋墨冷漠道:“這跟我們又有什麽關系?”
沫蘿一時無言以對。思索半晌,她道:“人可是你帶回來的,你怎麽能不負責?”
宋墨道:“我又不是他父母,要對他付什麽責任?”
聽兩人争論之言,那孩子似乎也意識慢慢到,以自己現在這樣的情況根本沒法找回母親。最終,他不再喊着“我要去找我娘”,而是小聲嗫嚅道:“我…抱歉……我能留下來嗎?”
聞言,宋墨冷哼一聲,道:“你年紀尚小,身上又有傷,留下來幹什麽,吃白飯麽!”他這的話殘忍的好似一根刺,硬生生紮進那孩子心底!
那孩子緘默。他無處事經驗,說話時也沒想太多,被宋墨這麽說,一時不知道怎麽開口反駁。
關于這孩子的事情,兩人一直争執不下,最後還是宋墨退讓了一步,讓沫蘿暫且收留這個孩子。
事情敲定下來後,宋墨就出去繼續醉生夢死了。
沫蘿望着宋墨離開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轉臉面對那孩子,她換了幅溫柔面孔,蹲下來問:“你叫什麽名字啊?”
“秦遠。”那孩子吶吶道。
沫蘿的心都快化了。她柔聲安慰秦遠,道:“阿遠,你就安心留在這裏養傷吧,等養好傷,我就帶你去找你娘,好不好?”
秦遠緘默不言。
秦遠在養傷的時候,心裏記挂着母親,腦海中閃過的卻不是母親,而是宋墨。他還記得宋墨說的“我又不是他父母,要對他付什麽責任?”、“你年紀尚小,身上又有傷,留下來幹什麽,吃白飯麽!”。
秦遠琢磨着這些話,他逐漸意識到宋墨說的很對。因此,他心情有些郁悶,便趴在窗沿上,看着窗外的風景解悶。
“宗門才緩過來,我認為不必招太多人,招太多的人,養不起。二十幾個就夠了。”宋墨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聽到宋墨的聲音,秦遠吓得小臉慘白。他做賊似的立即關上了窗戶,還避難似的躲到了桌子底下。
“嗯,屬下也是這麽想的。”方小貴贊同道。
兩人邊談邊行。
宋墨走到那屋子外時,腳步一頓。
秦遠不想看到宋墨,只盼着宋墨立馬走,不要進來。誰知道事情總是事與願違,宋墨還是推門進來了。
宋墨看了眼空蕩蕩的床,呵呵冷笑一聲,道:“那小鬼恢複的倒是快,這才過了多久,就又能活蹦亂跳得了。”
方小貴說道:“那也是多虧了沫蘿姑娘照顧的周到。話說……她格外疼這個孩子呢。”
宋墨猜測,沫蘿對這個小孩很好的原因——這孩子極有可能有着不凡的身份。
凡事總是禍福相依,宋墨知道這孩子可能有着不凡的來歷,相對的,背後必然也有不少的麻煩。滄瀾宗現在不過是個自顧不暇的小宗門,根本禁不起多少風浪,所以他不敢、也沒有膽氣招惹那樣的人物。現在他多少有點後悔當初的戲谑之舉,只盼着把那孩子盡快送走,于是他道:“恢複得快也好。好了就趕緊走!”
方小貴不解,道:“為何宗主如此不喜那孩子?”
宋墨不便把真實想法告知,便撤了個借口道:“滄瀾宗的財務本就入不敷出,他又一味好吃懶做……”
“我并不是一味好吃懶做,我也可以幹活!”秦遠受不了宋墨總一副瞧不起他的樣子。他掀開桌布,從桌子底下跳出來,擲地有聲道。
秦遠突然跳出來,讓人措不及防。宋墨也是吓了一跳,但面上卻還維持着基本的鎮定:“你能幹什麽?”
秦遠一臉認真道:“我可以伺候你!”
宋墨道:“我不需要人伺候。”他撇撇嘴,不經意露出的輕蔑,再一次刺激了秦遠那顆脆弱的小心髒。
秦遠的臉本就慘白,現在簡直白的跟透明一樣。
方小貴見這孩子眉目精致,面皮白淨,氣質純粹的像是泉水洗過的透明玉石,不由心生憐惜疼愛之情。他插話道:“宗主大人有大量,何必跟一個小孩子計較?滄瀾宗不養閑人,既然他會伺候宗主,那就讓他伺候去吧!”
宋墨完全不懂這是什麽邏輯,他剛張嘴想說點什麽,方小貴就搶先一步道:“宗主貴為一宗之主,身邊怎麽能沒個伺候的人?況且這孩子長的也拿的出手,在外面也不會辱沒了滄瀾宗的面子!宗主就收下他吧……”
宋墨見沫蘿和方小貴都幫着這小鬼,也不好一意孤行,失了人心,便道:“既然如此,那就讓他搬到我那去住吧。”
秦遠聞言,眼睛一亮,他鼓着那張軟嫩嫩的包子臉,道:“是。”說完,又腼腆的對方小貴說了句“謝謝您”。
方小貴越看秦遠,越喜歡,連說“不客氣”。他想:“我單身半輩子了,什麽時候才能有個這麽乖巧漂亮的兒子啊!”
宋墨起身,吩咐道:“你只要把屋子打掃幹淨、準時準點給我送飯,有事情通告我一聲即可。”
秦遠覺得這些事情實在是簡單,簡單的讓他都懷疑真實性。于是他試探性問:“不需要再幹點別的麽?”
宋墨冷冷地道:“是剛才我說的不夠清楚麽?”
