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我見他蛇毒已解,心下迷惑,忖道:“那白霧是什麽鬼東西,竟然能解這般霸道的催情蛇毒?”
突然心頭一亮,想起曾在師父的藏書閣裏讀到的記載。
師父武功雖高,但一向不在蠱毒暗器上留意,當年北辰派解散後,藏書閣裏滿是塵灰,已有多年無人踏足,我也是偶然進去找一本劍訣,無意間發現一本記錄各種奇聞轶事的古書。
這蒼茫白氣想必就是傳說中的“滄溟霧”,極為森寒陰毒,尋常之人,哪怕沾着一點,便會被硬生生凍死。幸好景止體內熱血沸騰,陽毒霸烈,兩者相萦相繞,互相抵消,誤打誤撞之下,竟然解開了他的催情蛇毒。
念及此處,我心下擂鼓,暗呼僥幸,景止不會武功,全無真氣護體,剛才我抱着他在“滄溟霧”裏急行,無異于将他的性命送到鬼門關前,此刻思及,不禁冷汗直冒。
我望向他,兩人眼神交彙,臉上均是一紅。景止急急移開目光,四周觀望,沉吟道:“不料無意間竟來到南越王族修建的地穴。”
洞內燭火飄搖,閃爍不定,照出洞壁上深深淺淺的圖案,隐約是山河之圖,連綿不斷,極為複雜。景止輕咦一聲,目透訝色,負手向洞壁上望去。
我一步三遲疑地踱到他面前,讷讷道:“景止,剛才……呃,是我太孟浪了,你要打要罵,只管動手。”
景止正凝眸觀看洞壁上的地圖,聞言回過頭來,微微一笑:“如何怪得你?原是我剛才不好。”
我被他這一笑又震得有些神魂颠倒,急忙垂下頭,沮喪道:“不管怎麽說,是我趁人之危,險些兒玷辱了你的清白,就算你要殺了我,我也心甘情願。”
景止輕輕嘆了口氣,語聲柔雅,莫名在我的心底濺起一串跌宕起伏的漣漪:“我已說過啦,并不怪你。”
他聲音雖然溫和,卻充滿了不可回轉的決絕之意,我心中一跳,驀地湧起濃濃的喜悅,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半晌,一把抓着他的手,連聲追問:“你說什麽?”
他微笑未答,我耳廓裏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轉頭望去,地穴東側數十級臺階向上延伸,上面遙遙響起一個嚎啕大哭的聲音:“本王唯一的兒子,竟死在唐繼那王八蛋的手上,我唯一的兒子啊!”
這嗓音粗犷沙啞,頃刻間近在咫尺,随即響起無數人的勸說聲,我猜想定是南越王帶人來到地穴,心下發急,匆匆忙忙地提劍在手,回頭望了景止一眼,心中浮起一個念頭:“就算是千軍萬馬,我也一定護你周全。”
景止轉念極快,輕聲道:“躲入玉棺!”
我被他一提醒,恍然大悟,這地穴裏盡是棺木,無處可躲,玉棺既是南越王為自己準備的,裏面定然無人,急忙用力推開玉棺的蓋子,抱着他匆匆鑽入,反手将棺蓋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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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玉棺也不知是什麽美玉鑿成,躺在裏面暖融融的,觸體生溫,南越王這老小子倒真會享福。
但棺身狹仄,僅容一人躺下,我和景止擠在一起,十分局促,兩人只得側身相對,彼此呼吸互聞,鼻尖幾乎抵在一起。
我瞧着他俊美的臉容,心神一亂,忖道:“倘若能和景止死則同穴,縱然是神仙,我也不做。”
景止撞見我灼灼的目光,頓時臉蘊朝霞,似乎想要說話,但聽到棺外人聲嘈雜,料想南越王等人已來到地穴,只得默然不語。
相距咫尺,隔着薄薄的布料,我鮮明地感覺到他的體溫,想到不久之前和他纏綿旖旎的情狀,心跳加劇,苦忍片刻,大着膽子伸手攬在他腰肢上。
景止微微一震,目光瑩澈如水,迷茫而無辜地凝視着我,也不知是不是因為玉棺空間狹小,竟未躲閃。
我心中忐忑,等了半晌,始終見他不曾躲開,任我摟抱,剎那之間,歡喜得幾乎爆炸開來,升起一個從未想過的念頭:“莫非景止對我,也有幾分喜歡麽?”
心念電轉,他自幼和我投緣,處處相幫的情景,我待斯幽甚好時,他那若有若無的醋意,瞬息在我腦海裏轉了幾轉,一股熱血沖到頭頂,瞬間将所有的顧慮和小心翼翼都抛到九霄雲外,雙臂一緊,将他摟入懷裏,低頭向他嘴唇上吻落。
景止身軀微震,無力地抓緊我的手臂,任憑我長驅直入,在他唇舌間輕撚慢撥,燃起一陣陣前所未有的顫栗。
我心頭迷亂,幾乎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方才和他親熱,他主動遠過此時,但當時他身中蛇毒,失卻本性,縱然對我萬般迎合,也做不得數,但此刻他明明頭腦清明,卻毫不反抗,任我肆意親吻,對我的心意已是亮堂如鏡,怎不叫我驚喜交迸,只疑夢中?