秦遠被宋墨一吓,差點咬到舌頭。他急忙辯解道:“不是。”可說完這句話,接下來他并不知道該怎麽辯解,就只好閉上嘴,跟着宋墨離開了。
事後,沫蘿聽聞此事,去找方小貴算了一賬。
但是事情已定,誰也沒膽子問宋墨要人。
于是,秦遠安安穩穩的伺候了宋墨兩個月。
剛來來到宋墨住的“滄瀾居”時,秦遠沒想到宋墨這個“一宗之主”住的地方竟然跟自己的差不多,甚至還要小一些。而且破舊的屋子,角落那個掉漆的檀木衣櫃裏,裝的大部分都是洗的掉色的舊衣服,只有一件新衣。看到眼前這些,他意識到宋墨可能過的并不好,心情一時很複雜,看宋墨也沒有一開始那麽害怕了,甚至可笑的同情起宋墨來。
同時,小孩子普遍都是渴望得到大人的認可的,秦遠也不例外。他下定決心要讓宋墨不再小瞧他!于是他每天勤快的将屋子收拾的很幹淨,幹淨的近乎一塵不染。但是這樣辛勤的勞動,其他人滿口叫好,宋墨非但連一個好字也不說,甚至都沒有回屋裏看過一眼。叫人窩火,又無處可發!
平時,秦遠會在宋墨處理宗中事務時,準時送飯菜來給宋墨吃。他送什麽,宋墨就吃什麽,沒有半點抱怨。
每天頓頓都吃素,秦遠實在是饞的慌了,便托沫蘿在外面帶些醬肉和烤雞回來。沫蘿将東西帶給秦遠,叫秦遠不要餓瘦了。回去後秦遠看着手裏的東西,他不知怎地就想起了宋墨——瘦的跟紙片一般。他生出恻隐之心,便将炊餅和烤雞分了一半給宋墨,結果……炊餅就烤雞全被宋墨給吃了!一點沒留給他!
所謂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這件事的發生,讓秦遠很是難過——他不該同情宋墨的,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然而,朝夕相處,日夜相伴,秦遠見宋墨整日操勞滄瀾宗的事情,眼底漸漸有了一片黛灰,他的心好像被什麽揪住了,每次看見都不輕不重的疼着。
每次宋墨處理完事情後趴在桌上眯一會,秦遠都會将被單給宋墨披上。然後也趴在一旁靜靜看着宋墨那憔悴、不安的睡容。往往,他一看就是一整宿,怎麽看也不覺得膩。
宋墨的臉不僅好看,也很耐看,而且越看越有味道——好像一副嶄新的畫久經時間磨砺,變得愈加值得品味。
某天,宋墨在吃飯時問他:“秦遠,你應該沒有修煉過吧?”
秦遠聽宋墨念出自己的名字,心漏跳一拍。他點點頭,掩飾般将腦袋低的很低。
宋墨道:“萬丈紅塵,是遠古神魔交戰的地方,現在被四部神君劃為禁忌之地,每一萬年才開啓一次。開啓的時候只允許凡人進去——那裏面有不少神魔遺物和珍貴的星華草,既然你還沒有修煉過,不妨去那裏面碰碰運氣。”
“找到的東西,交給我,你就可以走了。”
“畢竟我也算是救了你一命,你拿萬丈紅塵裏的東西給我,我們就兩不相欠了,你也可以恢複自由身了。恢複了自由身,你就可以去找你娘了。”
秦遠聽到這個消息之後,腦子裏冒出的第一個想法是:“不想離開。”因此,聽到宋墨說得話,他急忙辯解道:“經過這段時間,我也想明白了……我娘可能已經不再人世了。就算找到,也不過找到一堆屍骨罷了…又有什麽用呢…而且除了這裏…我…我沒有別的地方可去。”
宋墨有些意外,他思索片刻道:“就算你母親可能已經不再了,你還有你的父親。你父親呢?”
秦遠紅着眼眶,道:“他抛棄了我和我娘。我是不會去他那裏的!”
宋墨并不理會秦遠的想法,他自顧自道:“既然你父親還活着,不管怎麽說,你還是他孩子。從萬丈紅塵回來後,我會給你一程路費,讓你去投奔你父親。”
秦遠聲音壓的很低,他吼道:“我不!”
宋墨不悅地皺起眉頭,道:“滄瀾宗不可能……”
秦遠半路截斷宋墨的話,道:“但你可以收留我!反正是你撿回我的!你必須對我負責!”
宋墨又舊話重提,道:“我不是你父母……”
秦遠道:“我聽人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可以拜你為師!”他說着,就跪下來朝宋墨磕了三個響頭,“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宋墨看秦遠磕頭磕的邦邦響,腦袋都磕青了,心裏那股氣提上來了,又消下去了。他道:“拜師可不是這麽輕率的事情……”
秦遠跪着蹭到宋墨腳邊,仰面問道:“這麽說您是答應收我為徒了?”
聞言,宋墨心裏很隔應。他道:“不是,我只是說你剛才磕的頭不作數。”他一根玉筆般的手指抵住秦遠想要再磕下去的額頭,“我雖然是滄瀾宗宗主,但實際才十六歲,資歷尚且年輕,教不得你——也不想誤人子弟!”
秦遠眼淚汪汪,一時想不出任何反駁的話。他咬着唇,狠狠抽了自己兩巴掌……
宋墨眯起雙眼,問道:“你這是幹什麽?”
秦遠嗚咽道:“我恨自個兒嘴笨,說不過您。”
作者有話要說:
師徒大法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