我心中酥軟,柔情洶湧,吻在他的唇瓣上,不舍稍離,景止順從地随着我的節奏反應着,手掌緊緊抓着我的衣袖,仿佛有些不知所措,臉上滾燙通紅,羞意難掩,比起适才的主動之态,直有天壤之別,卻令我更加心中怦然。
我看得心旌搖曳,險些縱聲歡呼,一時之間,忍不住對唐绮羅心生幾分感激。
若非這妖女給景止下了催情蛇毒,讓我機緣巧合下得以和景止歡好,我徐魚此生此世,又怎敢對他透露半點情意?
正自神魂飄蕩,玉棺外突然傳來一聲震動,有人一拳砸在一具銅棺上,怒聲喝道:“若不殺了唐繼那混蛋,本王誓不為人!”
我心中一震,稍微清醒了些,望了懷中的景止一眼,忍不住沖他溫柔地笑了笑,親了親他的臉頰,側耳凝聽,只聽南越王語氣悲憤,不斷痛罵,言辭裏盡是怒罵唐元帥突施偷襲,擊殺了他的愛子。
本少爺聽說南越王死了兒子,心中大樂,又聽了幾句,大概明白了來龍去脈,原來我和景止一夜未歸,局勢已變。
景止是當朝宰相之子,我雖然不受唐元帥待見,好歹擔着個征南将軍的名頭,兩人齊齊失蹤,唐元帥憂心如焚,只道是南越王派人半夜綁架了我們,遂領兵突襲南越,不料沒找到我們,反而順手殺了南越王的兒子。
兩軍交戰,各有死傷,唐元帥在斯幽的勸說下,暫且退兵,南越王心傷愛子之死,悲憤莫名,口口聲聲,要割下唐元帥的腦袋當尿壺。
我聽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唐元帥何等将才,豈是你想殺就殺的,區區蠻夷,妄抗天兵,直到此刻,尚且執迷不悟,就算滅族,也是活該。
懷中景止亦是微微發顫,想是忍俊不禁,我笑眯眯向他一瞥,忖道:“索性讓你再開心一些吧!”心念飛轉,在腦海裏制定了一個大膽之極的計劃。
玉棺外人聲喧嘩,南越王兀自哭泣甚哀,毫無離去之意,景止纖長雙眉蹙而複散,玉棺的流光投射在他半邊臉龐上,溫潤秀潔,清亮如泉的眼眸中閃爍着難以盡掩的擔憂之色。
我猜想他是擔心無法逃脫,輕拍他的肩頭,雙唇翕動,無聲地告訴他,只要有我在,定能護他平安。
幼年在書塾裏上課時,我們便常常這樣無聲對話,将好端端的課堂,變作了閑談雜書的地方,劉老爺子老眼昏花,從未發覺我倆的小動作,此刻憶及昔年之事,我心中不由得增添了幾分暖意,笑吟吟望着他。
景止也似想起了往事,低垂長睫,嘴角微彎,唇畔流瀉出一絲腼腆而溫文的微笑,側過了頭,那笑意漣漪般擴散開來,歡悅、溫柔而文雅,看得我呼吸一窒,幾乎移不開眼。
從前我便每每被他的笑容所奪,心蕩神癡,傾倒不已,卻從不敢多想,只模模糊糊地以為自己視他如知己兄弟,所以才對他處處讨好,百般照顧。
為了強行抹殺他在我心中的存在感,我甚至裝成個吊兒郎當的纨绔,對着諸多美女做出個動心模樣,當真荒唐。
此刻想來,原來我對斯幽才是講義氣的兄弟之情。而這個喜穿碧衫,清淡如蘭的少年,多年前便已占據我心底的全部位置。
他的喜怒哀樂,便是我的喜怒哀樂,他的朝雲暮雨,便是我的朝雲暮雨。
世人言是斷袖,原來無關男女。
我原本無意要做一個斷袖,只是心中珍而重之的所愛,恰好生為男子。
念及此處,不禁悲喜交織。
此刻景止任我摟抱親吻,毫無拒卻,可見待我之心,在這與世隔絕的玉棺之中,我們可以兩情相洽,但出去之後呢?葉相對我永遠板着的臉,老爹剛正嚴厲的神色,瞬間在我眼前閃了幾閃,心下一沉。
倘若這兩個老頑固知道我染上了斷袖之癖,還連累了被寄以厚望的葉公子,只怕本少爺這兩條腿被打斷了,還是輕的。
想着心中苦笑,無計可施,但要我松開已摟在懷裏的景止,那和要了我這條老命有什麽區別?此刻身在險境,這些事想也沒用,索性将諸般顧慮抛到腦後,凝神靜聽棺外動靜。
玉棺之外,南越王粗犷的嗓音漸近:“本王要将愛子葬在玉棺中,讓他好好去吧。”